顾恒止没应声。他捂着被撞疼的头,起初还有些不敢置信,徐洺芃见他没事,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讲些什么,他却霍地站起身来,按住脑袋往门口走去。“行,我不吵你,你继续做你伟大的工作,以后要带两、三百篇稿子回来都无所谓,干脆我找人帮你设计个招牌贴在门口,就写是‘墨相'出版社分社……”
“那真是多谢你了。”他口吻很硬,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徐洺芃听得哭笑不得,索性继续看手上的稿子,随他闹去。
顾恒止气啊,本来只有一点点小郁闷,结果一被她无视便瞬间放大了十倍百倍,她连架都不跟他吵!
他也明白徐洺芃吧工作带回家是不得已,但整整半个月,两人连好好讲个话都没有,她最近的阴阳怪气也让他很不满,过往也不是没有这种时候,只是没住在一起天天相见,感受并未这么直接。
顾恒止不大开心,想说老子还不是为了守住美好的生活品质吗?
他火大甩门,离开房间,气呼呼地抱着夫人。“两个人生活成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嘛。”
这就是顾恒止的缺点,脾气说来就来,冒火的时候偏要把周围也跟着烧得一干二净,也亏徐洺芃太极早练到至高境界,否则一般被甩门的时候,两夫妻就会跳起来吵了。
也许真的吵了,顾恒止还不会这么苦闷。
晚上十一点,明天还得上班,差不多该睡了,徐洺芃注记好看到一半的稿子,把笔电关机搁在床头。她看着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铺,上头寝被散乱,还看得出刚有人赖在上头的痕迹,她瞧了瞧紧闭的门。
这大老爷还没回房迹象,是要叫夫人出去请?
可惜另一只夫人已经被他抱出去了。
徐洺芃苦笑。她晓得最近很低潮,平常在同事面前振作精神就已费尽所有力气,好不容易回家当然就不想再跟人虚与委蛇,其实就连她三个好友都很少看到她这一面,唯独在顾恒止面前藏不住。唉,想想过去曾有一次相约,她情绪莫名低落,那个晚上,他们约在米粉汤的摊子里,她一句不吭,哽咽着哭了快一个小时……
一旁经过的人乍见这幕还以为是男的甩女的,女的以泪明志,好几道眼神看着顾恒止都饱含谴责——人家女生都哭成这样了,你有必要这么铁石心肠吗?!
顾恒止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喝自己的酒,任她哭,一点没嫌烦。
有时候一些不愉快不碍事,可一旦累积得多了,只需一丁点的火花,就会炸得人不成人形,徐洺芃吸了吸鼻子。“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一边哭一边讲,顾恒止听着,胸口也跟着堵了起来。“大事小事是你说了算,如果连你自己都认为这是小事,那要别人怎么替你看在眼底?”
这一句话打在徐洺芃心底,让她一时有些懵了,他说:“倘若你真的认为这是小事,你现在就不会这么不愉快,就算你坚持是小事,我看了却不是这么觉得。”因为她难过成这样,他心疼啊。
所以那时候,徐洺芃明白了,也许在世界上,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会把她的情绪看进心底,不论喜,还是悲。
叹了口气,徐洺芃走出去,客厅的灯是暗的,有个男人正闭眼拧眉躺在那对他来说过于窄小的沙发内,夫人窝在他身旁,权充暖炉。
她走过去推了推顾恒止。“睡了吗?恒止?”
他没反应,只是眉头拢了拢,像是被人打扰了睡眠。
徐洺芃无可奈何,看着窗外的天气,这两天据说台风登陆,目前还没有风雨迹象,九月的天多少还带着暑气,她在拍拍顾恒止的脸。“睡在这里你会热死的,醒醒。”
顾恒止看来是睡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徐洺芃叫了几次,也没法子,只好设定一小时的空调,再给他拿件被子盖在肚子上,然后回房——
砰一声,房门关上,顾恒止躺在沙发上瞪眼,就、这、样?!
这女人把他气出房间,结果一句温言好语也没,只意思意思叫了他两声就放弃了,太敷衍了吧!
他咬住棉被,心头真是委屈泛滥,现在要他自己回房睡也不是,注定得窝在客厅沙发过一晚。好一个新仇加旧恨!男人小心眼起来不见得会比女人好对付,他哼哼两声,这次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率先低头了!
隔天台风登陆,但风雨并不强势,徐洺芃一早起床便发现客厅沙发空了,他似乎已上班去。她跟着出门,心中估量按他的个性了不起起到中午,结果直到午后两点她的手机都没响起来过。
徐洺芃惊吓到,某人居然一整天都没打来骚扰她?简直不可思议!
顾恒止工作自由,加上得了不说话会死的病,一天三通以上的电话是家常便饭,他说这是为了维系夫妻关系,在她而言就没人跟她一样的好耐性听他废话,从红烧牛肉事件就能得知他不把人啰嗦死不罢休的个性,今儿个却跟这刚登陆的台风一样无声无息……
她终于觉得不对劲了,连忙抽了空打去,偏偏好一阵子没人接,连打几通都这样,这令她更加意外。顾恒止身为业务一向是二十四小时开机,以便随时接听……她攒眉,打去他公司,接起分机的缺是一个陌生的嗓音,“顾先生?他目前不在位子上,您哪里找……顾太太?喔,他刚刚去工厂了,今天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徐洺芃望着窗外风势渐强,这下是真的有些担心。
下班前她又打了几次电话,但都转入语音信箱。她留了三次言,发简讯又写Mail。天气开始转坏,风急雨强,一过五点所有人都准备回家,在狂风暴雨来袭前去超市采购储粮,徐洺芃完全没那心思,好不容易拦到一台计程车,她整个人也已湿了大半。
回到家里,屋内还是维持出门前的情况,倒是夫人被风声吓得缩在角落。历经遗弃的它对风雨向来敏感,徐洺芃抱了抱它,却发现自己跟着有些发颤,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不安。
她几乎要肯定顾恒止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台风天,他不可能一通关切电话都没有。徐洺芃匆忙洗了个澡,握着手机打开电视观看相关报导。目前还没灾情出现,但也许是记者还没赶上,或是小得不被人注意,她抱着夫人,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眶不禁发烫。
“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夫人喵了一声,舔了舔她微微抖颤的手指,徐洺芃打开电脑上网,查了好几间医院急症室的电话,一间一间打去。
“喂?不好意思,你们这儿有没有收到一名叫顾恒止的患者?顾家的顾,恒久的恒,停止的止……”
在她打到快第十间时,大门终于传来以钥匙开启的声响,她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整个人冲过去。
顾恒止才打开门,就先被夫人喵喵喵地扑倒,接着便是属于老婆的软玉温香……
“你们这是怎么了?”一回来便好大的阵仗,他傻住,把门关上,这才惊觉窝在他怀里的女人正一阵一阵发抖,他嘴角漾起一抹哭笑不得。“不会是被台风给吓到了吧?”
徐洺芃终于抬头,发红的眼眶恨恨盯着他。“你还知道今天是台风天?!手机不开机,一通电话也没有,是怎样?!”
她气到不行,觉得自己一整天的紧张忧心全白费,尽管她宁愿他没事。
她一把推开他,走进书房把自己反锁在里面,顾恒止跟上敲门。“你这是什么意思?”
“滚!”
“你……”顾恒止也恼了,怎么都不听人解释的?
他走回房间,昨天没睡在这儿,早上又不想惊扰到她,匆匆出门,结果手机落在角落。他挖了出来,按了几个键发觉没电,只得换上电池,等开机期间,他注意到电脑开着,动了动滑鼠,跳出来的画面竟是各大医院的急症室电话号码,他怔住,下一秒被手机接二连三的简讯通知声吓到,他拿起来一瞧,随即苦笑。
“真是的……”
五十一个未接来电,十一封简讯,三通留言,手机活活被她折腾到没电。
他按开简讯。“你在哪里?回我电话”、“你手机不接,还在生我气?”、“现在风雨好大,你快回电给我好不好?”、“快点回我电话。”……
一封内容比一封着急,到最后一封,他心疼极了。“我好担心你,求求你回我一声,我到家了,夫人没事,但我好怕……”
怕什么?当然不会是台风,而是他的安危。
顾恒止胸口蔓延起一股热潮。单身时尽管自由,但没人这样急切的关心她的死活,朋友之间的关怀总有一个限度,父母不会动不动关切他的动向,他想起她方才投入他怀里的姿态,那样脆弱,电脑桌上还摆着她的手机,她刚是不是在打电话给医院?
他想着这些画面,一面觉得歉疚一面又觉得温暖,她问他是不是在生昨晚的气,其实早没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夫妻之间,不就是这样吵吵闹闹过来的吗?
第5章(2)
他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芃芃。”
里面的人没回应,他明白她在生气。确实,她这么担惊受怕了一天,结果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不怪她反应如此。顾恒止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你要不要听我解释一下?”
久久,隔着一扇门响起她有些闷的声音。“好。”
“我手机忘了带,早上的时候我确实有点不开心,所以没打给你,下午就好了,不过刚好公司生产线出来点问题,我就临时跑去工厂看了一趟,谁知道那里鸟不生蛋收不到讯号,一停电市话全挂了,雨又大得要命,只差没淹水,大家只好窝在那里干等……”
之后他跟着工厂的人合力防台,好不容易搞定也差不多要累死。他看水退了点,就跟人抢了一台车飞奔回来,但其实是因为他累了,明天还要上班……结婚不到一年,他还不习惯有人等着自己回报平安的感觉,不过这一点他可不敢讲出口,他已经躺了一晚的沙发,浑身还在疼,今夜风大雨大,有床当然是睡床好……
“这样可以吗?老婆。”
他一声“老婆”喊得又软又甜,里头沉默了一阵,徐洺芃这才把门打开。
顾恒止松了口气,她眼睛又红又肿,看得出哭过一场。她累积了一天的压力,在终于知悉他没事以后才得以宣泄。顾恒止心疼地抱住她,听到她说:“以后就算吵架,至少也要报个平安……”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若早上或中午他有跟自己联系,她之后就不用忧心成那个样子。
“好。”顾恒止苦笑,拍了拍她的背。不能否认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那种,被另一个人放在心上,珍惜重视的感觉。
“我最近情绪不太好,对不起……”
“欸。”
女人这句话一出,男人不管什么毛都被梳得顺顺的,简直比夫人的还要亮。顾恒止的大男人心疼得到满足,马上忘了自己前一晚闹脾气的事。“那有什么,人本来就有情绪,有时好有时坏,是我太幼稚,自己吵还扯着你……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怕寂寞,安静不下来……”
大概是父亲从小实施军人教育,从不来温柔关切儿子那一套,所有从小他家的气氛就是沉静而宁定的。他会希望是快乐的,充满关心和笑声……
后者尽管多数只有自己的声音,但前者,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老婆老婆。”
“嗯?”
“和好的亲亲。”
徐洺芃还来不及反应,嘴唇便被人亲了一下,她一下子热了脸,双颊、眼睛、鼻子和耳朵全部红通通的。
顾恒止嘻嘻笑,本来只是小儿科一般的亲吻,逐渐转而浓烈,像是藉此确认彼此的存在。徐洺芃悬宕了一天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得到安歇,他的唇、他的舌都是暖的,紧贴着她的心脏正实实在在地传来跳动……
“啊!”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被拦腰抱起,下意识抬手环住他的颈项,却不知道压到哪儿,顾恒止喊了一声痛,一时虚软,跪倒在地。
徐洺芃吓到,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察看他的情况。“怎么了?碰到哪里?”
“没、没事……”他勉力一笑,不敢告诉她其实刚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个不长眼的小子在台风天横越马路,害他紧急煞车,结果轮胎打滑,头部重重撞在玻璃上,痛得他一时有些晕眩。毕竟不是什么重要事故,何况她已经为他担惊受怕成这样,他不想在影响到她的心情。“大概是吹多了冷风,头开始痛了吧。”
他随口胡扯,等明天看情况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不过挨不了这么一下,刚才蓄积的气氛统统没了,徐洺芃赧着脸要起身。“我去给你泡杯热的。”
“好。”他是真的有些头晕,在这种时候是在没办法继续想苟且之事。顾恒止待症状缓和些,便坐在客厅沙发上。窗外风雨交加,电视新闻正报导着台风最新动态,哪里开始淹水,那些地方停班停课……
屋内灯光明亮,厚重的隔音窗阻绝了多数刮耳的风声,平时灿亮的灯火被雨水弄得模糊,顾恒止觉得有点冷,夫人这时跳到他腿上,主动担起暖炉工作。徐洺芃给他泡了一杯咖啡,热滚滚的,小心翼翼喝下去,胃暖了,心也暖了。
“要不要先洗个澡?”
“我先休息一下。”他缓了口气,把她拉过来坐好。
两人肩并着肩,在这属于他们的小屋子里,即便外头的世界充满灾难,他们却感到安全。徐洺芃瞅着他英俊的侧脸,发觉自己喜欢极了这时刻,不需要多余言语,他们靠在一起,温暖的光包围了他们……
渐渐地,她再也听不到细微的风雨声,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徐洺芃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问:“真的没事?”
顾恒止勾了勾唇,天底下不管什么人他都可以瞒天过海,唯独她,大概连他肚子里养着多少蛔虫都知道。“我觉得没事,如果明天还是不舒服,我就去医院看看,今天台风天,有人比我更需要资源,就别去添乱了。”
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忽地拉过他的右手臂反覆观看,那儿被太阳晒得黑黑的,手腕上还留着手表的痕迹,白皙一块特别明显。顾恒止晓得他在看什么,笑着亲了亲她的额角,说:“不用看了,早好了。”
大学的时候他参加网球社,有次正逢比赛,尽管是业余,但却是台湾网球界难得一次的大型联赛。他是男单首发,众人寄予厚望,却不料在开赛前一周因过渡练习拉伤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