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句充满安抚的声音,逐渐抚平司徒宁静的恐惧,透过肌肤传递的温暖,也让她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宁静,对,快醒来,太子哥哥在这里。”司徒炘见她从睡梦中转醒,欣喜万分地喊着。
“太子哥哥……”听见了让自己熟悉心安的声音,司徒宁静直觉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司徒炘,深怕他下一刻会消失。“救我!太子哥哥救我!”
“别怕,我在这,不会有事的……”司徒炘也紧紧回握住司徒宁静的手,虽然此刻她的神情依然充满恐惧,但他知道妹妹确实认出了自己,他柔声保证道:“我在这,你放心,你在怕什么?说出来,让太子哥哥帮你想办法,嗯?”
“……”司徒宁静在司徒炘怀中摇摇头,苍白的脸上依然充满了恐惧。
司徒炘见状,抬头对守在床边的女官们说道:“你们先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是。”如梅颔首,将寝宫内所有的女官全都带了出去。
等到寝宫内只剩下两人独处,司徒炘伸手轻抚司徒宁静微微颤抖的身子,以平稳的语调问道:“现在只有我和你在这,别担心,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可以放心告诉我。”
司徒宁静沉默了好一会,确定寝宫里没有其他人后,她才缓缓抬起头,以颤抖的声音说道:“太子哥哥,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待司徒宁静将回忆的往事全都说了一遍,司徒炘一双浓眉已经深深地蹙紧。
“锁心咒……”司徒炘低喃自语,开始思索起这整件事情。原来,这就是让宁静日夜难安的原因,因为她想起当年被人刻意封起的记忆。
如果她说的一切属实,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只在萧妃娘娘那里待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改变她的并不是宫廷礼仪和女德,而是一种来自邾雀国的术法。
能让人无心又无情的锁心咒,人世间真有如此奇妙的术法?
萧妃这么做,真是出于父皇的旨意吗?司徒炘一边沉思,下意识地将目光调回司徒宁静的脸上。即使发过一场高烧、饱受惊吓,即使一张素脸没有任何装扮,她的美依然远远超过宫里其他的女人。
当年萧妃所面对的司徒宁静,不过是一名十二岁的女娃,她狠下心肠施展咒术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妒忌,还是因为圣旨?而如今萧妃已死,再也问不出答案了。
“太子哥哥……我说的都是真的!”司徒宁静感觉到司徒炘的沉默,焦急地再次重申。“只要我一睡着,就会梦见当年萧妃对我说的话,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清楚,我知道那不是梦!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我知道。”司徒炘快步走回床边,伸手握住妹妹的手安抚道:“我当然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幸好……萧妃早已因病去世,她再也无法伤害你了。”
“太子哥哥,我好怕……”司徒宁静说出自己的恐惧。锁心咒的效力已经消失了,如果萧妃娘娘说的没错,一旦自己恢复了,那就是父皇要取她性命的时候。
“我知道。”司徒炘心疼不已。这就是司徒宁静说什么也不愿意让父皇靠近的原因吧!不管当年萧妃所言是真是假,都对她造成了莫大的阴影。
“萧妃娘娘说……父皇恨我,只要父皇发现锁心咒失效,就会取我的性命。”司徒宁静像是溺水者紧紧攀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抓住司徒炘,绝望地恳求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嘘!”司徒炘伸手轻点司徒宁静的唇,示意要她安静。“先别急,这件事情除了我,绝对不能再告诉第二个人,明白吗?”
司徒宁静对司徒炘向来信服,迅速地顺从点头。
“我知道你很害怕,但这整件事或许只是萧妃因为妒忌而设下的骗局。”司徒炘决定先安抚司徒宁静的情绪。“从小到大父皇最疼你,这是整座皇宫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没理由会用什么锁心咒对付你。”
“可是……”
“我保证,这件事我会继续调查下去。”司徒炘郑重允诺。“但在我查出真相之前,你也得答应我,不能再像那样避着父皇。”
见司徒宁静脸上再次出现了恐惧,司徒炘立刻安抚道:“倘若这一切都是萧妃刻意要离间你和父皇的计谋呢?那么你这样误会父皇,岂不是中了奸人的诡计?既然锁心咒是一切的关键,那么在查出事情真相前,你必须装成和过去一样,让我有时间查出真相。”
“当然,你无须对父皇撒娇、刻意亲近什么的,过去的你身上既然有锁心咒,原本就不需要有什么情感,不是吗?”
“嗯。”或许是因为将心中的恐惧说了出来,司徒宁静已经平静了许多,也用心记下了司徒炘的建议。
“乖。”司徒炘绽开进入寝宫后的第一抹微笑。“什么都不要担心,放宽心,快点恢复健康,明白吗?”
“好。”司徒宁静柔顺地点头。
“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太子哥哥……”当司徒炘举步要离开的时候,司徒宁静突然开口喊住他。
“还有什么事?”司徒炘温声问。
“你也认为……这只是萧妃的计谋对吧?”司徒宁静有些不安地问。
尘封了近十年的记忆突然间全部回到脑海里,让她一时间慌了、乱了,根本没有细想其中是不是有问题。
幸亏她找了太子哥哥商量,他这么聪明,做事向来冷静,所以才能一下子拆穿这只是萧妃娘娘的诡计,若是自己真的误会父皇,那就太不应该了。
“虎毒尚不食子。”司徒炘露出淡淡的微笑。“你只要记住一点,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司徒炘踩着缓慢的脚步踏出银舞殿,脑海里反复思索着司徒宁静说的话。
当年就算萧妃是因为妒忌使用了锁心咒,那么父皇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又是如何?是一无所知,或者是……
最近王宫里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先是针对银镜公主的下毒、刺杀行动,还有隐藏在皇宫里的神秘杀手,父皇在失火的御书房里亟欲隐藏的秘密,还有当年萧妃锁心咒的秘密,这一切一切的迷团看似混乱,但似乎有一条隐形的线将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全都串连在一起。
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事情?若是有什么人可以询问,或者还有什么是不小心忽略的线索……
“殿下,是否要直接回宫?”东宫的内侍官见司徒炘迟迟没有上轿的动作,主动询问。
“嗯,直接回宫。”司徒炘颔首,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想一想。
就在司徒炘坐入轿子,正打算放下布帘、起轿回宫的时候,他发现不远处有一名内侍官,行踪鬼祟地躲在附近的草丛边窥视着。
“哼!”司徒炘不悦地冷哼一声。
王宫里头有数千名内侍官,各有各侍奉的主子,也各有各的心眼,这厮在银舞殿附近打转,定是后宫那些生性喜欢妒忌的妃子的手下,想探知银镜公主的状况吧!
罢了!这也是生活在王宫里的另一种悲哀,时时刻刻都有躲藏在暗处的眼睛,窥探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几乎不可能隐藏什么真正的秘密……
“对了!我怎么忘了?”司徒炘轻呼一声糊涂。宫里有史官,秘密记录着王族所有的事情,他必能从史官那里拿到萧妃的资料。
“停轿。”司徒炘掀开轿帘,对走在前面的内侍官命令道:“将轿子调头,我还有事要办……”
第四章
当司徒炘的软轿抵达王宫史馆的时候,才发现史馆里空荡荡的,连前来迎接太子的官员都没有。
“殿下请在这里稍后,让奴才进去喊人吧!”跟随在轿边的小太监见状,转头向轿内的主子请示。
“不,你们在这里等着,我直接进去。”司徒炘不以为意。如果没人,更方便他行事。
“是。”
司徒炘迈开大步走入史馆,虽说里头空无一人可随意翻阅,但整屋子的纪录全都分类收好、装在木制盒子里,要找出想要的资料看来得费好一番功夫。
就在司徒炘迟疑要从哪里开始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司徒炘闻声回头,见到一名身穿灰蓝色史官服、白发苍苍的男子。
“参见太子殿下。”年迈的史官弯身行礼,虽然年纪大了,但嗓音依旧十分宏亮。“不知殿下来此有何吩咐?”
“我想调查一些过去的事情。”司徒炘本想开口直接询问有关萧妃的事情,但心里觉得不妥,于是改口道:“约莫是皇朝五十年左右的事情。”
“史馆里所有的资料都是最真实的记载,不得外传,就连皇上都不能看。”老史官捻须回答,似乎觉得太子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这是皇朝历代立下的规矩,殿下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司徒炘沉思片刻后,跟着对老史官拱手,语气十分诚恳地说道:“实不相瞒,我这趟是为银镜公主而来,老史官应该知道银镜公主遭受歹人下毒、双眼失明,经我查证后,这整件阴谋似乎牵连到过去的许多人,这才冒昧前来,希望你能让我查清楚当年的事情。”
皇朝五十年这段期间,是父皇命令他将任无痕赶出皇宫的那一年,也是宁静被送往萧妃宫里、被施放锁心咒的那一年,更是父皇支出大量银两的那年,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全部都发生在同一年,巧合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是银镜公主……”老史官捻须低语,表情显得有些迟疑。
“这件事攸关银镜公主的安危,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答应我的要求。”司徒炘再次开口拜托。
老史官缓缓摇了摇头,在司徒炘想着要如何说服他改变主意的时候,老史官开口了。“朝廷订下的规矩坏不得,史馆里所有的资料不得借阅——不过,倘若殿下有问题想问下官,下官也不得不回答,都活了这么把年纪,这脑袋瓜子里记住的东西……可不少喔!”
司徒炘闻言一喜,完全不浪费时间,直接挑了心中最大的疑问问道:“皇朝五十年左右,宫里曾经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需要父皇动用大笔银两?”
根据他在御书房里发现的秘密信函,那是父皇和某个神秘人物通信的内容,信中写着父皇以一笔极大的金额委托对方做某件事。
老史宫沉默不语,只是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胡须。
“那一年有战乱,或者是民间有甚么特殊的灾情?修建祖庙?”司徒炘试探性的问:“总之,宫里一定是发生了某件特别的事情,是不是?”
“喔!皇朝五十年呐!那年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老史官抬起头,老迈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只不过,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殿下何以认为这些事情和银镜公主有开?”
“这只是我的直觉。”司徒炘坦言。
“殿下很聪明、猜得也很接近,皇上那年确实做了一些‘特别’的事,不过很遗憾,除此之外,下官不能再告诉您更多了。”老史官语带保留地开口。
“史官,你……”司徒炘一愣,没想到老史官只肯透露这么多。
“殿下恕罪。”老史官拱手赔罪。“下官身为朝廷命官,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其他的事情,下官确实不宜再开口。”
原以为找到了线索,但还没开始却又中断了,这让司徒炘眉头不自觉蹙起,沉默地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对了!殿下方才提到,圣上在皇朝五十年曾经有大量金钱支出,不过我们史官只负责记录皇宫里发生的大小事情。”老史官微笑说道:“但还有一个地方,却详细记载了皇上每一笔金额的去向哩!”
“多谢。”他的提醒让司徒炘瞬间领悟,随即露出感激的笑容。“告辞了。”
“对了!那地方的册子编写得十分完整,太子殿下千万别忽略了某些册子‘特别’选用的纸张喔!”老史官突然开口提醒,司徒炘虽不明白他话中意思,但仍是礼貌性的颔首,记住了对方的提醒。
老史官目送司徒炘离去,一边捻须,一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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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府院,隶属九卿之一,掌管山海池泽的税收,以供天子私用,由于掌管的范围特殊,平常鲜少有人进出。
今日在太府院掌事的大官令姓卢,是不久前宰相提拔上来的新人,连皇帝的尊容都还没见过,因此当太子突然出现在太府院,甚至开口想查十年前的资料时,大官令一张脸紧张得涨红了。
“不知太子殿下想查什么资料?不如等太府院将资料整理好以后,再亲自为殿下送过去就是了。”大官令有些为难地开口。
太府院里的资料唯有留任三年以上的大官令有资格看,他才刚上任不久,实在不敢擅自进入啊!
“不,这事不能等。”司徒炘一眼看出对方只是个上任不久的新官,嘴角噙着淡笑说道:“这样吧!你只需领我过去,留我在那里就行了。”
“这……”让太子殿下自己查?若是日后他给自己冠上渎职的罪名怎么办?
“别再拖拖拉拉!要是误了正事,本殿下唯你是问!”司徒炘眯起眼,不耐烦地低喝一声。
“是、是、是。”他虽是朝廷新官,却也明白太子的厉害,太府院的规矩是一回事,但若是得罪了当朝太子,以后就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司徒炘坐在太府院库房边设置的小书房,一目十行迅速阅读着大官令捧来的资料,越看一双浓眉就蹙得越紧。
“全部的资料都在这里?”司徒炘的视线离开文件,锐利的双眼转到了大官令的脸上。
“是!下官确实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将皇朝五十年正月到兰月的文件全都带过来了,一件都没漏。”
“那么……把前一年、后一年的资料也一起送过来。”司徒炘想了想,决定将查询的年份加长。
“是。”大官令领命后迅速离去。
不对!他记得很清楚,从御书房里取出的信函,上面的日期明明是皇朝五十年四月时的事,但他在太府院的纪录里,却查不到信函里这笔款项的支出。
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时间不对,或者自己查错了方向?
司徒炘低头沉思,缓缓地绕着书桌踱步,就在他不经意抬头看向桌上书册时,他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些依照月份编列成册的资料,刚才在翻阅的时候并无任何不妥,然而一旦将所有的册子叠在一起,就会发现其中三本册子边侧的地方颜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