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孙柔嘉摆摆手,“县主遭遇意外,就算拿我撒撒气也是合理。”
“孙小姐放心。”他忽然道。
她一怔,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
苏笃君语气郑重地说:“县主将来若再刁难孙小姐,在下自有办法,不会因为我的事,便连累了小姐全家。”
孙柔嘉只觉得这是在安慰她而已,“能有什么办法?说实在的,从前苏公子似乎并没有得力的办法可以应付她。”
她看得出慕容县主这百般纠缠,让他无奈得很。
他答道:“从前,我以为县主只是闹闹脾气,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现在发现事态严重,便要仔细应对。但凡在下仔细应对之事,没什么化解不了的。”
他这话说得自信,倒让她有些惊讶。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是谦谦君子,碰上慕容翎那般耍赖撒泼的,他必束手无策。但此刻他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她的心头随之怔了一怔。
“苏公子打算怎么办呢?”她不由得问道:“县主毕竟是慕容将军的女儿,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被她拿住了把柄,想必……不太好应对。”
“暂时没想好。”苏笃君依旧淡然而笑,“不过总会想到的,慕容将军虽在朝中势大,但京中也不只他一个权贵,又有何妨?”
孙柔嘉闻言顿时想到,对了,他的姑母是豫国夫人,且听闻皇上对他颇青睐,想来此番应也是气急了,等皇上气消就好了。
苏笃君提起另一件事,“我已审问过蔚子,他们都说,没在任何菜色中放过鱼露。”
“那就奇怪了。”孙柔嘉蹙眉,“若有人承认了倒还好,若没人承认……”
“你觉得是有人暗中故意为之?”苏笃君反问。
孙柔嘉颔首,“这就摆明了是想陷害我等。”
“此人会是谁呢?”苏笃君亦凝眉,“能随便进入县衙厨房,又了解慕容县主忌口的东西,在下这里不该有此等暗藏的高深之人。”
孙柔嘉点点头,对啊,她宴请县主也是一时起意,不过两天的功夫,别人就算想谋划,时间上也来不及吧?而且,这县衙里也就一些衙役随从,普通得很。苏笃君一个小吏,也不值得谁派花大力气派高手潜伏于此吧?
若说这是一桩意外,反而可信些。
“待我再审审厨子,也许是谁做错了事,却不敢承认,想办法让他们招供就是了,孙小姐大可放心。”苏笃君道。
其实他的处境并不比她好多少,但一再宽慰于她,让她心安,这一刻,孙柔嘉觉得他真是一个负得起重担的男子。
虽然她想拆散他和孙廷毓,但他的诚恳与体贴一再地感动着她,她真觉得就算他真有龙阳之好也没什么所谓,这跟他是不是一个好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忽然向他盈盈一拜,“多谢苏公子了。”
古代的这些礼仪,她一直没有学习得很好,只懂得一些普通的日常之礼,但这一次,她用心向他表示自己的敬意,希望他能感受到。
苏笃君看着她,亦抱拳对她躬身作揖。
叩拜与作揖,孙柔嘉总以为是客气的敷衍,但此刻,她终于从中体会到这一举动中的心意。
明月自流云中缓缓而出,苏笃君立在树影处,一袭白衣,身形修长,忽然给了她一种如山脊般可靠的感觉。
她知道方才的话,他想必不只是说说而已,承诺过会想办法,他就一定会办到。
“苏公子,”孙柔嘉道:“我想着,这两天便与父亲和弟弟回家去了,在府上打扰了这么久,还出了这许多事,我想郑重跟你道个别。”
并非因为惹了祸端才想逃避,只不过,她发现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起初是想从中破坏、阻晓,所以故意接近他,但现在她并不想再给他增添麻烦。
他点头,“孙小姐箭伤虽愈,但还是要多加休养,回家自是更好,来日我回染川城,定去府上拜访。”
“欢迎公子随时来小坐。”她笑道。
等回到家中,她一定会向鞠夫人说些关于他的好话,至少不要让鞠夫人那般反感他。
“来日孙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我定会帮忙的。”他又道。
孙柔嘉莞尔,帮忙?除了慕容县主这件事,她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只怕他现在自身也难保,但他在困境中还能想到说上这么一句话,实在让她觉得温暖。
认识他这些日子,今夜她算是真正的接纳了他。
难能可贵的,与他谈话之间,竟有一种如春阳般融融的感觉,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回到染川城,晚上用晚膳时,桑夫人也赫然在席。孙柔嘉很惊讶,但想想也对,难得孙仲尧在家,桑夫人再怎么闹脾气,也该从庵里回来。
鞠夫人牵着孙柔嘉的手,远比她娘亲热得多,“咱们大小姐这趟去清县真是多灾多难,还好平安回来了,都怪廷毓,没照顾好姊姊。”
桑夫人却刻薄地道:“哪里能怪廷毓呢,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家到处乱跑,不出事才怪呢。”
“确实怪我,”孙廷毓老老实实地在一旁说:“要不是我撺掇长姊去清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好了好了,”孙仲尧开口道,“一家子就别多说了,坐下来用膳吧。”
孙柔嘉微微一笑,挨着孙廷毓坐下。
孙仲尧是一家之主,坐在主位,桑夫人与鞠夫人分坐他的两侧。不得不说,真是大家之仪,吃饭的位子都偏差不得。
仆婢们端上热毛巾,给他们擦了手,方才上了菜。众人第一口要喝各自碗里的汤,之后,待孙仲尧动了篌子,夹了第一道菜,方可各自用膳。
“有一件事情,想与夫人们商量商量。”孙仲尧忽然道。
桑夫人与鞠夫人搁下碗筷,看着夫君,孙廷毓本在不停地吃,但被鞠夫人瞪了一下,只好默默抹了抹嘴,停下动作。
孙仲尧道:“朝廷有规矩,为官不能为商。但城南咱们那铺面原先租的古玩店家不做了,店里的东西急着脱手,我给盘下了,眼下把这事交给你们去打理,如何?”
鞠夫人听罢,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立刻道:“廷毓虽然年轻,可是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上老爷的忙就好。”
孙仲尧并不赞成,“廷毓还是要好好读书,过两年还指望着他考科举呢,哪能兼顾这个?”
“那老爷的意思是……”鞠夫人颇疑惑。
“柔嘉,”孙仲尧竟看向孙柔嘉,“你去打理,如何?”
此话一出,四下皆是愣怔。
“我?”孙柔嘉难以置信,“父亲,我没听错吧?”
“你愿意接手这事吗?”孙仲尧道。
孙柔嘉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彷佛哐当一下,天大的馅饼就砸在她的头上,把她砸得晕头转向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语。
“老爷,”桑夫人皱眉开口,“柔嘉毕竟是女孩子,哪里能担此重任呢?何况,她也没做过生意。”
孙柔嘉顿时有些失望,对啊……她从来没做过生意,让她去当状师或许她还在行些,可惜这里没女人做这职业。
孙柔嘉抬头瞄了一眼鞠夫人,此刻鞠夫人的脸色也有明显的不悦,想来,若抢了孙廷毓的这份差事,会得罪了鞠夫人。
孙柔嘉不愿得罪鞠夫人,在这府里,鞠夫人对她还挺和善,远比桑夫人可心。
孙柔嘉于是道:“女儿确实不精通这些,还请父亲三思。”
“为父看你倒有些能力,”孙仲尧的回答出乎意料,“这次在清县,你与慕容县主周旋,为父都看在眼里,与之相比,经营一间小小的店铺倒不算什么了。”
孙柔嘉呆了一呆,想不到父亲竟然会这样说。的确,与朝堂上的风云诡谲相比,经商又算得了什么呢?至少不会丢了性命。
孙仲尧却道:“虽然你没有经商的经验,但你有脑子,拿出一半的聪明才智,也够用了。”
父亲这可真是夸奖她了,她倒没察觉自己有什么聪明之处。
若说比起古代的这些大家闺秀,她大概逻辑思维清晰许多,毕竟是学法律的,从前那些条款也不是白背的,虽然与古代的律法大不相同,但好歹学到了一些基本的条理。
鞠夫人也开口了,“大小姐毕竟是女子,哪有女子抛头露面的道理?”
“夫人此言差矣,当今太子妃也是做过生意的,还得过皇上的嘉奖。”孙仲尧反驳道,“柔嘉虽然不敢与太子妃比肩,但我萧国的风民向来没那么保守,没有不让女子抛头露面之说。”
鞠夫人发现孙仲尧面带愠色,不得不识相地闭了嘴,一旁的桑夫人自然更是无话可说。“长姊一定能胜任的,”孙廷毓倒是乐呵呵的,“父亲,你放心吧!”
“就这么定了。”孙仲尧不容分说地道。
孙柔嘉起初还有些犹豫,此刻真的无法拒绝了。她想反正闲在这府里也是闲着,找些事做消磨时光也不错。
即使做错了也不要紧,比起她得罪慕容县主的那件事,这是小巫见大巫了。
还不知道慕容县主回京后会怎么整她呢……算了,别去想了,老是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做做生意,当散心。
城南的慧品轩,不过是一家不大的古玩店,孙柔嘉四处看了看,觉得里面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些字画而已,她打听过后知道这些也非出自名家之手,几件玉器品相亦不太好,莫怪原先那店东家急着脱手。
孙柔嘉不太明白,为何父亲要盘下这样一间古玩店,这里的地段倒还不错,若改租给别人,或许更能有赚头。
店里的伙计奉上帐簿与货品的清单,“请大小姐过目。”
孙柔嘉随意翻了翻,浏览之下,却大为错愕。
“隋安玉瓶是什么?”她不由问道:“竟有客人付了十万两纹银的订金?”
“哦,那玉瓶在库房里。”伙计答道。
孙柔嘉大为好奇,“店里还有此等稀罕物?拿来让我也瞧瞧。”
分明摆在柜台上的东西都不太值钱,这库房里竟有价值连城的宝贝吗?
“这……”伙计犹豫地伫足,半晌也没有动弹。
“怎么了?”孙柔嘉催促道:“快把东西取来啊!”
“是。”
伙计终于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去了,去了好半会儿,这才捧来一只锦匣,吞吞吐吐地递到孙柔嘉面前。
他这副奇怪的模样,更让孙柔嘉感到蹊跷。
打开盒盖,孙柔嘉眼中一片疑惑,虽然她不是古玩行家,但这些日子为了当好这个掌柜,也恶补了一些古玩知识,眼前这只隋安玉瓶怎么看都不是什么上等货色,甚至不如孙家厅堂里摆的那些。
付十万两纹银当定钱的究竟是什么客人啊?瞎了眼的冤大头吗?
“这玉瓶用的是什么玉?”孙柔嘉问伙计道。
“好像……是岫玉。”伙计答道。
“岫玉?”孙柔嘉更为诧异,“还以为是羊脂玉呢,岫玉似乎不太值钱啊。”
“是不值钱。”伙计只得道。
“那客人为何会付这么一大笔钱下订?”孙柔嘉侧睨道:“该不会是你们眶骗了别人吧?”
“没有!没有!”伙计连忙摆手道:“大小姐,我们真没有。钱是客人主动付的,过几
天他来取货,还要再付二十万两银子呢。”
“什么?”孙柔嘉简直不可思议,这么个破烂值三十万两?那客人失心疯了吗?
她逼问道:“还说没有骗人?你们不骗人家,世上有谁会这么傻?”
“大小姐……”伙计难以启齿,“是真的。其实这花瓶、这花瓶……”
“三十万两银子很寻常啊。”忽然身后有人说。
孙柔嘉意外回眸,竟看到苏笃君不知何时踏进店来,他依旧一袭修长白衫,与清县时无异,可他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宛如幻影般不真实,就像她第一次在河滩上遇到他,他骑着白马,光芒映照的模样,他总给她这般恍若天人的感觉。
“苏公子?”孙柔嘉叫道。
“孙小姐,好久没见了。”苏笃君施礼道。
这店中的伙计居然认识他,热情地招呼,“苏公子,难得你来,请坐,快请坐!”
“赵四,去沏杯茶吧,”苏笃君对那伙计道,“我与你们小姐先说说话。”
“是。”伙计如遇救兵,飞奔着去了,逃命一般。
孙柔嘉心下的疑惑更甚,“苏公子来过本店?”
“不瞒小姐,从前跟孙大人来过。”苏笃君答道。
想不到他与她父亲交情竟不浅,从前怎么没看出来?
孙柔嘉索性问道:“方才公子所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公子觉得一只寻常的岫玉花瓶,竟值三十万两纹银?”
苏笃君莞尔道:“花瓶很寻常,不过,这花瓶旧时的主人却不寻常。”
“哦?”孙柔嘉一怔,“倒不知这原先的主人是谁?”
“朝中的楚太师,”苏笃君答道,“太子妃的父亲。”
楚太师……她再孤寡陋闻也听说过这人,何况她的父亲孙仲尧是楚太师的门生。
“所以客人花重金购买这只花瓶,是因为想收藏名人的旧物?”孙柔嘉怔怔地问。苏笃君瞧着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苏公子,我哪里说错了吗?”他这般反应,让她不禁有些羞恼。
“并非收藏这么简单,”苏笃君道,“说讨好更妥当些。”
这刹那,孙柔嘉再不谙世事也明白了,除了“讨好”之外,这幕后不会还有什么别的交易吧?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难怪父亲会把这间店铺交给她打理,一则她确实比整天傻乐的孙廷毓要精明些,能应付某些状况;二则孙廷毓也确实比她“宝贝”一些,若真出了什么事,有她这个养女在前面顶着,犯不着让孙廷毓涉险。
孙柔嘉本来还因为父亲如此赏识自己而暗自窃喜,现在却有些心寒了,毕竟不是亲生父亲……
“怎么了?”苏笃君彷佛注意到了她的失落,瞧着她。
“只是觉得有些艰难……”孙柔嘉微微叹一口气,“我头一次做生意,什么也不懂。”起初,她担忧的是这间铺子的生意不太好,万一亏本无法向父亲交代。现在看来,赚钱不成问题,可做这门生意暗藏的麻烦更大。
她这颗心,实在难堪重负。
苏笃君突然道:“不懂没关系,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后可以来问我。”
“问你?”孙柔嘉一怔,“这..也太麻烦苏公子了吧。”
他这是客气话还是认真的?平白无故居然肯出手相助,真让她忐忑了。
莫非,他与这店铺的内幕交易也有些关系?
“我说过,孙小姐以后不论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他答道,“这个承诺,不会变的。”
孙柔嘉颇意外,对了,在清县的时候,他的确说过这话,当时她以为是因着慕容县主之事,他出于感激随口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