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孙柔嘉装傻。
“上次奴婢跟你提过的。”小映道。
“我病了那一场,什么都不记得了,”孙柔嘉故意扶着额道,“你从前跟我提过什么?”
“就是苏公子与咱们家大公子……”小映有些难以启齿,“同宿同眠的事……”
“那又如何?”孙柔嘉依旧不解,男子共睡一榻也不是罕事。
“那个……龙阳什么好,”小映道,“断袖什么癖,小姐可懂得?”
孙柔嘉呆了一呆,是说这两人是同志吗?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从前耽美小说看得多了,她倒是不以为意,只不过在这保守的古代,要真遇到这样的事,只怕就没那么多乐趣了。
“小姐,府里为了这件事都愁死了,你还笑?”小映着急道。
“两个男子就算同宿同眠,也属正常,或许出自兄弟友情,”孙柔嘉安抚她,“我看是你们想多了。”
小映似是不相信,“苏公子二十好几了,还没成亲,媒人都快把他家的门槛踏破了,他就是不肯娶。”
“哦?”孙柔嘉暗道,这倒是有点可疑。
“鞠夫人就怕大公子跟着他会被带坏了。”小映补充道。
“传言只是猜测而已,未必可信,”孙柔嘉摇摇手道:“如今我们住在苏公子府里,是客人,要知礼数,有些话可不能乱讲。”
“这个奴婢懂得。”小映连连点头。
“孙小姐——”忽然,门外响起婆子的声音。
小映立刻噤了声,掀帘而出,换上盈盈笑脸道:“杨嬷嬷啊,请进,快请进。”
杨嬷嬷是苏笃君身边的管事,平素一直在前面县衙内当差,今天也不知为何,会忽然到访。
孙柔嘉发现,她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那丫鬟穿着蜜藕色衣裳,长得颇为清秀,不过她一身湿漉漉的,彷佛刚刚淋了雨。
孙柔嘉亦笑道:“嬷嬷又是送东西过来的吗?这儿什么也不缺,苏公子太客气了。”
杨嬷嬷指着身后那丫鬟道:“公子怕孙小姐这里缺人手,便差了个人给小映姑娘使唤。”
小映一愣,“嬷嬷,我忙得过来。”
“这丫头名叫小暖,”杨嬷嬷却继续道:“这院子里有什么打杂的事务都交给她吧,扫地浇花之类,小映姑娘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孙柔嘉心下诧异,仔细打量那丫鬟,怎么看也不像个粗使的婢女,或许因为她生得太过漂亮,或许因为她的衣着甚是讲究……总之,看着她头上还戴着支精细的银簪子,应该算得上是上等丫鬟。
杨嬷嬷又道:“后面有空屋子,你自己去收拾吧,这些日子便在这里伺候。”
那丫鬟神情楚楚可怜,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敢反抗,只低着头,默默退下去了。
孙柔嘉瞧着她的背影,心中琢磨着,好一番玩味。
“嬷嬷,”她抬眸问:“外面又下雨了?”
“啊?”杨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雨早停了。”
孙柔嘉暗指小暖离开的方向,“你们过来的时候没撑伞吗?怎么我看那小暖姑娘身上湿漉漉的?”
“她啊……”杨嬷嬷尴尬的笑,“她被公子罚了,跪在院中半日,所以淋了雨。”
“原来是为了处罚她,才让她来这里的?”孙柔嘉道。
杨嬷嬷连忙道:“小姐别误会,确实是怕小姐这里缺人。”
“她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孙柔嘉趁机问:“你们公子平素和善,怎么也不像是会处罚下人的。”
“唉,怪不得我家公子,”杨嬷嬷有些难以启齿,“都是这丫鬟……心太高了。”
“到底怎么了?”孙柔嘉越发好奇,“嬷嬷,你不跟我说实话,这人我可不敢收。”
“这……”杨嬷嬷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我们公子尚未婚配,漂亮丫鬟摆在跟前,总不太方便。”
“这话可怪了,”一旁的小映亦忍不住道,“漂亮丫鬟苏公子若是喜欢,纳为房里人也不打紧啊。”
杨嬷嬷摇摇头,“我们公子一向守礼,总说在正室夫人进门前不宜有其他女人,素来也不近女色。”
孙柔嘉与小映相互看了一眼,忆及方才两人私下谈论苏笃君的话题,彼此心中都有了些领悟。
孙柔嘉莞尔道,“苏公子怕是眼光太高了,二十多岁尚未娶婚,这在咱们萧国也属罕见的了。”
“可不是嘛,”杨嬷嬷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他喜欢怎样的女子……昨晚这小暖打扮了一番,本想去亲近公子,却被他罚了跪,打发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了。孙柔嘉掩嘴笑。
“嬷嬷别担心,姻缘天注定,是苏公子的缘分未到罢了,我们会好好照顾小暖的,嬷嬷放心去吧。”
传说苏笃君有龙阳之好,方才还觉得或许以讹传讹,但现下看来,娇俏佳人在侧却不动心,难怪惹人怀疑。
孙柔嘉心想,虽然她不歧视同志,可看鞠夫人及小映的态度即可知道,萧国人并不能接受这种事,为避免孙廷毓越陷越深,日后痛苦,她还是找机会早早将这份不被容许的恋情幼苗扼杀了才好。
第三章 隐逸坛盛会
孙柔嘉穿过圆拱门,远远的,便看到苏笃君与孙廷毓坐在廊阶上喝酒。
两人皆身着白色的中衣,发髻垂散,一派慵懒惬意,这两人在一起倒也赏心悦目,皆是清俊男子,坐在这有各式花草的庭院里谈笑畅快,良辰美景也不过如此。
孙柔嘉本想上前,却忽然觉得不便打扰,便退到青罗蔓蔓处,犹豫了片刻,正巧听到两人的对话。
苏笃君吟诵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流郑激楚,度宫中商。感心动耳,绮丽难忘。”
他的声音带着醉意,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一些,却格外动听,彷佛夜风吹过纱帘,暗香浮动。
孙廷毓笑道,“笃君哥哥,听这诗句,彷佛你是在想念心上人呢。”
“这是前朝的诗,并非我所作。”苏笃君亦笑答,“不过,我最喜欢其中的一句。”
“哪一句?”孙廷毓问,“感心动耳,绮丽难忘?”
苏笃君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妍姿巧笑,和媚心肠。”
“这有什么特别吗?”孙廷毓不解。
苏笃君解释,“妍姿巧笑的女子,世间多见,和媚心肠的女子却不多见。”
孙廷毓听后抚掌赞叹道:“笃君哥哥说得极是!世间女子,美貌者多矣、艺高者也不少,且两者可经由后天雕琢精进,唯品德心性加者最为难得。”
苏笃君不答,只点了点头。
“难怪笃君哥哥不愿意成亲,”孙廷毓恍然大悟,“原来是一直遇不到这样的女子。”
苏笃君却摇摇手,“我几时说过不成亲是这个原因了?你也说了,和媚者,世间罕见,我岂会抱此奢望?”
这两人什么意思?言语间一来一往的,在相互试探吗?孙柔嘉彷佛听到一对小情侣在调情,不由想难怪鞠夫人会这样紧张,两人互动间确实暧昧了些。
“那是因为什么?”孙廷毓追问。
苏笃君却沉默了,只道:“说来话长……”
孙廷毓却不甘地追问:“究竟因为什么?听闻慕容县主对哥哥你一往情深,这位县主可算得和媚心肠?”
苏笃君答道:“县主身分高贵,我官职低微,不敢高攀。”
“哥哥谦虚过甚了,”孙廷毓笑道:“依我看,十个县主也配不上哥哥你啊——”
忽然一阵风来,吹得树影摇动,苏笃君抬眸,正巧看见孙柔嘉的匿身处,不由微微一怔,“孙小姐?”
迫不得已,孙柔嘉只好自藤蔓后走了出来,盈盈笑道:“廷毓,你又偷偷喝酒了!”
孙廷毓吓了一跳,连忙踉跄地站起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不由得微微脸红,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手足无措。
而苏笃君也连忙掩上敞开的衣襟,略略理了理散乱的发髻。
“苏公子这院子里倒很凉快,”孙柔嘉缓缓踱上前去,抬头看了看天际,“每到傍晚都像要下雨了似的,总觉得闷热。”
“孙小姐若是热得难受,只管使人添冰盆,我这地窖里藏冰足够。”苏笃君道。
孙柔嘉欠身道:“多谢苏公子,只是住了这些日子,我身子也好多了,想来也该跟舍弟回家去了。”
毕竟他们待了这么久,她身子恢复了还不走,这可说不过去。
“回家?”孙廷毓满脸不情愿,“长姊,我们都还不曾在清县游玩一二呢。”
“不是在金河游玩过了吗?”孙柔嘉道,“清县还有更好的景致吗?”
“景致多了!”孙廷毓急道:“长姊,这县城你都还没逛过呢。”
“县城有染川城热闹吗?”孙柔嘉问道,“想来也没什么可逛的。”
“怎么不如了?明日便有隐逸坛,那可是染川城也瞧不着的热闹。”孙廷毓道。
“隐逸坛?”孙柔嘉一怔。
“对啊,笃君哥哥任清县县尹以来,便开设了此坛,每月十五,各方文人墨客至此,将自己的诗文张贴出来,供观者品评,相互交流学识,取名‘隐逸坛’——拾天下才子隐逸之作,弥遗珠之憾。久而久之,连皇上都知晓此坛,异邦学子也慕名前来,岂是寻常得见的热闹?”孙廷毓提到苏笃君此番事绩,很为之自豪的模样。
“廷毓,你这样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彷佛都是我的功劳。”苏笃君笑了,“其实,起初不过是看着清县地灵人杰,想多添些机会给才子文人表现罢了。”
孙柔嘉听了,心里生出钦佩来。
这隐逸坛听来既文艺又有趣,就算是现代,如此的盛事也鲜少听闻,难得萧国一个小小的清县却有。
这苏笃君看来绝非普通人物,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思想着实超前,比她更像个穿越时空的人物。
“长姊,咱们就留下来瞧一瞧吧,”孙廷毓向她撒娇,“弟弟前些天作了些文章,本就想在隐逸坛会会文友的,你就成全我吧!”
“那就再打扰苏公子几天。”孙柔嘉欠身道。
其实她也好奇,这古代人开的Party到底是什么景象,难得机缘巧合,就见识一下也无妨。
“我这里一向冷清,因而常盼着客人来小住,你们愿意多留几日,在下求之不得。”苏笃君依旧温和的道。
明明只是些客气话,但不知为何,孙柔嘉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诚意,大概是他那张俊颜太讨人喜欢,无论说什么,人们都愿意相信吧。
隐逸坛有如赶集一般热闹,碧玉山下,大常寺旁,每逢十五本是庙会之所在,自苏笃君任县尹以来,在此地举办隐逸坛,每至此日,不仅文人骚客至此,商贩也云集,更有百姓载歌载舞,场面好不热闹。
孙柔嘉与孙廷毓轻便打扮,带着贴身的婢女小厮,顺着一条街边走边看,两边道旁有卖吃的,有卖喝的,而文人骚客便将自己的诗文张贴在指定处,围观者谈笑评点,气氛和谐。
而山边则搭建了一方高台,台下设听众座席,台上则是数名评审官在列,若有文人愿意将自己的诗文呈上,评审官现场评析,听者服之,抚掌称好,听者不服,则上台来辩,公正公开。
孙柔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事,心中无比感兴趣,看到什么都觉得好奇,孙廷毓是隐逸坛的常客了,一路行着,一边与孙柔嘉讲解。
“台上那些评审官是何人呢?”孙柔嘉问。
“都是咱们萧国的文学名士,还有朝中重臣。”孙廷毓解说道,“比如左侧那长须者,便是前任礼部乔大人,如今告老还乡,闲时至此,与后辈品诗论文,也算晚年的一点乐趣。”
“昨日我翻阅史籍,听闻前朝也有过类似的评坛,”孙柔嘉回忆着,“不过,那是为了选拔官员所设。”
孙廷毓接着说︰“从前没有科举制,文人想入仕,得靠中正官选拔,不过笃君哥哥开设此坛,对于想入仕途者,也有助益。比如去年有一位陈举人,因为写了《桑田赋》在隐逸坛闻名,皇上破格录选了他为进士。”
“竟有这样的事?”孙柔嘉诧异,“难怪这里这么热闹,原来也是有利可图的。”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常有,偶尔一两个走了大运而已。”孙廷毓笑道,“否则科举还有何意义?”
孙柔嘉语气钦佩,“这么说来,你的笃君哥哥很受皇上青睐啊,他开设的文坛能破格让人入仕,吸引四海八方的文人游客,这并非普通人能办到的。”
“笃君哥哥之所以受皇上青睐,是因为他的姑母是豫国夫人。”孙廷毓还是那句话。
“豫国夫人又如何?”孙柔嘉越发奇怪,“像这样的诰命夫人,朝中比比皆是。”
“豫国夫人与皇上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听说是远亲。”
“哦。”原来是皇上的青梅竹马吗?孙柔嘉不由得微笑。
总不至于萧皇从小暗恋这位豫国夫人,所以长大之后,对她的侄儿格外喜爱吧?
“长姊……”孙廷毓忽然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长姊与慕容县主向来交好,下次见到县主的时候,长姊可否求个情,请县主不要再逼迫笃君哥哥了?毕竟,婚姻之事要两情相悦才可共携白首啊。”
啊?慕容县主不就是苏笃君的那位追求者吗?怎么,她和这位县主认识?听廷毓这语气,彷佛还是她的闺蜜?孙柔嘉很是惊讶。
这位县主究竟缘何与她一个府尹的女儿来往?看来她须不动声色,赶快搞清楚自己周边的人、事、物……
“说来,也怪你笃君哥哥太招女孩子喜欢,”孙柔嘉笑道:“县主虽与我有几分交情,但终身大事岂会听我的?慢慢来吧,且待我想个法子劝一劝。”
孙廷毓呶呶嘴,“听闻上次县主回京之后,便让她父亲去求皇上赐婚。不过笃君哥哥不喜欢她,也去求了豫国夫人,皇上终究没有勉强。”
孙柔嘉憋着笑道:“你这笃君哥哥眼光太高了,慕容县主都看不上,也不知将来会中意怎样的女子。”
“咦?”孙廷毓看了她一眼,“长姊,今日你彷佛对笃君哥哥特别关心,该不会也对他有了好感吧?”
“我就是好奇,”孙柔嘉怕他误会,连忙道:“你母亲特意嘱咐我,要好好了解一下你交的这些朋友,我今日就想问个明白。”
“母亲就是对笃君哥哥有成见,”孙廷毓嘟囔道,“不,她对我交的任何朋友都有成见。”
孙柔嘉正想劝说几句,忽然看到苏笃君迎面而来,连忙止住了话语。今日盛会,苏笃君本为隐逸坛的主评,然而他没有着官服,而是如孙柔嘉初见他之日,一身白衣,银丝云纹在袖间闪闪发亮。
孙廷毓上前道:“笃君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