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起来,这个苏笃君倒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为何会让鞠夫人如此警戒?孙柔嘉百思不得其解。
“廷毓,改天带长姊一道去见见你那位笃君哥哥吧。”她开口道,“既然你说他家的酒好喝,那就去喝两杯。”
有些事情她不能当面问孙廷毓,只得自己去弄清楚了。
“好啊,”孙廷毓不疑有他,当下兴高采烈地道:“不过笃君哥哥身为清县县尹,平时并不在城里,不如我带长姊去清县玩吧!反正也就半日路程。”
她也想趁机领略一下染川的风土人情,自然乐得答应,“那就说定了,咱们过几日便去吧。”
“何必过几日,明日便去,如何?”孙廷毓越发来了兴头。
“明日……”孙柔嘉有些迟疑,“我母亲难得从庵里回来,总得陪陪她。”
“哦,对了,太太回来了。”孙廷毓道:“长姊是得好好陪陪她,以免她又对你发脾气。”
孙柔嘉心中暗笑,呵,他们姊弟两人互相称呼对方的母亲为“太太”,听着颇为好笑。果然是大户人家,就算再亲近,也得遵守这生分的礼数。
“母亲每次看到我,总是不太高兴……”她忽然想到,似乎可以从孙廷毓这里打听到一些事,譬如关于桑夫人对她那诡异的态度。
“这也难怪,”孙廷毓叹了一口气,“谁让二姊走丢了呢。”
“这些年来,母亲待我……就像仇人一般。”孙柔嘉细细观察着孙廷毓脸上的神色。
“长姊,你也别太介怀,”孙廷毓安慰道:“都怪应嬷嬷,整天胡说八道,乱嚼舌根。她自己没看护好二姊,把人弄丢了,却把错推到你身上……”
怎么,当年孙柔敏失踪的事与她有关吗?孙柔嘉一怔,胸中彷佛被什么击打了一下,脑海中那关于花灯与红衣小女孩的画面,一幕又一幕模糊地闪现。
难道,那便是……孙柔敏?
“应嬷嬷究竟是怎么说的?”她连忙追问,“她在背地里是怎么议论我的?”
“长姊,”孙廷毓缓声道:“你听了不要生气,府里的下人都这样,特别是那些婆子,越老越坏,她们也时常编派我,我都懒得治她们。”
“她们到底说了什么?”孙柔嘉一颗心被提了起来,怦怦直跳。
“还不就是二姊是被长姊你弄丢的呗。”孙廷毓忿忿不平,“也不想想,当年长姊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哪里有这能耐?一起去看花灯,二姊走丢了就怪到长姊头上,这些婆子怎么不说是她们自己没尽职?”
是她……弄丢了孙柔敏?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传言?孙柔嘉哑声道:“柔敏是我妹妹,再怎么样我也不会……”
难不成,那些嬷嬷是怀疑她嫉妒孙柔敏,因为她并非桑夫人亲生,所以就怀疑她?但她当年只有八岁啊,八岁的孩子哪会这般恶毒?
“长姊,别难过了,”孙廷毓道:“改天我把这些婆子都抓起来,痛打一顿替你出气!”
孙柔嘉听了忍不住笑,呵,这个弟弟倒是挺向着她的,想来两人从前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她并不打算找谁出气,只不过关于孙柔敏失踪一事,倒是勾起她的好奇,无论如何,她要调查清楚。
为了了解她的过去,或者,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她都得查清楚。或许算是职业病吧,谁让她大学读的法律系呢?
又或许,她的身体里果然还残存着从前的魂魄,这让她本能地想去追究真相,容不得自己受半点冤枉。
第二章 苏家公子的八卦
乘着马车出门,在这样融暖的初夏,煦日轻洒,心情也变得明媚。孙柔嘉觉得,这是她到萧国以来最愉悦的一天。
彷佛回到了大学的时候,她和同学去露营也是这样的天气,和风吹动长发,旷野中全是花草的味道。
孙柔嘉掀开车帘,对骑着白马的弟弟道:“廷毓,找个地方,咱们歇一歇吧。”
“怎么,长姊坐车累了?”孙廷毓笑说,“记得从前长姊就不喜欢坐车,觉得颠得慌。”
是吗?从前她果真是个娇小姐,坐马车也能晕车。孙柔嘉道:“我不过觉得这沿途的景致不错,此处离清县应该不远了吧?咱们先歇一歇,别走太快。”
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她想逛上一逛,悠然欣赏这萧国的山川云树,这样的闲暇不可多得。
“这里就是清县地界了,”孙廷毓道:“天色还早,咱们可晚一些再进县城。这附近有条金河,长姊想去看看吗?”
“金河?”孙柔嘉眨眼,“这名字取得俗气了些。”
“这名字取得贴切得很呢,”孙廷毓神秘一笑,“长姊瞧了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孙柔嘉有些费解。
她跳下马车,发现足下都是圆滑的小石子,险些摔一跤,小映连忙搀着她。孙廷毓带着小厮在前边引路,她便踏着绣花鞋蹒跚地走着,来到了河边。
终于,她恍然大悟为什么这里叫做“金河”,名副其实,整条河金灿灿的,是因为阳光的折射吗?彷佛又不太像。
蓝天下,碧树林中,忽然蜿蜒而出一条这样的河,而且就像星空落入了凡间,在艳日之中有种夺人目光的惊艳。
“好漂亮啊——”孙柔嘉轻叹一口气,沉醉地道:“河水怎么会是金色的?”
“因为河里的沙。”孙廷毓答道。
“沙?”孙柔嘉一怔。
“长姊,你掬一把河沙瞧瞧。”孙廷毓笑笑。
孙柔嘉蹲下身子,伸手探入河中,捧起一把沙,只见沙子果然是金色的,不,并非整抔土全是纯金的颜色,而是有无数金色的碎屑掺杂在其中。
“金沙。”孙廷毓道。
孙柔嘉吃了一惊,“你是说……这沙子里真有金子?”
“对啊,那星星点点的,就是金子屑。”孙廷毓点头,“染川盛产金矿,而清县便是其中之重地。”
孙柔嘉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金沙呢,原来长这个样子。”
“那边就是矿山,”孙廷毓往北方一指,“河水自金矿处冲刷而下,千百年来,河沙中便积淀了许多碎金,所以在阳光照耀下河水彷佛也染成了金色。”
“那住在清县的老百姓岂不发财了?”孙柔嘉道:“随便在这河里抓几把沙子,就能糊口度日了。”
“倒是没有百姓这样做。”孙廷毓摇头。
“为何?”孙柔嘉诧异,这清县的百姓品格难道竟如此高尚,没人贪财?
“说来复杂。”孙廷毓叹了声,“长姊,你歇一会儿,我与小厮回马车上取些点心和水来。”
“乖弟弟。”孙柔嘉心中暗暗点头,难得他身为男孩子,竟这样体贴,若在现代一定是个暖男,不愁找不到女朋友。
孙廷毓带着小厮去了马车那边,孙柔嘉望着河中的金沙,心念微动。
假如掬一把回去,装在玻璃瓶子里,肯定漂亮得紧,或者还能做成一个沙漏。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如现代透明度高的玻璃,不过她房里倒有一个半透明的琉璃盏。
生平第一次看到金沙,不带一些留念,实在有些可惜。如此想着,孙柔嘉便起身上前,走到在那河滩金光最璀璨之处,用绢帕兜起满满一抔的沙。
嗖——
忽然,彷佛锐器破空的声音传来,有什么划过她的肩膀,她身子一麻,随后就是肩上传来猛烈的剧痛。
她怔怔地低下头,发现鲜血沿着手臂汩汩流下,而一枝箭正插在她的肩头,且深度不浅。
“小姐!”小映大叫一声,扑到了她的身侧,慌慌张张将她扶住。
孙柔嘉有些茫然,也不知这箭是从何而来,怎么无端端的射中了她……
“你们两个,打哪儿来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孙柔嘉看到一名彪形大汉自河滩不远处的大石上跳下来,手里正举着弓箭。
“是你伤了我们家小姐?”小映气愤地质问,“好好的,为何伤人?”
“凡盗取河中金沙者,杀无赦!”彪形大汉沉着脸道。
盗取?孙柔嘉霎时明白了,这大汉是把她当贼了,想必他就是守矿者。
难怪刚才孙廷毓说,清县的百姓都不曾擅取金沙,想来有这样凶悍的守矿者,谁也不敢靠近吧?
“这位大哥……”孙柔嘉强忍着害怕道,“我们只是路过,瞧着这沙子极美,想把玩一二,你误会了。”要真承认自己想拿,这人绝不会放过她。
“哼,误会?”大汉不依不饶,“若不是被我发现,你们就逃了!”
“你这个人,为何如此蛮横无理?”小映嚷道,“我家小姐是何等身分,会稀罕你这些破沙子?”
“我亲眼瞧见的,”大汉指了指孙柔嘉,“不然你说她那帕子里兜的是什么?还说不是偷!”
“就这么一点儿,也算是偷?”小映不服地道。
“就算只有一粒,也是偷。”大汉瞪着孙柔嘉,“不如我把你们两个逮回去,交给我家主人发落。”
“你敢!”小映大叫,“来人!快来人!强盗——这里有强盗——”
孙柔嘉心下一紧,觉得这大汉小题大做,恐怕并非守矿者那么简单。若是盗匪,借口她偷金沙将她们掳了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救命——”她不由得也高声喊道:“廷毓!救命——”
“小婊子,别嚷!”那大汉脸一沉,目露凶光,上前就给了小映一个狠狠的巴掌,随后身子一转,一双粗砺的手便朝孙柔嘉袭来。
孙柔嘉害怕地闭上了眼睛,此刻她肩上有伤口,微微动弹就痛得无法呼吸,别说逃走,就算是站起来她都无力支持……
“住手!”忽然,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但不同于守矿的大汉,这男子声音颇为清朗,沉着又带着些肃然,似乎与这粗鲁大汉并非一路人。
孙柔嘉略略睁目,看到一匹白马扬蹄而来,马背上坐着一白衣公子,虽是素净打扮,但衣袖处有上等银丝刺绣的云纹,在阳光下隐隐发亮,一看便知此人应是贵胄。他头发以玉冠束起,玉冠洁白温润,衬得他一张脸格外俊朗。
在这样的险境之中,忽然看到这样的人物,孙柔嘉觉得自己彷佛在作梦一般。
“大人!”那彪形大汉认得这男子,态度变得恭敬,连忙上前给白衣男子行了个礼。
难不成,这就是守矿者的主人?孙柔嘉很好奇这古代的矿产到底归属何人,是归皇帝所有,还是归开矿的老板?
“你为何刁难这两名女子?”白衣男子问那彪形大汉。
“回大人,并非小的故意刁难她们,而是她们想盗取这河中金沙。”彪形大汉答道。
“你胡说!”小映抢白道:“我们家小姐是用手帕盛了些沙子来玩,这便算偷?”
白衣男子瞧了瞧小映,又瞧了瞧孙柔嘉,目光落在孙柔嘉肩上的伤处。
“谁允许你擅自伤人的?”白衣男子脸色一凛,对那彪形大汉厉声道,“你们主人让尔等来守矿,若真遇到了贼人,逮到送至县衙便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人,附近的百姓都不敢靠近这金河,这行径与悍匪有何两样?”
“大人……”彪形大汉紧张地讨饶,“小的不敢,她们真的是想偷金沙……”
“行了!”白衣男子打断他,“两个柔弱的姑娘家能偷多少?你当我愚昧,很好糊弄是不是?”
“小的不敢……不敢……”彪形大汉终于服软地低下了头。
“好了,今日之事,不必罗唆,”白衣男子对那彪形大汉道:“你回去吧,等你家主人来清县之时,我再去拜会。”
“是。”彪形大汉老老实实地答道。
孙柔嘉听着这对话,想来这男子并非这守矿者的主人,那他究竟是谁呢?为何这大汉竟惧他三分,且他与守矿者的主人似乎颇为熟识。
“两位姑娘,受惊了,”待大汉走后,白衣男子拱手道:“你们也是清县人?在下可送你们归家。”
“多谢公子,”孙柔嘉微微笑,“我们只是路过,不过近几日要在清县驻足,舍弟就在附近,不劳公子相送。”
“令弟就在附近?”白衣男子一怔,“为何方才却不见他现身?”
“他……”孙柔嘉正想回答,就见孙廷毓引着小厮匆匆奔跑而来。
“长姊!”孙廷毓气喘吁吁地道:“长姊,出什么事了?方才怎么听到呼救声——你、你怎么受伤了?”
“廷毓?”白衣男子诧异地唤道。
孙廷毓亦是错愕,意外地瞪着那白衣男子,“笃君哥哥!”
孙柔嘉听闻这声呼唤,大为吃惊,笃君哥哥……他就是传说的苏笃君?清县县尹,廷毓的挚友?
突然间她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她一阵晕眩,霎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最后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县衙的后面有一座小院,本是给各任县尹的家眷居住,但苏笃君尚未成亲,这院落就一直空着,此刻正好打扫出来,让孙柔嘉疗伤,她昏厥一事可把众人吓得不轻。
孙柔嘉在床上养了几日,敷了苏笃君赠的金创药,伤口渐渐痊愈。虽然遭遇了这无妄之灾,但她很喜欢这座清雅的小院,在此多住一些日子倒也无妨。
初夏傍晚时常下雨,孙柔嘉喜欢坐在窗边,听雨打芭蕉叶的声音。苏笃君还特意叫婢女在她屋里点了怡神香,有着非常清新的花果香气,稍稍一闻,心情就会一点一点好起来。
“小姐,这清县的石榴可真是又大又甜。”小映把鲜红透明的石榴籽剥出来,盛在盘子里,加上一些碎冰,供孙柔嘉用银勺舀着吃。
“你现在跟这县衙的人都处得很熟了?”孙柔嘉笑盈盈地问道。
“嗯,厨房的嬷嬷、打杂的小婢、跑腿的小厮都很熟了。”小映得意地道。
“苏公子到底是什么出身?”孙柔嘉接着问道,“怎么年纪轻轻就能做得这清县县尹?”
小映奇怪地问:“苏公子是染川名士,诗名满天下,如何做不得县尹?”
孙柔嘉眉间若有所思,“普通的县尹倒也罢了,但这清县可不同寻常,这里可是产金矿的地方,如此重要之地,朝廷会随便派人来治理?”
“这倒也是……”小映虽然不懂朝政,但大道理还是懂得的,“听闻苏公子的姑母很尊贵,被皇上封为豫国夫人,大概苏公子也是因此而受益吧。”
“哦?”孙柔嘉一怔。所谓豫国夫人是多高的头衔,她暂时不太明白,但不打紧,她会慢慢弄明白。
孙柔嘉又道:“苏公子既然出身高贵,有才学,又有官位,为何咱们家里不允许廷毓跟他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