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甚是老套,”苏笃君不由被她逗乐了,“你是美人,我却算不得什么剽悍的英雄。”
“当时,我还一直奇怪,这金矿是归皇上所有,还是归采矿的老板所有?”孙柔嘉道,“那守矿的凶恶之徒,又是谁的手下?”
“金矿自然是归皇上,不,应该说是归充国库。”苏笃君笑道,“那守矿的护卫是凶恶了些,说来,还是你父亲找来的人呢。”
“什么?!”孙柔嘉大吃一惊,“我父亲?”
当初竟是她父亲的手下险些伤害了她……
“北松王亲自督办开矿,而你父亲负责一些琐碎之事,”苏笃君道:“结果倒是不慎吓着你了。”
当时,他对那守矿者说,等你们“主人”从京城来……想必,就是指北松王。
这一刻,孙柔嘉才算得全然领悟,虽然直觉告诉她,孙仲尧与北松王还有一桩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也不准备再往下打听了。
只要表面上万事平静,她又何必多管闲事?朝政凶险,能回避则回避吧。
“甜吗?”她拈了一颗最似玉珠儿的葡萄往他嘴里塞,算是岔开话题。
显然滋味还是有些酸,不过他稍稍皱眉之后,还是笑道:“出乎意料地甜。”
因为没料到她竟会主动给他喂食,想到两人之间又亲近了一分,他脸上的表情在微怔之后,变得很是欢喜。
“这串归你了。”她把葡萄搁到他手中。
“自己吃着倒不觉得甜。”他却道。
什么意思?颗颗都要她喂吗?这小子,居然这么滑头……孙柔嘉呶呶嘴道:“这么一大串,我的手岂不是会酸死了?”
“或许有别的办法,不必手酸,也会觉得很甜呢。”他却道。
“什么办法?”她不由发愣。
“自己想想。”他意味深长地笑着。
孙柔嘉觉得,他这笑容彷佛有些不怀好意……可惜,倒也难不住她。
“对了,”她道,“我想起来了,你凑近些,待我悄悄告诉你——”
“什么?”他一向狡猾,这瞬间倒傻了,很轻易地就中了计。
她凑到他的耳畔,沉默了片刻,冷不防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吻。
呵,他的耳朵长得颇有趣,耳垂白嘟嘟的,白皙而柔软,像一颗棉花糖。她早就想摸上一摸,亲上一亲。
今天终于偷欢成功,得偿所愿。
苏笃君显然被吓了一跳,本来是他主动挑逗,但她会如此大胆却出乎他的意料,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孙柔嘉不由哈哈大笑,认识他这么久,像这般老实巴交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呢。“你从哪里学来这招?”他有些狐疑地盯着她。
该不会不高兴了吧?觉得她放浪吗?
“书上。”她低声道,“难道你不看这些杂书?”
他彷佛意会,随即笑了,“也看,或许比你看得还多些呢。”
“哦?看了什么,也告诉告诉我呗。”孙柔嘉听着自己的嗓音越发魅惑。
奇怪了,她一向见了男人拘束,这一刻简直成荡妇了,果然爱情会让人变坏……
“等以后,”他忽然搂住她的肩,呢喃道:“等成了亲,我再慢慢告诉你——”
若不是在这天光日影底下,若不是这花园中人来人往,说不定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因为孙柔嘉发现,他的耳朵在发红。
他的双颊也在发烫。这一刻,他们离得这样近,那温度似乎可以隔空传递过来,感染到她的心。
她有点后悔,不该点燃这把火的,烧得她自己也浑身难耐……
今天是正式下聘的日子,按规矩,孙柔嘉须得待在自己的闺房里,一整天不得出户,如此,才能显示大家闺秀之矜持。
不过,坐在窗前,却能清晰地听见大门处的锣鼓喧嚣之声,还有阵阵炮竹的声音,好不热闹。
孙柔嘉从前觉得,这些个喜事十分俗气,此刻却能体会到其中欢喜。
别管多俗,只要吉祥欢乐即可,人逢喜事,不过取个好彩头,不是吗?
“小姐、小姐!”小映匆匆忙忙跑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彷佛是出“什么大事。
“怎么了?”孙柔嘉心不由一紧。
“那个……”小映欲言又止,“那个……”
“该不会是聘礼还没到吧?”吉时已到,按说,也该来了。
“不不,姑爷已经送了聘礼来,足足几十个大箱子,送礼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小映道。
“那你还这么慌张做什么?”孙柔嘉笑道。
“可是……一直找不到老爷。”小映却答道。
“什么?”孙柔嘉愣住,“爹爹没在正厅迎客?”
“都是大公子在迎客,”小映道,“鞠夫人陪着女客们在花厅饮茶,说好等苏姑爷到了,一并出门相迎的,然而迟迟不见老爷的身影。”
“父亲是否还在整理衣冠?”孙柔嘉蹙眉。
“鞠夫人已经前院后院都找过了,老爷真的不见了。”小映一脸惊恐,“小姐,你说,老爷会去哪呢?今天也没见他出门啊……再说这样的大日子,老爷不可能不说一声就出门啊……”
“我去瞧瞧。”孙柔嘉起身道。
“不不不,小姐,”小映连忙道:“按理,你今天不能抛头露面。”
“现下前厅的状况如何?”孙柔嘉问道,“客人们如何议论?”
“客人们也是莫名其妙,”小映道,“本来桑夫人一直待在房里,这会儿也由小暖搀着,到前厅来了。”
看来事情真的闹得很大,她只怕孙仲尧不在,孙家便没了做主的人。鞠夫人与桑夫人谁也不服气谁,孙廷毓年纪又还小……
“小映,”她思忖片刻,吩咐道:“你去前厅,悄悄把苏姑爷叫到我房里来。”
“小姐?”小映一惊,“不妥吧……”
“凭你的聪明,定有法子把他悄悄叫过来,而不被人发现。”孙柔嘉道,“我有要紧的话要对姑爷讲,你快去吧。”
“好。”小映犹豫片刻,答道:“奴婢遵命。”
小映连忙去了,过了半晌,终于把苏笃君给领来。
苏笃君站在檐下,并没有进屋,孙柔嘉便隔着窗子与他说话。
“按规矩,咱们今天不能见面的。”苏笃君笑道。
“隔着窗子呢,算不得真正见了面。”孙柔嘉答道。
“其实我素来不拘礼,”他道,“只是怕不吉利,心想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还是得守规矩。”
他如此说,可见对这门亲事的郑重,令孙柔嘉心中不由泛起一片暖意。
在这彷徨的时刻,有他在,她的心情也没那么忐忑了。
“听见父亲忽然不见了踪影,孙柔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猜,大概与北松王有关。”他答道。
“北松王?”她疑惑这有何相干?
“听姑母说,”苏笃君压低了声音,“昨晚皇上宣了大将军穆定波进宫,或许,要查抄北松王府了。”
“这……”孙柔嘉凝眸,“北松王究竟犯了何事?”
“听说,染川的金矿出了差错,有些金子不翼而飞了。”苏笃君道。
“怎么会?”孙柔嘉瞠目。
“金子究竟少了多少,我姑母也不知,总之数量应该很大,否则也不会惊动皇上。”苏笃君道,“其实,我也知晓,平素他们开矿时私藏一些,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办事辛苦,但此次竟动用穆将军监视王府,可见事态严重。”
“那我父亲……”孙柔嘉揣揣地道,“他会牵涉此事吗?”
“原本我以为并无多少牵连,”苏笃君道,“可今日岳父失踪,我才恍然大悟,你父亲脱不了干系。”
“那怎么办呢?”孙柔嘉急道,“会不会是皇上把我父亲给囚禁起来了?”
“一开始,我也想过此种可能,但皇上一向看重我姑母,断不会在今日就囚禁岳父,”苏笃君摇头,“好歹也会让我们把这场订婚宴办完。”
“那……”孙柔嘉有些六神无主,“那父亲会去哪里?会在北松王府吗?”
“北松王府已被穆将军监视起来,断不会让涉案的人进去的。”苏笃君道,“岳父若在那里,我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
“所以……”孙柔嘉清楚,这只有一种可能了。
“大概是岳父听闻了风声,自己先逃出京去了。”苏笃君与她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这可怎么办呢?”孙柔嘉抿了抿唇,“叫我如何跟两位太太交代?现下前厅的客人又怎么办?消息传出去,我们孙家还有何颜面?”
“你放心,”苏笃君却道,“方才我已与廷毓商量了,一刻钟之后,便让他告诉宾客,说岳父因为欣喜过度,早起犯了头疾,昏倒在院中,无人发现。现下被仆人救起,已请了太医诊治,今日订婚宴暂缓,请各宾客先散去再说。”
没想到,他急中生智,也算想出了一个对策。
这样艰难的时刻,幸亏有他。他那声“岳父”虽然叫得太早,但听在她的耳里却十分欣慰。
“好,你去吧。”她轻声道。
苏笃君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推开窗子,伸进一只手。
他半句话也没有说,然而她很明白,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她亦抬起手来,与他的指尖微微触碰了一下。
一刹那,他的大掌立刻覆盖了她的十指,紧紧地握着,停留了好几秒,或者好几分……
她不太确定,似是一瞬,却似永恒。
随后,依旧沉默无言,他的脚步声远去了,留下她依窗站着,心跳犹剧烈。
孙柔嘉忽然觉得,这一生就算陷在穿越时空的混乱里,他也是这恶梦中唯一光明的存在,就像打游戏时获得的一张救命符,能助她屡屡化险为夷。
也不知父亲此刻在哪里,身上是否带够了银两?追捕他的人,是否会找到他的踪迹?孙柔嘉不知道孙仲尧涉案有多深,然而她已视他为亲生父亲,这一刻,不由为他担心起来。
这些日子,其实孙仲尧待她很不错,她懂得感恩。
晚膳的时候,桑夫人与鞠夫人自然是心急如焚,但她也不能把自己知晓的秘密告诉她们,所以她一直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孙廷毓应该了解一些状况,但苏笃君也嘱咐过他了,所以他也跟她一样缄默。
好不容易,夜深人静,大家都倦了、散了,孙柔嘉却全无睡意。
这轰轰烈烈的一天,本该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忽然被搅黄了,想来,不少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吧?
然而她并不介意,与生死攸关的大事相比,面子不值一提。
砰——
有什么敲打在她的窗棂上,似乎是一枚小石子。
“廷毓,是你吗?”孙柔嘉道。
通常只有廷毓会在半夜这样胡闹。
然而,窗外夜色沉深,无人回答。
她看了看一旁的小映,见守夜的小映已经和衣在小榻上睡熟了,想到要是喊了小映起来,大概这丫头比她还害怕,就决定不喊她了。
砰——
又是一声。
孙柔嘉蹙了蹙眉,亲自举起一盏灯,打算到院中瞧瞧。
她的睡鞋很柔软,踏在院中的地砖上,无声无息的。
有人亦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感觉到身后有不寻常的动静,她连忙转身,定晴一看,心中一骇——
孙仲尧就站在她的面前,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父亲!”孙柔嘉叫道。
“嘘——”孙仲尧示意她噤声。
“父亲,你怎么在这里?”孙柔嘉捂着嘴道:“女儿以为你出京去了。”
“说来话长,”孙仲尧道:“早起听闻北松王府要出事,我本想出京去的,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到后院的柴房里躲了一躲。”
“父亲你一直在后院的柴房?”这躲了一日,也够难为他的。
“女儿,快,替我准备一些干粮、银钱,还有换洗的衣服,”孙仲尧嘱咐道:“等早上城门开了,我便乔装出去。”
“父亲这是要避去哪里呢?”孙柔嘉不由担忧。
“去崎国躲一阵子。”孙仲尧道。
孙柔嘉微微皱眉,又是崎国,似乎他与崎国的确有什么秘密的关系……
“想来,笃君已经跟你说了,”孙仲尧倒是能猜到几分,“染川之事,为父必将与北松王有连坐之责,逃出去,无以对证,对大家都好,也能保全我们孙家。”
“笃君说了一些,但还有许多他不清楚的事,”孙柔嘉趁机道:“父亲,那金矿究竟是怎么了?听说少了许多?”
“为父也想统统告诉你,”孙仲尧为难地道:“不过,你少知道一些,或许还安全一些。”
“这一切,都是北松王的主意?”孙柔嘉道,“若如此,父亲何不进宫指证北松王?也可将功赎罪。”
“哪有这么简单,皇上如今对北松王是什么心思,谁也摸不透,彷佛还是念着兄弟之情的。”孙仲尧道:“我毕竟是一个小吏,可有可无,皇上到头来,说不定会把事情全都推到我身上。”
“楚太师也不能帮忙吗?”孙柔嘉道:“父亲是他的门生,替他办过许多事啊!”
“楚太师门生众多,我这些年来倚仗着他,已经得了许多便宜了。”孙仲尧摇头,“此等危难时刻,哪里还能指望?”
“我去求笃君,求笃君去请豫国夫人。”孙柔嘉道,“皇上看在豫国夫人的面子上,一定会饶恕父亲你的。”
“豫国夫人毕竟是女子,再得皇上看重,又如何?”孙仲尧道,“皇上会为了三宫六院做有违朝纲的事吗?何况,豫国夫人也不是他的后宫。”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孙仲尧此次真的无路可走了?孙柔嘉很是苦恼。
“女儿,听我的,”孙仲尧道,“把家里的东西都收好,若皇上怪罪,你倒可以找豫国夫人求求情,想来皇上也不会太为难你们。”
“父亲……”孙柔嘉鼻尖微酸,眼圈忽然红了,“你真的想明白了?”
一想到,他这把年纪还要受飘泊之苦,她真的于心不忍。
“我出去避个一年半载,等事情平息了,就可回来,”孙仲尧宽慰道,“只盼皇上能饶了北松王爷,我也可被赦免。”
“好……”孙柔嘉感觉到豆大的泪珠顺着自己的脸庞流下来,“父亲,我这就去取银票。”
所幸,她手里正好有几张面额大的银票,让孙仲尧带在身上,一年之内的用度应该没有问题。
“父亲,你要保重。”她对着孙仲尧郑重一拜,此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面。尽管孙仲尧做了错事,她的心中终归对他感激无比。
“你这孩子,为父没有看错,是个能堪重任的。”孙仲尧叹气道:“今后这家里就交给你了,可要你多劳神。”
“父亲……女儿从前胆怯羸弱,父亲仍然对女儿如此信任,”孙柔嘉道,“实在让女儿受宠若惊。”
“你这孩子,从前外表文静,但内心也是倔强的,”孙仲尧道,“为父知道你的品性,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是藏拙罢了,所以,为父才觉得你可担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