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鱼露从何而来?”孙柔嘉道,“厨房上下,我们都审过了,并无人做了手脚。”“那菜是你们的人端上来的,我哪有机会搞鬼?”慕容翎道,“要整治你们俩,我犯得着冒性命危险吗?”
“真不是县主你?”孙柔嘉不由困惑,“那会是谁……”
事到如今,慕容翎也没必要撒谎,可那人究竟是谁,做这种事是想陷害她,还是想害慕容翎?她实在毫无头绪。
“你可真会倒打一耙,”慕容翎气得发抖,“分明是你想要本县主的命,却说成本县主?包藏祸心,从前竟没发现你这么歹毒!”
“是我错怪县主了,”孙柔嘉诚意地道歉,“只不过,此事须得查清楚才好,否则后患无穷。”
“你倒是快去查啊!”慕容翎道,“没本事查清,就胡乱嫁祸吗?”
孙柔嘉觉得,这件事真是一团乱麻,来京之后,她都渐渐忘了,可如今一想起来,就觉得棘手麻烦。
然而,若不找到真相,迟早是个祸害。这祸害又藏匿在暗处,藏在苏笃君的府中,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与心上人订婚的这段日子,换了别的女子,该是多么喜悦,只等待当个新嫁娘便好。但她却是重重烦忧,纵使得到了世人羡煞的好运气,能嫁给苏笃君这样的良人,也让她无法开怀……
孙柔嘉觉得,她该去见见孙仲尧,许多事情她一时无法明白,或许他那里会有线索。
她出了闺阁,沿着后院往孙仲尧的住所走去,孙府在京城的园子她不太熟悉,走了一段之后,就有些迷失方向。
孙柔嘉倚着一处影壁,歇了歇脚。这个时候,父亲应该忙完朝中的事,归家了吧?
“下官明白——”
忽然,她听到了孙仲尧的声音,还自称“下官”……是在跟谁说话呢?
“怎么,你还有疑虑?”果然,还有另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肃然威仪,似乎是个中年男子。是父亲的客人吗?孙柔嘉疑惑,她并没听说今日府中来了什么贵客啊……
交谈的两人应该就站在影壁的另一侧,离她很近,所以声音清晰入耳。
“东西这么贵重,若送入崎国,下官担心有变。”孙仲尧又道。
“都做过这么多次了,有何惧?”对方却不以为然,“要变早就变了。”
“只是崎国最近动荡,听闻太子之位都有变故,”孙仲尧依旧那般犹豫的口吻,“下官觉得还是慎重为好。”
“就依本王的意思。”对方却十分固执,“别多虑了。”
孙柔嘉心下吃了一惊,本王……正在与父亲说话的,是一位王爷吗?
她觉得自己彷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本能地想回避,然而已经晚了,脚下一滑,弄出了些声响,影壁另一侧的人立刻听到了。
“是谁在那里?”孙仲尧扬声道。
孙柔嘉无处可避,只得答道:“父亲,是女儿。”
沉默了片刻,孙仲尧从影避之后走出来,却并不见另一男子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孙仲尧沉着脸问道。
“父亲,”孙柔嘉欠了欠身,“女儿方才送走了慕容县主,想着要来跟父亲禀报一声。
“哦,”孙仲尧脸色稍稍和缓,“怎么样,县主没为难你吧?”
“县主送了两大箱子的贺礼,”孙柔嘉道,“听说慕容将军有意求和,县主也不敢再任性了。”
“那就好,那就好,”孙仲尧微微一笑,“方才,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女儿刚来。”孙柔嘉道,“好像听到父亲在跟谁说话?”
“哦,方才打发小厮去办事。”孙仲尧敷衍地答道。
方才与他对话的分明是一位王爷,孙仲尧为何要掩饰呢?孙柔嘉直觉,这其中藏着天大的秘密。
不过她早已学会不动声色,不该问的她就装糊涂,以免惹祸上身。
“朝中传来好消息,”孙仲尧又道,“皇上要封你为县主呢。”
“真的?”孙柔嘉垂阵道,“方才也听慕容县主提起了,女儿还不敢相信呢。”
“你这门亲事,连皇上都亲自过问,不答应也不行了。”孙仲尧忽然叹了一口气,“等过几天,下了聘礼,一切就成定数了。”
“女儿全凭父亲做主。”孙柔嘉道。
虽然她不愿强迫苏笃君,但私心来讲若大局真的抵定,退婚这条路便行不通,真要她嫁给苏笃君,她也不会拒绝,只是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她,心中永远藏着另一人……然而将来的事,她不愿多想。
“说实话,这门亲事,为父不是很赞成。”孙仲尧出乎她意料地道。
孙柔嘉一怔,“父亲的意思是……”
“为父在染川任职,深知清县事多。”孙仲尧道,“这几年,也不知苏公子牵涉了些什么,只盼着别连累你吧。”
闻言,孙柔嘉觉得,自己彷佛还有许多事一无所知。
未知让人恐惧,换了别的女子可能会打退堂鼓,但她是来自另一个时空之人,这世上没人的经历比她更加诡谲,她没有在怕的。
“父亲别担心,”孙柔嘉微笑道,“女儿相信,苏公子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
“也对,”孙仲尧淡淡道,“他姑母豫国夫人势大,也得皇上垂青,有这样的靠山,倒是不愁的。”
“咱们家那间铺子……”孙柔嘉又问道,“父亲打算如何处置?”
“此次没闹出什么乱子,幸得豫国夫人体谅。”孙仲尧道,“想来也是她相中了你当侄媳妇,所以网开一面,回去之后,咱们把铺子收了,租出去吧。”
“好的。”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一切的努力看来都没有白费。
“对了,咱们京城里也还有几家店铺,”孙仲尧道,“为父想都交给你来打理。”
“也交给我?”孙柔嘉一怔。
“你放心,都是正经商铺,不会再做那些生意了。”孙仲尧安抚她,“不过去清点清点帐目,叫赵四陪你去。”
“知道了。”孙柔嘉点点头,“父亲如此信任女儿,实在让女儿受宠若惊。”
“你是有本事的,”孙仲尧称赞道:“廷毓还小,性情顽劣,为父指望不上他。把生意交给你,一则日后你也多一份嫁妆,二则你也替廷毓积攒一些,岂不两全其美?”
凭良心说,孙仲尧待她真心不错,虽然并非亲生,却视如己出,为此,她也会替孙家全力以赴的。
她是懂得感恩的人。
孙家在京城的几间铺子,一间做了酒楼,一间做绸缎生意,还有两间租了出去,剩下一间卖些金银首饰器物。孙柔嘉与赵四行了一路,两个时辰下来,也盘点得差不多了。
“赵四,辛苦了,”孙柔嘉道,“一道儿去喝杯茶水吧,生意上的事,我向来不太懂,全靠你在铺子里打点。”
“大小姐说的哪里话,”赵四忙笑道,“都是我们这些伙计该做的,大小姐待我们客气,我们更该勤力才是。”
两人就近找了间茶水铺子,孙柔嘉领着赵四坐下,说了些闲话。
四周人来人往,忽然看到一个伙计模样的人匆匆进来歇凉,而赵四彷佛是认得他的,连忙站起来招呼。
“哟,朱老六,好久不见了!”赵四笑道。
“赵四啊,”那朱老六点头道,“你怎么也到京城来了?”
“随我家老爷和小姐来的。”赵四道。
“我也是,随我家公子来的。”朱老六答道。
“大小姐,你或许不识,”赵四转头对孙柔嘉道:“这朱老六是苏公子家的人。”
“是吗?”孙柔嘉大为意外,“好像以前没见过呢。”
“朱老六,这是我家小姐,也是你家未来的少夫人了,快来请安啊!”赵四道。
“给孙小姐请安。”朱老六屈身上前施礼道:“老远看到孙小姐,又不敢确定,恕小的唐突了。”
“咱们以前见过?”孙柔嘉怔了怔,“真对不住,我病了一场,从前的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孙小姐的模样是变了,”朱老六笑道:“似乎清瘦了些。”
“这么说,咱们从前真的见过?”孙柔嘉莞尔道,“看来咱们两边府上走动得也是勤快。”
“朱老六从前常带苏公子到咱们铺子里买东西的。”赵四解释。
“这么说,苏公子也是咱们家古玩铺子的常客?”孙柔嘉颇为意外,“竟是没听他提起过。
“公子有时候需要一些字画什么的妆点书斋,便派小的去采买。”朱老六道,“小的与赵四是同乡,便想着到他这里买。”
“原来如此。”孙柔嘉颔首,“赵四,你也不给苏公子他们算便宜一些?”
“价钱无所谓的,”朱老六笑道,“公子说了,不买太贵的,反正我也不懂,就随便买些装饰罢了。”
“赵四,你怎么也不挑些好东西给苏公子?”孙柔嘉又道,“苏公子品味高,哪能随随便便呢?”
“其实小的也不懂,”赵四摸摸脑袋,“铺子里的东西,若贵的,小的当然知道是好的,可朱老六说要便宜些的,小的也是摸不着头脑。”
“不过赵四倒挺聪明的,”朱老六道,“想了个法子替小的解了这个疑难。”
“哦?”系衮瘙挺感兴趣,“什么法字子?”
“就是……”朱老六看了赵四一眼,“不知说出来,孙小姐会不会生气?”
赵四耷拉下眉头,像做错事一般,这更让孙柔嘉好奇了。
“到底怎么了?”她道,“尽管说,只要不是偷,我哪里会生气呢?”
“孙小姐闺房中,有一些不要的东西,平时仆婢打扫会扔到院子里,”朱老六终于道,“赵四就拾来给我。”
“什么?”孙柔嘉大为惊讶,“赵四,你这也太不厚道了,我不要的东西,你拿去卖给苏公子?”
“小的知道这样不太好,”赵四道,“不过苏公子没介意,他还挺喜欢呢。”
“我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孙柔嘉奇怪道,“还值得苏公子喜欢?”
“一些字画什么的,真还不错的,”朱老六代为解释,“我家公子看了,甚是高兴呢。”
“什么字画还不错?”她狐疑不已,屋里哪有什么名家字画?
“好像有些是孙小姐自己画的。”朱老六道,“其实我家公子很欣赏孙小姐的画作,每次都装裱好了,珍藏起来。”
“我……我画的?”孙柔嘉愕然,“赵四,原来我屋里扔掉的那些旧画都是你捡了去,卖给苏公子了?”
难道……也包括那幅他的肖像吗?
“是,”赵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着既然是小姐不要的,不卖白不卖……”
“所以,苏公子知道那些画是我的?”孙柔嘉猛然领悟到了什么,心跳评然,“他其实都知道?!”
“知道的,知道的,”朱老六道,“孙小姐千万别责怪赵四,我们公子没觉得自己吃了顾,赵四也没卖太贵。”
孙柔嘉压根没在意他的话,她只在乎一件事,若他知道,为何上次要骗她,还说是从古玩街淘来的?
“朱老六,既然如此,你可知晓我那些画上落的名字?”她不敢确定,再三问道。
“好像叫什么……春晓……春晓居士!”朱老六当即答道,“小的从前还奇怪,问过公子这春晓居士是谁。他说,就是孙小姐的雅号。”
“对对,读书人都有雅号,”赵四从旁附和道:“大小姐虽是女儿身,但也算得读书人啊。”
孙柔嘉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一刻,脑中思绪万千。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何要骗她?他从她家里买了些便宜的东西,觉得丢脸,不好意思跟她承认?
这件事奇怪至极,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自认还算聪慧,唯独看不透苏笃君的心。
“朱老六,”她不由问道:“从前,我跟你家公子……熟吗?”
“挺熟的吧。”朱老六道。
“很熟吗?”她瞪大眼睛。
“算是见过几次,”朱老六道:“我记得公子提起孙小姐时,总是一副挺熟悉的口吻,他还说,孙小姐喜欢用的墨叫什么来着,反正有一种清香。”
孙柔嘉很吃惊,原来他对她竟熟悉至此?她还以为,他只对她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而已……
忆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起的那些话,什么绘他肖像之人定是恋慕他之类,现下她简直害羞得无地自容。
他当时心里该怎样笑话她啊?也许,是怕她难堪,所以才不承认他知道那些画的来历吗?
但愿如此,但愿只是如此。
第十三章 公子心有所属
孙柔嘉回到府中,茶水铺子里发生的事情,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难以平静。谜团如雾,亦让她没了头绪。
生平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竟这样彷徨。
“小姐,夫人找了你一个下午了,似乎有要事呢。”小映替她更衣时,顺便提道。
“母亲找我?”孙柔嘉颇为意外。
自从来了京城,桑夫人整天跟小暖在一起,陪小暖逛街吃饭、买新衣服新首饰,很少搭理她这个养女。而自豫国夫人提议订婚后,桑夫人就更不理睬她了,彷佛是怕小暖生气。今天突然主动寻她,肯定没什么好事。
“知道了,一会儿晚膳的时候,见着母亲再说吧。”孙柔嘉答道。
换了寻常家居衫子,来到膳厅。孙仲尧因要应酬,一如既往又不在家,孙廷毓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依旧是桑、鞠两位夫人在席,小暖亦坐在一旁。
“母亲,”孙柔嘉问安道,“听说你寻我来着?”
“这整天你都在忙什么,我们都知晓了。”桑夫人抬头扫了她一眼,“老爷是把京城的店铺也交给你了吧?”
“父亲让我去清点了一些帐目。”孙柔嘉答道。
“据说皇上还要封你为县主?”桑夫人又道,“这阵子,你的喜事可真多啊。”
孙柔嘉觉得桑夫人这语气微酸,也不知是嫉妒还是讽刺,总之用意不善。
“咱们大小姐有福气,”鞠夫人却笑得欢喜,“等到正式下过订婚的聘礼,姊姊,你也该放心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桑夫人依旧阴阳怪气的,“捡了个便宜孩子回家养,谁知道这孩子能干得紧,凡事都不必我操心。相比之下,倒显得我们小暖有些可怜了。”
小暖本是乖巧地坐着,听到桑夫人提她,微动了一下。
“义母说的哪里话,”小暖笑道:“我有什么可怜呢?平白多了一个这么疼爱我的母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你这孩子,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夜不安寝,我看在眼里,着实心疼。”桑夫人道,“义母也明白,你是为了苏公子——”
“义母!”小暖慌忙打断,“女儿何曾如此?想来,是义母误会了。”
“你放心,”桑夫人却道:“若苏公子娶的是别人,义母或许帮不上什么忙,可他若真成了我们孙家的女婿,义母倒能助你达成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