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君都跟我说了,关于你家那间铺子。”豫国夫人也不罗唆,开门见山地道:“我这两天想到了一个主意,却是要委屈你家一下的,你可愿意听?”
“还请夫人赐教。”孙柔嘉点头。
“其实这种买卖在朝中很多见,做这买卖的也不只你家。想来,是令尊不敢拂了楚太师的面子才做的这个生意,多半他也有些为难。”豫国夫人道:“不过楚太师也不缺你家一间铺子帮他买卖,就算你家铺子关了门,对他也无大损。”
“所以……该当如何呢?”孙柔嘉听着有些迷惑。
“这样吧,我也出一件东西,在你那儿寄卖。”豫国夫人道。
“啊?”孙柔嘉愣住,“夫人,这……”
“就这只镯子吧,”豫国夫人随便从身上退下一件首饰,“售价四十万两好了。”
“四十万两……”孙柔嘉身形僵了一僵。
“过两天,会有人去给订金,”豫国夫人道,“再过几天,等那人去付尾款的时候,你就说,镯子弄丢了。”
“啊?!”孙柔嘉大惊。
“之后我会勃然大怒,将此事告知皇上,说你家铺子没把我的东西保管好,这不过小事一桩,皇上不过责备你父亲两句,但你父亲就可以顺势把铺子给关了。”豫国夫人笑道,“之后,你家改做别的生意,或者把铺子租出去收个月钱,都是好的。”
孙柔嘉恍然大悟。
这还真是一个妙法,不至于得罪了楚太师,又可全身而退,如此两全其美之策,实在不知豫国夫人是如何想到的。
“多谢夫人,”孙柔嘉当即跪下道:“夫人大恩,我孙家永生难报。”
“别,别,”豫国夫人扶住她,“这法子其实也是笃君替你想的,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孙柔嘉微微惊讶,苏笃君吗?果然是他....这一次,他的机智不仅让她叹服,亦让她深深感激。
孙柔嘉的眼圈微微红了,心底像是被烫了一下,不疼,却是让她难以忽略的一股暖意。
她的表现,豫国夫人自然是看在眼里,于是笑道:“笃君这孩子,从小到大没见他为谁的事这般操心。”
“是吗?苏公子与舍弟一向交好……”孙柔嘉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她也不知他为
何如此帮她。
“只是为了孙大公子吗?”豫国夫人话中有话地道:“我看着不像。”
不然呢?是为了谁?孙柔嘉觉得,豫国夫人是想多了,也不该误导她去多想。
她与苏笃君不过萍水相逢,没多少交情,甚至没说过几句话,她不觉得除了廷毓,他还会为了谁去做这些事……
不过,她喜欢这种感觉,就算隔着遥远的距离,就算不是为了彼此,但至少能惺惺相惜,有难时相助,这彷佛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
就像她在某一个春天,看着河对岸繁花盛开,就算无法采撷,只是伫足观赏一阵,也足以心之悦然。
“笃君一会儿就回来,可以去他书斋等他。”豫国夫人又道:“他书斋里有好些书籍字画,孙小姐定会喜欢的。”
她忆起,在清县的时候,她也曾经在他的书斋逗留。在那间书斋里,他俩第一次单独说话,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日他的声音,还有阳光洒在书架上,透下来的昏黄光线。
他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息,彷佛兰蕙初绽,她不想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男子,可他佩得起。
孙柔嘉坐在书斋里看了一会儿书,苏笃君便回来了,然而她看书正看得入迷,没能觉察,等到抬起头来,他已经站在了几案前。
“在看什么呢?”他微笑着问。
“一本讲如何鉴别古玩的书。”孙柔嘉亦莞尔地答道。
“将来也未必再做这个生意了,何必如此用功?”苏笃君道。
“就是觉得有趣,越看越有趣……”孙柔嘉这才发现,已经说了这好些话,她还是一直坐着,有些失了礼数。
然而,他似乎并不介意,也忘了给她作揖,就像很亲近的朋友,已经不再拘泥于那些客套了。
“公子方才去哪了?”孙柔嘉问道。
“哦,出去办了一件要紧的事,”他答道:“去找了一个人。”
这本是他的事,她也不想打听,然而他又道:“此人过几天会去你家的古玩铺子。”
“谁?”孙柔嘉一怔。
“想来,我姑母交了一件首饰给你,要在你家铺子寄卖的。”苏笃君道:“此人便是去下定钱之人。”
倏忽间,孙柔嘉彷佛都明白了,又有些不太明白。
“为什么要特意找一个人?”孙柔嘉道:“府上随便哪个下人不就成了吗?”
苏笃君摇头道:“楚太师会知道的。”
“会吗?”孙柔嘉吃了一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苏笃君道:“楚太师门下势众,若被他知晓了,恐怕令尊要为难了。”
“所以..你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呢?”孙柔嘉担心道。
“此人的确想买官,也确想求助我的姑母。”苏笃君答道,“今日我去寻他,指点了他这条路,他对我感激不尽,不疑有他。”
孙柔梦愣住了,他行事能想得如此细致,出乎她的意料。虽然只是帮她一个小忙,但其中的认真入微,实在令她感动又钦佩。
“苏公子……”孙柔嘉叹道:“真不知该如何道谢,这,“谢”字虽已经说了千遍,但此刻小女子无话可说了……”
来到苏府,没能第一时间看到他,听说他不在家,她还怅然若失,觉得自己终究不是他的座上宾,所以他才出门去了,但这一瞬间,她知晓了原委,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重要……
不,应该是她觉得自己重要,他只不过做个顺水人情,未必真的把她放在心上。
但她十分欢喜,心中的喜悦像是要满出来了,绽放在她的双颊之上,有如桃花般嫣红。“孙小姐不必言谢,”苏笃君转而道:“不如帮我品品这书斋中的画吧,听闻孙小姐擅长丹青?”
孙柔嘉心头一紧,她这个冒牌货,哪里懂得这些门道,不过此刻再怎么样也要佯装一二。
“公子也喜欢丹青?”她清了清嗓子道。
“常在旧货滩上淘来一些,也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就是看着喜欢。”苏笃君道,“孙小姐帮我瞧瞧。”
依他的眼光,定是胜过她千百倍,想来从前的孙柔嘉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此刻大概是谦虚了,或者是没话找话说,想化解这片刻的尴尬……
“就是这些吗?”孙柔嘉看到书架上那一堆画卷,随手挑了一幅,缓缓敞开。
然而,突如其来的,这画中所绘倒把她吓了一跳。
“这是……”孙柔嘉难以置信地看着画中人,“公子你的画像?”
那一袭白衣,修长而立,俊美逸尘的模样,除了他还会有谁?
“并不是。”苏笃君却浅笑道:“我也觉得很像,所以就把此画买了下来。”
“这也是在旧货滩上淘到的?”孙柔嘉大为好奇,“画师是谁啊?”
“不知道,彷佛并不出名。”苏笃君指了指下角的印章,“看,这里有个名字——春晓居士。”
孙柔嘉迟疑了半拍,“这名字怎么像在哪里听过呢……”
“是吗?”苏笃君一怔,“在哪儿?”
“不记得了,”孙柔嘉摇摇头,“就是觉得熟悉……”
或许是因为这几个字太过寻常,所以她才会觉得熟悉?有一种直觉,这似乎是个女子的名字。
“这应该真的是公子你的画像。”孙柔嘉道出自己的想法,“或许是恋慕公子你的一个女子,她绘了此画,却不敢把心思表露出来。”
“这不矛盾吗?”苏笃君被她逗乐了,“既然她恋慕于我,为何还要将我的画像扔到旧货摊上?她舍得?”
“也许是下人打扫时不小心扔了,也许是她觉得希望渺茫,为情所伤,故意扔掉的。”孙柔嘉继续猜度。
“孙小姐想来是看过不少鸳鸯蝴蝶派的小说。”苏笃君忍俊不禁,“说得入情入理。”“苏公子难道不希望如此吗?”孙柔嘉却忍不住想试探他一下,“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等着公子呢。”
试探?她有什么资格试探,又何必试探?她觉得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然而,她确实很想打听,想知道他的心底是否住着这样一位佳人,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否则,他为何迟迟不肯成亲呢?真的只是因为身为清县县尹,有难卸的重任吗?
“从前确实没有。”他却答道,“只希望,将来能有。”
听闻他的回答,孙柔嘉心中莫名有些难受。
也不知将来他的妻子是何模样……只希望不要像慕容县主那般刁蛮恶毒,须得清雅娴良,与他相配才好。
她一阵沉默,恍了恍神,过了好半晌,才察觉自己有些失仪了,连忙笑道:“对了,专门等苏公子回来,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一问。”
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想问的,不过找个借口而已,能跟他多说说话,就好。
“孙小姐尽管问。”他道。
“公子身边的丫鬟小暖,她是哪里人呢?原本姓什么?”孙柔嘉道想来,彷佛这是一个最能聊聊的话题了。
“小暖?”他怔了一怔,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不由略微疑惑,“怎么了?小暖她……有何不妥当吗?”
“她腕上有一颗红痣。”孙柔嘉道,“这与我失踪的妹妹很相似。”
“令妹?”苏笃君恍然大悟,“哦,听廷毓曾经提过,孙家二小姐在看花灯的时候走丢了——”
“当时我年纪还小,许多事情都不太记得,”孙柔嘉叹道:“母亲一直责怪我,说是我把妹妹弄丢的,所以,我总想着该如何把妹妹找回来……”
“孙小姐不必太介怀,想来是令堂太过思念令妹,语气才会重了些。”苏笃君宽慰道:“苍天不负有心人,孙二小姐迟早会找着的。”
他在同情她吗?就算只是客套话,他眼中泛起的温柔之意,让她心中生出一片宁静,孙柔嘉欠身道,“承蒙苏公子吉言。不过,公子的丫鬟小暖到底是哪里人呢?原本姓什么?公子也不知道吗?”
苏笃君似乎有着难言之隐,脸色有些为难。
“恐怕要令孙小姐失望了……”半晌之后,他才答道。
孙柔嘉凝了凝眉,静静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第九章 巧计安抚桑夫人
孙柔嘉的马车才停稳,便看到许大夫从孙府大门出来,这位许大夫一直是给桑夫人看病的,想来是照例来把平安脉的吧?
孙柔嘉在车里坐了一阵子,等许大夫走了,她才打起车帘,却见小映已经等在门侧,匆匆上前迎接。
“小姐,你可回来了!”小映忧心忡忡地道.?“夫人的病又犯了,鞠夫人在陪着她呢。老爷说,等小姐回来,先去书房见见他。”
“母亲又怎么了?”孙柔嘉微愣。
“失了心一般,胡乱骂了一顿人,又砸坏了许多东西。”小映叹气道。
“是吗?”她竟不知桑夫人还有如此病状。
“老爷怕夫人打骂小姐,所以叫奴婢在这儿候着。”小映道,“小姐,先去书房见老爷吧。”
“母亲哪里会打我呢?”孙柔嘉觉得小映有些担心过头了,骂倒是骂过几次。
“小姐,你忘了?”小映瞪大眼睛,“上一回,夫人用花瓶砸中了你的额头,流了好多血呢。”
什么?从前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孙柔嘉一时间无语凝噎。
她忽然很心疼从前的孙柔嘉,也不知她过着怎样的日子,虽然身为府尹家的千金,但背地里肯定有许多难过的时候吧……
“我先去书房,”孙柔嘉低声道:“等母亲睡熟了,你再来告诉我一声。”
小映点了点头,孙柔嘉亦没有再多言,便往孙仲尧的书斋去。
孙仲尧看来是等她许久了,一见着她便立起身子,满面焦急的模样。
“怎么去了半日?”孙仲尧道:“豫国夫人可说了什么?”
孙柔嘉还以为,父亲在为母亲的病发愁,看来,他更关心朝中之事,其实桑夫人也挺可怜的,女儿失踪,丈夫娶了平妻,换了她也会意难平,找个人来泄愤吧。
“豫国夫人给了我一只镯子,”孙柔嘉禀报道:“说是想在咱们家的铺子里寄卖。”“哦?”孙仲尧眉心一凝,意味深长地问:“怎么,豫国夫人也知道咱们家在做生意?”
“生意上的事传来传去,肯定都传开了。”孙柔嘉话中有话地道,“女儿在铺子里打理了这些时日,也都明白了。”
“柔嘉,”孙仲尧忽然语气和软地道,“你不会怪爹爹吧?爹爹也是没有办法。”
“女儿知道父亲在朝中不易,”孙柔嘉立刻答道,“身为楚太师的门生,父亲前后兼顾,定是左右为难,女儿有幸,能帮父亲分担二一。”
“那就好,”孙仲尧连连点头,“你不怪爹爹就好。”
虽说孙柔嘉心里不埋怨,但想到父亲还是偏袒亲生儿子多一些,她亦有些伤感。不过自古重男轻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她还不是亲生的。
“不过这件事有些奇怪,”孙仲尧疑虑道,“按理说,豫国夫人寄卖东西,应该有她常去的店才是,为何要在咱们家的铺子?”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般轻易便被看出了蹊跷……然而,孙柔嘉还是把话忍住了,决定瞒着孙仲尧。
苏笃君说,让她先瞒着,因为尚不知她父亲的态度,或许孙仲尧更愿意帮楚太师卖官鬻爵呢?
她要保父亲全身而退,其实是保整个孙家,保她自己,父亲的意思并不重要。
“豫国夫人大概是知道咱们家在做这个生意,所以想帮衬帮衬吧。”孙柔嘉敷衍道。
“为何?”孙仲尧越发不解,“这一片好意,倒是让人受宠若惊。”
“大概豫国夫人误会了。”孙柔嘉垂眸状似含羞道:“她以为……苏公子对我……”
“原来如此。”话只说到一半,孙仲尧就什么都明白了,随即呵呵而笑,“难怪吞吞吐吐的,这般不好意思。”
“女儿跟苏公子只是泛泛之交。”孙柔嘉连忙道,“父亲别误会。”
“误会不误会的,又有什么打紧?”孙仲尧道:“想来,终归是好事一椿。”
孙柔嘉双颊微微红了,虽然父亲这话不过说说而已,但她心里难免有一番悸动。
“听说,母亲的病又犯了?”她只能就此打断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老毛病了,时好时坏。”孙仲尧道。
孙柔嘉听这语气,明白他对桑夫人其实没有太多关怀,彷佛习以为常了。
“不然去京城请个名医看看?”孙柔嘉于心不忍,提议道。
“没有用的。”孙仲尧答道:“她这病……除非真能把柔敏找到,否则估计一辈子都好不了。”
孙柔嘉心道,要找着孙柔敏谈何容易?总不能让桑夫人这辈子都这般吧?该怎么办呢?倒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