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芸姑娘温柔似水,应该跟水做成的人儿一样水润。男人喜欢女人柔若无骨的服从,却又在忙碌到无暇分身时,要求女人能操持家务,最好能成为让男人内外无扰的好管事。”换句话说,女人需要十八般武艺皆通,而男人只需要赚钱养家就好?
如果巅倒呢?她现在也能赚钱养家啊!
宇文决语塞,最后只能暗自反省,他是不是替自己找了大麻烦?
女人,或许“无才便是德”这句话说的没有错。
新婚燕尔,宇文决容许自己放纵,不代表宇家会坐视不理,最后通牒就是派了骆应天来接人。
宇文决本来就打算回宇家处理,当然不会刻意刁难骆应天,只是当骆应天看见季娃后的诧异表情,季娃并没有遗漏丝毫,当下就有不好的预感。
从北方回到南方,气候上的变化极剧,原本的御塞衣物一件件开始脱换,最后来到温暖的江苏,只剩轻丝。季娃对于南方的生活记忆鲜少,现在一点一滴的拾掇,全是和宇文决一起的,有种说不出的蜜意,尤其沿途在宇文决的介绍下,所有的特殊风俗全成了趣闻,甚至他还会提到当初与人磋商的行经过程。
南方和北方的建筑工法大不同,南方喜爱琉璃瓦饰,北方喜欢土造防寒,这些全都认季娃大开眼界。
“这里就是宇府。宇家祖先是北方悍族,后来移局关内,渐渐的扩散至南方,最后定居,期间经历十一代。你现在双眼所看到的,全都属于宇家所有。”
季娃瞠目结舌,清楚的知道于和商记雄霸一方,几乎垄断朝廷对外的船运商机是一回事,但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这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围墙高约八尺,精致的軓檐从象征福至的双蝠到吉柿,完整无缺。只是小小的地方都如此讲究,让她更无法想像其它地方是什么样的情景。
只是还不待她赞叹,骆应天已经率先回府,要求仆佣打开六扇大门,迎接正主。“天哪!这有多少人?”
“属于宇家的家生子共计两百一十八人,这是我离家那年的人数,现在不清楚了。”宇文决在季娃的耳边小声提点。
第7章(2)
从大门一直排到大厅堂,两旁分列垂着脸迎接家主的男女仆佣,季娃压根儿就无法数清,如果这些是维持偌大家宅正常运转的仆佣,那么需要靠于和商记吃饭的雇佣到底有多少?一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咋舌。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靠近大厅堂,唯一抬起脸的男仆眼眶泛泪,衣着不同其他人的蓝紫色,而是偏蓝色的棉锦布料。
“肆律,好久不见,你娶老婆了吗?”
“托少爷的福,小的在去年成亲了。”肆律用衣袖擦拭眼角。
“肆律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一直负责我的生活起居。”宇文决向季娃介绍,“肆肆,这位是少夫人。”
“少夫人?这……这老夫人知道吗?”肆律詑异万分。
“等会儿季娃奉了茶不就知道了!”宇文决瞧着肆律的神色,瞬间就明白,所以他特地牵着季娃的手,跨过门坎,进入大厅堂。
这个孕育宇家十一代的精神支柱所在地,其意义早就无法言表,伫立在紫檀木上的祖宗牌位不曾染上一丝尘埃,象征宇家代代优秀超然,没有多余的奢豪摆设品,只有象征家训的书法挂在墙上。
家和、事成。
以前看过这四个字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来,只让宇文决觉得讽刺。
“到家,还楞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让姥姥瞧瞧!”
听着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若不是满头华发,季娃真的无法想像宇家奶奶的年纪这么大。
“姥姥,我平安回来,还带着您的孙媳一起回来孝敬您。”宇文决一记眼神,肆律连忙将一杯参茶递到季娃的面前。“季娃,给姥姥奉茶。”
季娃乖巧的接过参茶,跟着宇文决一起跪下。“姥姥喝茶。”
老夫人看了看宇文决后,又睨着季娃,并没有马上端走季娃捧高的参茶。
“府上哪儿?”
“住在临近开封城的淄村,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全村大概就百余口,大多数人都仰赖着开封城过活。”手开始有点抖,季娃却不敢轻易的放下。
“姥姥不先喝口茶吗?这是您孙媳的孝心呢!”宇文决当然发现季娃的手开始颤抖。
“我现在不渴。”
宇文决顺势将参茶从季娃的手中接过来。“既然姥姥不渴,那就改天再喝。只是这么大阵仗,在这厅前不晓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离家后音讯全无,现在回来不算大事吗?”
季娃看向开口说话的妇人,她坐在太师椅上,雍容华贵,发簪上的珠翠玛瑙是她所见过最精美的。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大娘锦氏,宇文决提过。同母的宇文阔及宇文决的生母是赵氏,与锦氏同为宇父的平妻。本来赵氏先入门,应该没有平妻的道理,无奈锦氏嫁进宇家时带了大笔嫁妆,才造就后来宇家的繁荣,最后不管赵氏怎么反对,还是无法让宇文改变扶锦氏为正的决定,形成平妻局面。
宇文决在马车上提过的亲族,族繁不及备载,最后她先把重要的长辈记熟,剩下的就是见着再介绍即可。
“大娘说这话就差之千里,文决离家后,怎么会是音讯全无?每月送回来的平安信没进到您的手中吗?”
果然是锦大娘!平安信?他没有提过这一点。
顿时,大厅堂里一阵沉默。这平安信,谁见过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问话。
“看样子可能信差出了纰漏。”宇文决轻描淡写的说,丝毫不想再追究。
“文决让大家担心了。那么大哥呢?不在吗?”
“都变成那德行了,还能上哪去?”不知道是谁出声,但说出口的话实在刺耳。
宇文决皱着眉头,“若大伙没事,就回去继续手中的工作,我先去看大哥吧!”
“你好好劝劝他振作,现在你回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老夫人一想到这嫡孙就头疼,对于季娃,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予注意力。
宇文决倒是无所谓的顺势起身,也牵着季娃站起来。“我带你去见大哥。”
“慢着,你自己去就好,我想先跟媳妇热络一会儿。”开口的是另一名妇人。
季娃并没有忽略她是接受到锦氏的眼色。所以她是跟锦氏友好的三房段氏啰!
唉!家大业大,这后院的姨娘、偏房加起来,至少有四、五十人。听说经过宇文决这代堂兄弟的努力下,有增无减是确定的。
这热络恐怕是把小羊丢在狼群里,才刚踏进宇家大门,考验就开始!兵来将挡。季娃稍微捏着宇文决的掌心,示意他不用担心。
“好啊!我也准备了一些见面礼,要分送给大家。乘这机会,大伙可以热络一下。”她微微扬起嘴角,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生意手法。
宇文决敛着眼,没有坚持立场,只是以全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那么晚点我们跟大哥一起用餐,届时我再来接你。”
“好啊!”
待宇文决一离开大厅堂,其它仆佣也跟着鱼贯离开,剩下筌是女眷。
季娃让人把礼奁全数搬进来,只是有些随意用竹篓装着,还发出尖锐的咯咯声,女眷们先是喁喁私语,最后演变成嗡嗡声,甚至还有轻蔑的鼻音夹杂其间。
唉!人多嘴杂。
“嫂嫂,你装在竹篓里的该不会是活禽吧?”桃色缎料如云般称托出雪白的肌肤,开口的女子娇气十足,美丽的五官可以让人容忍那稍嫌尖锐的嗓音,尤其是讲到“活禽”两字,其中隐含的不屑意味十分明显。
季娃当然也听出来了,却依然淡定。“是的,那是老家养的母鸡,一路舟车劳顿,让它们受到惊吓,我想过几天冷静下来,就会开始下蛋。”
“下蛋?嫂嫂是在暗讽我们宇家没有能力让大伙吃饱吗?”
咦?强势的口吻。
宇文决提过,在平辈中,歌雅堂娃是唯一让他刮目相看的女孩子家,她十分聪明,不容小觑,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就有机会与他们兄弟一较高下。
“这位是歌雅堂妹吗?”
“文仲堂哥说我什么?”眼珠子转了一圈,宇歌雅便知道是谁提的。
“不让须眉,所以我特地挑了这个要送你。”翻开箱奁,季娃取出一只不起眼的梨木盒。
宇歌雅一接过手就蹙起眉头,原本以为是不起眼的便宜货,还想要嘲弄,但指腹触及的刻印让她顿住。这刻印的文字……怎么可能?她翻到背面,想证实是西贝货,却亲眼见到小楷字体,虞世南特有的外方内圆体,她不可能认错!
但,这是盒器。
“好像!怎么可能这么像?”
“像?像什么?”季娃听见她的喃喃自语。
“虞大人是名闻天下的大家,擅长的是书法,没听过他会木刻,但这盒子上的提字确实像是他的大作。”
“喔!那是因为虞大人来访时,我亲自做了一桌菜招待他。虽然不是什么名菜,但他一直说这味道满足他的思乡愁绪,所以坚持要送我作品。”本来是想提字,挂在皇浩楼里,不过她喜欢素雅的摆设,后来他就送了这只梨木盒。
只是季娃没有说明白。
“虞大人为什么要去拜访你?”不过是一名身后无所依傍的孤女。这回开口说话的是锦氏。
“应该是想验证皇浩楼的虚实吧!”季娃有问必有答,但尺度并不到悉数告知。
“我听说你娘曾经是厨娘,原来是真的。”另外一位妆颜娇艳的姑娘插话。
“不管怎样,这是虞大人送你的作品,我不能收。”虽然有些不舍,但宇歌雅仍忍痛将梨木盒递出来。
“不,你还是收下吧!我相信虞大人若知道我把他的作品送给欣赏他的人,一定会觉得很欣慰。”季娃对于宇歌雅的印象非常好,尤其她明明非常喜爱梨木盒,却因为顾忌价格不赀而拒收,这种人的品格非常高洁。
“你不清楚这个价值……”宇歌雅解释。
“对于喜好的人是千金不换,我相信送你是最好的。”季娃打断她的话,然后不理会她的推拒,甘脆低下头,再取出其他物品。“其它的都是一些小礼,不足挂齿。这条丝巾是要送歌薇堂妹的,不晓得歌薇堂妹是哪位?”
“我在这里。”宇歌薇是年纪最小的,在大厅堂最外围。
“这条丝巾送你,你来瞧瞧。”
“丝巾?!这么廉价的见面礼也好意思拿出来。”开口说话的女子梳着发髻。
季娃猜测,她可能是宇家男子的妾室。
宇歌薇接过丝巾,虽然年纪小,却很识货,才看了一眼,不由得瞪大眼。
“堂嫂,这是万宝堂的双绣丝吗?”真的是,在薄如蝉翼的丝巾上绣上繁复的双面绣,一面是栩栩如生的小花狗,另一面是百花团锦。
宇歌薇喜静,最大的嗜好就是女红。对于万宝堂的镇店手艺早有耳闻,偏偏有钱买不到,尤其这绣法耗费时日,光是供应皇家需求便不及,哪有流到民间的可能性?
阿娘就珍藏着,她说要给哥哥娶进门的嫂嫂当见面礼。
“是啊!你的眼力真是拔尖。”
“这真的要送我?”
“当然。”
时势至此,原本抱持着看好戏心态的女眷也开始翘首期盼,或许下一个喊到的会是自己的名字。
第8章(1)
宇文决拾阶而上,位于祖宅内门的青龙方位,一直以来就是属于主事者的院落,谦和居是祖先提字,意味上位者需要谦冲的胸怀,才能容纳百川。
叩叩叩,网环敲击门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请进。”
宇文决推开门,明明屋外的天色明亮到刺眼,屋内却一片阗暗,窗石全被封上黑绸布。
“是谁?怎不出声?”
“是我。”进入内室,他看见坐在床畔的男人,相仿的轮廊,证明他们之间拥有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
“你回来了。”
听着那温和的嗓音,宇文阔的态度违和到让宇文决知道骆应天没有说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求你,我自己可以解决。”对于伯叔的针锋相对,宇文决一直表现从容,就算是后来的盗匪追击,他也平安的领着商队回到中土。
“我从来不怀疑你有这个能力。”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嘴巴上说不怀疑,却用行为甩了我一巴掌。当初逼我离开的导光线是你负责点燃、引爆,现在却……大夫有说过你的眼疾能治好吗?”最后,他终究忍不住问出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大夫开了一些祛毒的药帖给我,能不能好,大概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宇文阔的语气非常轻松、惬意,仿佛只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是否适合出游。
“那你吃多久?有什么感觉?”
“先不说这些,我听说你这次带了弟妹一起回来,她人呢?我有准备一份见面礼要给她。”
“不用,我们同辈,你不需要给什么见面礼。”
“娘生前就留了两只玉环,一只是我媳妇的,一只是你媳妇的,你无权替她拒绝。”
“她在大厅堂。”
“姥姥也在?”宇文阔微蹙眉头。
“游刃有余。再都,若要担心,也是我来。”
“你在吃醋?”这可希罕,宇文决遇到事情,总是一副胜券在握,信心满满的样子,现在这等警觉心情,让宇文阔真的想见见弟妹,就可惜这双眼睛……
“哼!你想见,把眼睛治好再说吧!”
“两年前,我不得不逼你出走。”宇文阔微扬嘴角,带着讥诮。
“我有权知道真相。”
“真相很丑陋。”
“有比紫芸的事还丑陋?”宇文决认为经过紫芸的背叛,已经让他对“家人”两字的认同感崩毁,所以才会选择离开宇府,这种丑陋的家人,他不屑要!
“你知道紫芸的柔弱,总认为她需要的是时时刻刻的呵护,甚至认为我是趁你不备才有机会夺走她的心。”
“紫芸最后选择你,不是吗?”这是最丑陋的兄弟阋墙,未过门的妻子变大嫂不打紧,紫芸甚至是怀着身孕来找他坦白,哭泣着说希望他能退出争夺主位,这算什么?!
他还一直以为是公平竞争!
恐怕那是他最后的天真……不对,季娃才是他最后的良心。
“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她只是藉由我来打击你,而我会任由她这么做,就是因为……”
“你不希望我娶紫芸。”
“对,她不爱你。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宇治民的!”
“那么你还落入宇治民的圈套,最后瞎眼结尾?”骆应天带来这消息时,宇文决不敢置信,若是他早就对紫芸起了防范,怎么会笨到再落入陷阱?宇治民是九叔,虽然在辈份上称为九叔,但实际上与宇文阔只有四岁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