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好消息!谈成了!我们谈成了!”宇文决冲回家。
他们早就搬到镇上的曲胡同,虽然屋坪不大,但两个人也没有多少家当,屋子里房最多的反而是纸张和书本。
“什么东西谈成了?”季娃利用空肯,正忙着缝鞋子,虽然手艺不好,但针脚该密实的地方都没有落下。“难不
“成你是指?”
“没错,你记得城西柳川旁的黄老爷吗?”
“开油行的?”
“对,他原本育有四女,千盼万盼,月前第四房终于帮他生了一个白胖的儿子,添丁之喜让他乐不可支,逢人就笑咪咪,得意的夸口要在娃儿满月时大摆酒席,宴请附近的亲朋友好。”
“不过我听说黄老爷的算盘打得很精,你是怎么收费的?”
“十桌酒席,百两入袋。”
季娃瞠目结舌,“怎么可能?那他岂不是要求凤凰肉?”
“凤凰不就是鸡吗?”宇文决笑得灿烂。
“你开的菜单真的有凤凰肉?”她惊吓万分。
“怎么可能?只是取一些吉祥的菜名。这是菜单,你先瞧瞧。”他将菜单递到她的面前。
她接了过来,低头一看,“这名字好花俏……祥凤和鸣,所以凤是鸡,那和鸣是什么?”灵光一闪,她想到娘留下来的册子里写着一种江南特产。“荷茗!是荷花!”
“瞧!你不也挺聪明的。”
“好厉害,你这名字取得真响亮。”连五子登科都出现在菜单上,但季娃不难联想,就是莲子、薏豆这些豆子类做成的甜品。
“喜事总是讨吉利,若今天是丧家,就不用讲究了。”宇文决倒了杯茶水,正要咕噜下肚。
季娃马上图止,把水杯拿开。“今儿个我熬煮一些菊花蜜,你试试看。”
“菊花蜜?新菜色?”
“我摘了一些菊花,和蜂蜜一起熬煮,之后泡茶,可以缓解喉咙沙哑,菊花可以明目降肝火。”她将另一只杯子拿给他。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喜欢上这些养身之道?”他喝了几口,“嗯,这味道好,不甜腻,入口爽润,但带着甜味,适合女孩。”
季娃已经懂得拿捏宇文决的口味,所以放少少的菊花蜜,然后冲开水。
“拿这来配烙饼,适合吗?”
“带点酸味如何?”
“柑橘吗?”这倒是可以试试。季娃仔细的写下份量,打算找一天再尝试,至于这罐,可能就送给菁菁。不过宇文决倒是说对了,女孩子嗜甜,菁菁很爱这味道呢!
“你明儿个要先试菜吗?黄老爷的酒席就定在六天后。”
“你是贪食吧!这些菜,你不都尝过?”睐他一眼,她继续手里的金线活。
“这鞋板是我那天拿回来的?”
“对啊!”
“我看你收起来,以为你只是买回来放着。这是男鞋的鞋板啊!”
“当然。”
“做出来送人的?”
“不然呢?”难不成自己穿?
宇文决半撑在桌边,“送谁啊?”
“你啊!你的鞋都磨破了,不换吗?”
或许是饮食改善的关系,宇文决发现在遇见季娃后的将近九个月里,她抽高得很快,之前才到他的胸前,现在却到肩膀,她也十四岁了,都快要变成大姑娘……不对,她已经是大姑娘,这年都结束了。
“想不到你的观察力这么细微。”
怎么他感叹得犹如宇家有女初长成?
“虽然我的女红比不上其他人,但该注意的细节都有小心,做好之后再给你试试。”季娃低下头,继续做着针线活,但红透的耳根子泄漏她的羞赧。
“我们相处也快九个月,一直以来,我把你当成妹妹一样在照顾,虽然对外我们都以表兄妹互称,但毕竟是孤男寡女,该有的分际还是应该要遵守,尤其你还有一年就及笄,我也应该要替你的名声着想。”宇文决想到孙大娘的提醒,本来还以为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去累积。
“什么意思?”宇文决要离开?季娃不能接受,虽然他们只相处九个月,但和谐的关系仿佛认识一辈子。再说,她原本还以为……以为……
“我想了很久,才作这个决定,你知道隔壁胡同的蒋家宅邸吗?”
“你是说蒋夫子?”蒋夫子有秀才功名,她记得他还收了几名学生,就在家里开起私塾,平常也收一些学龄孩童,教他们识字。农闲时,家里又没有牧事,环境负担得起,父母就会把孩子送上门,会写名字都是好的。
“对,他要搬到隔壁县城,所以要出售家宅,我去看过,觉得环境清幽,就先付订金,买下来了。”
“你买下蒋家宅邸?你哪来的钱?”
“我跟蒋夫子谈好,分三次付清。”
“他会同意?”
毕竟他才到这县城九个月,蒋夫子当然不会同意,但若有人出面担保,就不一定了。
“我请郑东家作保。”
“为什么郑东家会同意?”季娃知道郑东家似乎很喜欢同宇文决天南地北的闲扯,有些话题她是一知半解,但每每听到郑东家豪爽的笑声就知道他非常欣赏宇文决。
只是这种欣赏可以到出面担保?她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宇文决似乎就是有这种言谈魔力,总是在几次对话后,就将人心收得服服贴贴。
“可能他对我的印象非常好,而且我又不会赖帐,加上你就住在这县城里,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又能上哪去?”
所以她在哪,他就会在哪?她的一颗心卜通狂跳,声音好大,大到犹如近在耳边,甚至担心会让他听见。
无关血缘的牵绊,代表着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情爱上?
但是他刚刚说把她当成妹妹……季娃整个人又懵了。
“这跟你买下蒋家宅邸有什么关系?”
“蒋家宅邸比较大啊!我们可以有各自的院落,省得别人闲话家常,拿我们当话题。我有想过要分开住,但让你一个女孩子独居,这门户安全上的顾忌,我实在放不下。再者,有了自己的家,就不会跟浮萍一样随风来去,我相信你也比较有安全感。你认为不好吗?”宇文决当初可是思考很久,毕竟创业维难,现在正是需要做生意的本钱,若是拿去买房子,势必要短少周转金。
“我本来以为有片屋瓦可以遮风避雨就好,没想到你给的比屋瓦还要多上几百倍。”季娃语带哽咽,应该要感谢娘的保佑,并且请了他吃脆饼。
“这是你努力获得的,怎么会是我给的?”宇文决失笑。怎么她还是这么实心眼?但也就是这性子,让他把蒋家宅邸的房契写上她的名字。
“自从我遇上你之后,就有一连串的好事,从做吃食到开店,现在我居然朝着我娘的遗愿迈进。”季娃擦拭眼泪,不希望模糊的视线遮掩住他的神采。
“这些……以前我连作梦都不敢想。”
“那你现在可以尽情的作梦,然后把梦告诉我,我们一起努力吧!”若是没有遇上季娃,宇文决应该会一直隐姓埋名,甚至就在野地里生活,离群索居。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老天爷的安排!
第5章(2)
既然要一鸣惊人,首开之作当然不能够普通,一般人会抱持着这种想法,但对季娃而言,符合客人的口味才是重点,所以她请宇文决先去询问东家偏好的口味。
原来黄老爸是太湖人,最念念不忘的当然就是鳍,此无无鳞,燕尾,形窄,腹扁,肉中有细刺。宇文决提到白鱼入舟这个典故,这是一个战争获胜的吉祥征兆,所以她决定其中一道特别的菜名就是白鱼入舟。
若要从太湖运来鳍,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若从兴凯湖来的,一样可以煮出相同的口味。
季娃一早就到黄老爷家准备,凭她一个人当然无法做出十桌色香味俱全的仅肴,所以由宇文决找来一些临时帮手,大多是在家里掌勺的妇孺。
她们的手脚敏捷利落,只是不擅长这些功夫菜的制作,但只要稍微提点,就可以了解,这让季娃省了很多事。
“总算,要结束了。”上了最后一道甜品,季娃向大伙鞠躬,“今晚辛苦大家了。”
“哪儿话,最辛苦的是季姑娘,你的手脚一整天没停过一刻。”其中一位大婶抢着说话。
“幸好还年轻。”季娃抿着唇微笑,独特的亲和力让这群婆婆妈妈看了就疼入心坎。
“真是难得,姑娘看起来这么年轻,这山雉鸡经过你的巧手处理,肚子里塞进糯米,一焖熟,香味四溢,咱们闻得都快受不了。”一位大娘大声赞美,这对肚子可是一种煎熬。
众人纷纷附和,全都颔首。
“咱们有注意到姑娘使用的都是寻常的材料,只是这些熟调方法真的让我们大开眼界。”
“承蒙各位厚爱!我有准备一道夜宵,给各位带回去。这么晚了,若回家还要动灶也很麻烦。”
“谢谢季姑娘。”众人异口同声。
真是贴心,虽然这夜宵可能不值几个铜钱,但重要的是心意,尤其季娃在镇上开了一家烙饼店,那烙饼的滋味可是一绝,几乎每个人都吃过了。
季家烙饼现在变成县城里的名店,连外地来的人都指名要品尝这巧滋味。
季娃将夜宵分送给大家,看着大家一一离去,然后看见宇文决走进厨房。
她迫不及待的询问,“怎么?黄老爷觉得这些菜色如何?满意吗?”
宇文决竖起大拇指,“宾主尽欢,不少人一直夸赞菜色绝妙,黄老爷本来还担心没有什么名贵材料会失了面子,但最后吃到白鱼入粥,感动到几乎要落泪,直呼跟他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
“所以这次是?”
“圆满成功!”
“啊!”季娃冲向前,紧紧抱住宇文决。“成功了!成功了!我没有丢我娘的脸,对不对?”她抬起头,看着宇文决,期待他的回答。
晶灿的双眸蒙上一层水雾,艳红的菱角嘴一张一合,把他的心思吹乱了。
怎么都没有回话?季娃等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居然是扑进他的怀里,这种投怀送抱的暧昧行径让她涨红小脸,之忙想后退。
宇文决收拢双手,“对,我们成功了,你没有丢你娘的脸。”
“你……你的手!”吸人魂魄似的双眸让季娃回避着,耳根子非常热烫。
他若无其事的松开手,“下次若再有这么感动的时候,也只能抱我喔!”
嗄!她双眸圆瞠,瞪着他。
“没听清楚?那我再说一次。下次若再有这么感动的时候……”
“听见了!”季娃连忙打断他的话。这么羞人,怎么可能让他再说一次?
万一被别人听见,她的清白岂不是毁尽?
宇文决伸出大掌,轻轻捧着她的后脑勺,“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要磨练心态,让人们变得积极向上,最好的老师除了贫穷,还有贪心,宇文决深知两者缺一不可,但短时间内要让季娃懂得这么多人性黑暗面,他显得踌躇不前。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可能要让季娃维持美好的纯洁天性,还能熟知人心险恶,所以宇文选择顺其自然,他他没有强力扑灭她的人性本善认知,却适时让她清楚的知道,即使她没有想要危害别人的心意,别人却藉着踩她的头顶往上爬。
尤其在搭配合作举办酒司,很多原本是合作无间的对象,最后有的另起炉灶,甚至想要吞揽所有的生意,进而演变成竞争对手,这些人的反击就像近身搏斗一样,毕竟曾经合作过,总是熟悉季娃所有的营作,面对一一困境,谁能再相信人性本善?
短短的时间内,季娃从清透洁白的小花开始褪变,没有卖弄心机,没有狡猾奸诈,完全脱离宇文决的种种假设,她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性格,有点小聪明,在对付年长者,适时的屈居弱势,以女性的嬴弱,满足男性的虚荣后,再用一种平等的态度要求相等的对待,甚至在居于上风时,还能维持泱然风范,给予对方平等。
她创造出来的平等确实温馨所有人的心房,当然,也有不领情的,但这些只要他负责出面就好,她能做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更污秽的事,她不需要再知道了。
她已经做得够好了!
季娃从来不曾怀疑过宇文决的话,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美梦成真的时刻来得这么快。
皎洁的圆月高挂窗棂外,菱格纹桧木散发出淡淡的独特香气,案牍书册散落,还有一杯冒着袅袅热烟的参茶,飘散着淡淡香气的烛米提供整室光明,幽静的环境让季娃可以沉淀忙碌了一天的情绪,紧绷的神经可以进行舒缓。
时间过得好快,再过四个时辰,她的十五岁生辰就过了。
回忆细数最艰难的日子,她居然完全想不起来,满满的都是和他一起努力的点滴。
十五岁,可以嫁人的年纪,季娃期待着会有更美好的事情发生,但是老天爷会把这么多慈悲都投注在她的身上吗?她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季姑娘,宇爷喝醉了,现在在厅堂闹呢!”一名内院的仆人来禀报。
“我去瞧瞧!你通知厨房,把我准备好,温在炉上的解酒汤送来。”
“好的。”
所谓的解酒汤,说穿了就是几味养肝行气的中药熬煮,这是她问了大夫寻来的药方,就是担心他喝多酒,让酒气伤了根骨,这酒是穿肠毒药,不管是什么食材,就跟五行一样,息息相关又相克。
季娃疾步走过中庭,他们没有学习富贾的庭园造景,也没有参考易经学理,宽敞的百坪庭园里,没有蜿蜒的小桥流水,只有沙土区和肥沃的黑黏土区,空气中飘散着特殊的气味,这是宇文决透过穿越西域沙地的商旅,远赴大食,移株回来的珍贵香料植物。
她花了很多的心思去维护,或许教养孩子所花的心力也不过如此。
走进厅堂,没有奢豪的摆设,只有一盆长青盆栽,放在黑色桧木桌上,甚至连时兴的锦帜织品也不见踪影,素雅的墙面只有精致的菱格纹窗,就跟季娃的书房摆设一样。
“宇爷呢?”
随身的小厮万福一脸无奈,伸手指着地上。
原来是视觉死角,所以她一进门没有发现。“怎么让宇爷坐在地上?这寒气会袭骨的,万一着凉呢?”
有点委屈,万福解释,“我扶着宇爷坐在椅子上,但他直说热,要坐在地上才凉爽,所以……”
酒气运行四肢,这种发热只是假像,季娃赶紧吩咐,“还不快点帮我把宇爷扶起来!”
她一贴近,熟悉的木质香气让宇文决倒进她的怀里,磨蹭着,口齿不清的说:“娃儿……我回来了。”
就这些时间以来都让他这么蹭着,她早就从害羞、手足无措,进化到现在可以面不改色的搀扶起他。
“你才是娃儿吧!只有娃儿才会坐在地上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