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祸水。”
骂人不见脏字,这两字让紫芸俏脸一白,忿然冷哼,然后转身离开,反正再留下来只是讨个没趣。
等紫芸的身影渐远,季娃才松口气的瘫坐在廊阶上。紫芸不难对付,毕竟一名关在内院里,中鐀还使不上手的少夫人,与那些商场狐狸相比,轻松甚多。让她筋疲力竭的,是紫芸提点到的名声。
他娶她,只是顾全她的名声?
无关任何情爱!
虽然他们成亲这件事有些突然,但季娃一直以为……她到底以为什么?共处一个屋檐下,她就了解他甚多?是的,至少她对于他在吃食上的胃口非常了解,但那又代表什么意思?宅邸里的厨娘也能拿捏得宜,她做的事并非无法取代。
一直以来,他的接近总是秉守礼规,不曾逾矩,无赖的模样是在成亲后逐渐显现,那代表什么?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最好的姑娘,尤其在知道他的背景后,云泥之别让她以为一辈子只能望其项背,没想到他突如其来的求亲让她被喜悦冲晕头,以为可以执子之手,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所以满心欢欣的陪着他回到宇府,她没有半点不如人的,她是皇浩楼的当家,不是吗?
耳边还飘过他当时的话术,增强她的自信心,让她为爱无敌。
怎么都要入夏春末,她却浑身盗汗?不愿面对的真相被活生生的撕开那层薄纱,她开始懵然。一幕幕耳鬓厮磨的画面在眼前浮现,过去只要稍微触及,就会浑身燥热,羞赧难当。
不行,她不应该消极,至少和宇文决生活两年是事实,她应该对他多一点信任,不应该随着有心人士的煽动而起舞。
“夫人,二爷交代,要小的跟您说郑大爷来访,就在仪阳厅里。”常管事气喘吁吁,打破季娃的思虑。
郑大哥……啊!“该不会是……”
面带惊喜,季娃记得要到南方时还曾赠帖,希望郑为广老大哥有空来南方让他们夫妇俩招待一番,没想到来到南方不到一个月,就有故人来访。
她连忙站起身,“我先到厨房准备几道凉菜,这北方恁凉,南方这时节就已经能让人汗流浃背,一定让郑大哥的心情不爽适。”
“夫人真是未卜先知,郑大爷进门时,额际确实有一层薄汗。”常管事对于季娃手掌中鐀,繁琐的细节却能这么快就上手觉得不可思议,尤其在处断时的利落,仿佛熟悉很久。
“我去准备凉菜,你进地悎敲些碎冰,我等会儿做冰酿脆梅。”
“是的,小的马上去。”
忙碌让季娃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只是她没有料到事实真相会来得这么突然,不到一个时辰,就让她的心理建设崩塌如山倒,杀得她措手不及。
“正事聊完,咱们就聊些私事吧!”郑为广合上账本,神情轻松不少。
“什么私事?”宇文决倒了一杯君山茅珠茶,先品香,再缓缓入喉,先浓涩,后回甘,感受不同层次的茶韵。
“我还以为这番前来会见到你焦头烂额,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没想到你游刃有余,这会儿还有闲暇可以品茗,还不好好感谢我这恩人。”
“恩人?”宇文决微微挑起眉头。
“可不是,你敢说季娃不是贤内助?没有她,你能毫无后顾之忧?家宅安宁才能攘邮治国,是不是?”郑为广洋洋得意,“当初要不是我提点你,虽然说是顾虑季娃的清誉才把她娶进门,但季娃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若是你放手,相信一堆男人抢着接手。”
“老大哥,这话好的、坏的,全让你说,你想让我说什么?”宇文决懒洋洋的回话。
“呿,你这占尽便宜的家伙还敢说这话!”
站在门外的季娃差点捧不住托盘。她……她没有听错吧?真的是郑大哥以她的清誉要挟宇文决娶她进门?
“当初没有考虑到季娃的声誉是我的失误,坦白讲,我压根儿没想到会再回到宇家,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就像娶季娃进门一样?”
“没错,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甚至站在严师的角色上,她的字还是我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真的是很奇妙的感觉,宇文决明白他只是别扭,毕竟曾信誓旦旦的确定这辈子不会成亲。
奇异的是,他接受得非常愉快,自得其乐,还爱上逗着季娃,尤其爱看她羞怯难当的模样,总觉得心底有股甜滋味,明明他就不是嗜甜的人,怎么会喜欢上这种甜腻?
妹妹?所以不是爱!原来……只有她是由敬重转成爱情。
失了魂似的,季娃突然丧失思考能力,连托盘上的凉菜都忘记要端进去,反而转身,迅速离开。她不应该听见这些对话,如果没有来……如果没有来,她还可以欺骗自己。
“夫人,您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身体不舒服吗?”
原来不自觉间,季娃走回院落,随侍的杏花连忙迎向前,接过她手中的托盘。
“我……我没事,你把凉菜送到仪阳厅。”揉着太阳穴,季娃转身,走向内寝。“你告诉二爷,就说我身体不适,希望能休息。我已经答应姥姥要去用晚膳,这回缺席,请他多担待。”
“夫人,您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要不,我送了凉菜后,就差人请大夫来。”
“不用了,我歇会儿就好,不要太惊扰其他人。”季娃挥挥手,示意她别大惊小怪。“在用晚膳时,就去二姨太那儿把小少爷带回来。”
“夫人还要哄则少爷睡觉吗?”
“那孩子没有我在身边哼着小曲会哭闹,还是我来吧!”
“杏花可以试试,不然也有夏蝶帮称着,夫人就好好歇息吧!”
“我现在就歇会儿,晚点有精神,也是可以哄睡姓儿,这样等二爷用膳回来歇息才能舒坦。”
“夫人是怕则少爷吵着二爷吗?可是娃儿本来就会……”杏花搀扶着季娃上床榻,看见她毫无血色的唇瓣,这才闭上嘴。
二夫人打从进了宇府后,每天总是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尤其在接手中鐀后,更是脚不点地的忙得跟陀螺一样,但从没有听她喊累。
怎么会在瞬间像是魂魄被摄走一般,感觉她浑身都瘫软无力?难不成是什么急症?
杏花越想越不对,无法只听从夫人的交代,就算不惊扰其他人,跟二爷讲是应该的。
夫人是二爷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子啊!
第10章(1)
实在太突然,原本还和郑为广谈得畅然,却接获杏花禀知季娃身体不适,早上踩出房门时,还看见她笑咪咪,愉快的逗着风侄,当时他还不悦的冷哼,才获得她的注意力,连忙帮他整衣穿戴。
怎么可能没一会儿工夫就说不舒服,还这么早就在床上歇息?更别提她还作主答应姥姥的邀约,要到姥姥那儿用晚膳,连问过他的意见都没有。
郑为广当然清楚小老弟挂怀什么,连忙告退,先行离开。毕竟现在不比过去,他一名汉子总不能踏进内院,这点礼仪他倒知通。
宇文决没有留郑为广,送他出门后,就转往自己居住的院落。
跨过门坎时,他还刻意放缓脚步,靠近床榻,看见她闭着双眼,养心安神,贴心的婢女还点上安神的熏香。
冥冥之中,季娃仿佛感受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幽然睁开眼,笼罩着自己的黑色影子让她吓一跳,但仅仅一瞬间,便认出熟悉的轮廓。
“你怎么?”
“内侍的仆佣说你身体不适,有让大夫来过吗?”瞧他都慌到乱了思绪,也没有想到遣人去请大夫。
“我让杏花别惊扰其他人,没事的。”她握住他的手,阻止他到门外唤人。
“还说没事,脸色这么苍白。”宇文决蹙起眉头。
“我只是心底有个崁过不了。”
“什么崁?”天塌下来,都有丈夫顶着,宇文决认为自己早就证明过这能力,指腹蹭着她粉嫩的掌心,连这绵掌都发冷,明明快要入夏,更别提今儿个还热得让人发出薄汗。
季娃深深呼吸,“你坦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娶我进门?”
“咱们相处这么久,娶你进门还需要解释吗?”
“你喜欢我?还是爱我?”原本以为这么羞人的话难以启齿,她没料到自己居然能够口舌流畅。
“男人不讲……”对上季娃水灵的黑眸,宇文决不禁回避。
“你真的是顾全我的名声才娶我进门吗?”季娃表现出坚决,要知道答案。
“是谁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认为是我自己猜的?作贼心虚?”
“这跟作贼心虚有什么关系?不管我是凭藉着什么心态娶你进门,我有待你不好?还是打你、骂你?”
“你对我很好。”
“那么为什么还要讲究那些用文字表达的虚幻情感?”
“你认为喜欢或爱是虚幻?”
“喜欢或爱可以持续一辈子?”
“至少拥有过。”
“拥有那些虚幻可以证明什么?可以填饱肚子,还是扬名立万?”
“宇文决,你到底……所以你认为把我娶进门只是保全我的名声,然后成就你的什么?成就你的清风高节,我应该双膝跪地,叩谢隆恩吗?”季娃的双手揪紧丝被。
“我不晓得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一直跟我争执这些事情?如果你是身体不适,我想你还是早点歇息。”宇文决站起身,准备离开。
“是因为紫芸的背叛吗?聪明如你,傲然卓越,无法容忍一丝错误发生,只要脱出掌握的轨道,你就非要追根究柢不可,唯一无法控制的就是紫芸,对吧!她追求的爱情云是你,也不是宇文阔,而是被你认为是扶不起的阿斗的叔叔,偏偏爱情这档事根本无法追根究柢,它没有答案,所以你才害怕。”
“笑话!我怕什么?”目眢尽裂,宇文决不承认“害怕”这个形容词。
“怕重蹈覆辙。”
“季娃,你不要以为跟在我身边学了两年,就想揣摩我的心思。”他脸色一沉。
“我揣摩你的心思,不对吗?你是我的丈夫,我不该关心你的喜好?”她的声音现尖锐。
“这不是你!平常你不会这样。”宇文决往门口走去。
“站住!你今天就要说清楚!”季娃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
“你想要我说清楚什么?娶你的原因?对,我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才娶你,现在你知道又如何?”一一扳开她的指指头,宇文决这回拂袖,决然离开。
无病呻吟,什么情爱的!这世间就属这玩竟儿最不值钱。当年他爹不也爱他娘,结果呢?后面姨太不断的迎进门,创造出今天的病态宇府,外人说好听是子孙满堂,开枝散叶才能旺祖耀宗;知情宇府为了财势内斗的人,全都关起门来说富不过这一代了。
宇文决是凭藉着苦学才能赢得老太爷的另眼相待,他或许有三分天分,但她知道当年五更天就要起床漱洗的痛苦吗?当时他才年仅五岁。
他确实无法忍受事情的发展超出掌握,所以当他知道饼卖不掉时,才会冒险进到城里探究。
但也亏他这等追究心态才能活得这么久,否则早就让宇家怀有异心的长辈、同辈害死。
她压根儿不晓得什么叫人为财死,天真得教人可恨,偏偏他当初就是因为她的天真单纯才靠近。
宇文决认为季娃只是无病呻吟,自然就不再予以理会,他相信让她冷静后,就会明白所谓的夫妻相处是出嫁从夫,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礼法。
但对于季娃来说,并不是这样。
娘曾经讲过:宁为下堂妇,不愿委嫁无心郎。这句无心郎指的就是无法夫妻同心,想爱相惜。宇文决只知道她娘不允她嫁人当姨太,却不明白其中的曲折。
男人娶姨太就是贪欢,喜鲜。爹曾经握着娘的手,指天地为证,结果还是在家有余裕后动起了娶姨太的心思,甚至把人都迎进门,才敢让娘知道。所以娘当机立断,自请下堂,这争的不是一口气,而是对得起那份誓言。
不二心,只双影。
但是,他的心压根儿不在她身上啊!至少爹还哄过娘,而她呢?相形之下,似乎更可悲。
瞧他连说句好听的话都不愿意,大剌剌的承认是为了维护她的清白才娶她进门,说白了,她应该要感激涕零,毕竟以她无父无母的背影,可以嫁进江南大家,应该要感谢祖上积德。但……她无意啊!
千金难买有情郎。
宇文决根本不明白她在想什么!难道他忘记曾谆谆教诲,想要的若只是挂在嘴边,就永远只是梦想?人活着,就应该为梦想努力。他忘记当初要她做生意时说的那份激昂,他她一直惦记在心,所以努力去执行。从拿捏他的口味,这对她而言不是难事,任何厨娘都可以办到,可是她付出的点滴心力呢?学理帐、打算盘,应对手腕的言谈进退,还有打理内院庶务,他是一笔一划教导她的人,应该清楚她的用心。
她这么努力是为什么?早就看出他非池中鱼龙,所以一心渴望能离他再近些,就算先天背景上无法弥补,说不定经过后天的努力会让他看见。
一直这么说服自己的,结果?对,获得他垂怜施舍的求亲,维护她的清白?
哈!好好笑!季娃的泪水不停的滑落双腮,沾湿枕巾。
其实她压根儿不希罕的!
若是她无意嫁人,清白与否对她有关系吗?一点干系都没有!
娘的历程让她明白,女人不能端靠男人,必须要有一技之长,所以她学得一手好厨艺。
维护她的清白,是吧!她不在乎,也不愿意收下这种施舍。
不是真心的,她不要了。
季娃咬紧牙根,心底下了决定。
第10章(2)
宇文决在回到宇家便心底有数,大娘绝对不可能坐视他在宇家坐大,果然,姥姥邀约的晚膳,她也出席,而且随侧还是一位年轻姑娘,发现季娃没有跟着出席后,大娘特地安排那位姑娘坐在他身边。
“这是我大哥的女儿,算起辈分,也该喊你一表哥。锦丫头,还不喊人?”
“表哥,我的名字是锦嘉虹。初次见面!”锦嘉虹不愧是大家闺秀,非常中规中矩的福身。
宇文决当然明白大娘心底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淡淡的开口,“表哥这是不敢当,毕竟咱们也没有真的这么亲切。我以为姥姥邀约的晚膳是纯属内院里的私聚,既然不是,我就回房陪季娃吧!她还不舒服的躺在床上呢!”
“这什么话?人都来了!”老夫人当然不允许,这孙子太无礼,好歹锦嘉虹的爹亲也是县府大人,怎么可以失礼?民不与官斗啊!“锦丫头是姥姥看了粉嫩心喜,才留她下来用膳,你现下是在怪姥姥吗?”
“孙儿不敢。”既然能说动姥姥出面缓颊,看样子这锦嘉虹的背景不是一般,回头再问问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