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这是对我最大的恩惠?把所有你认为是挂碍的人事物悉数扫除后,我就应该跪着感激你让我再回到宇家当少爷?”
“那么你为什么回来?”宇文阔其实心底清楚,这名优秀的弟弟一直有着一个致命伤。
“你是我的亲大哥,光凭这点,我就得回来看你。”
“收尸吗?”忍不住笑出声音,宇文阔发现这弟弟还是跟过去一样好懂,难怪当时会连质问都没有就黯淡离开宇家,而他就是吃定弟弟这点,才故意设下圈套。
宇文决太念旧,虽然他总是伪装成勇者无惧,但只是要他收进心底,决定维护到底的,他就会誓死都要守护到底,只是这世上能获得这殊荣的人屈指可数。
他想,他应该可以厚脸皮的把自己归纳为其一。
“宇文阔,这一点都不好笑!明天我会请大夫再来一趟,替你做仔细的检查。”
“没用的,凭宇家的财力,能找的名医都寻访过了。”
“南阳呢?”
南阳是著名鬼谷老叟的嫡传弟子,据闻一直居住在北方,但行纵飘忽不定,也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当时骆应天也有提及这人,甚至花了一番工夫去探寻,结果全是徒劳无功而返。
“你认识他?”
“他是季娃的座上嘉宾。”
“听说弟妹开酒楼?皇浩楼确实在北方闯出名号,连京里都有人在谈论,尤其每月出刊的什么杂本,那应该是你出的主意吧!另外茶酒司、厨司、台盘司,这也是你想出来的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一直都以为你会野宿荒郊,直到你和弟妹搬进城里后,我才开始安心。”
原来他的行纵早就在宇文阔的掌控之中,宇文决还以为不接近人群就可以……看样子他真的太天真。只是如此一来,就可以全数贯串。
“郑东家也是你安排的?”
“他只是拉你一把,我不希望弟妹过得太辛苦,尤其你又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什么跟什么?宇文决转移话题,“南阳明天会过来替你诊视眼疾,所以我会请季娃掌厨,你若要过来,就过来吧!反正不缺你一双碗筷。”
“宇文决,你怎么这么说话?”不是季娃不懂礼貌,没敲门,而是门没有关,所以她就循着声音进到屋里。
清亮的嗓音非常有朝气,宇文阔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咦?你的眼睛?”没有焦距,虽然在轮廓上与宇文决相仿,但身形瘦削,连脸色都略偏白皙,气血不足的状况很明显。
“瞎了。”
“抱歉!其实我很口拙。”季娃发现戳着别人的伤口非常不礼貌。
“听得出来。”相形之下,也显得真实不伪。宇文阔的口气温文,“既然你们夫妻俩都一起来,那么有件事情我就当着你们的面说清楚。参严,你去把小少爷带过来。”
“小少爷?是大伯的儿子吗?”
“对。”
“怎么可能……你说什么?”宇文决本来是要反驳季娃的,却因为听见大哥坚定的回答,转而看向他,“你不是说紫芸生的孩子是宇治民的?”
“我没有说这孩子的娘是紫芸。”
季娃听得头都晕了。紫芸不宇文决的未婚妻?怎么会有宇文阔的孩子?
不对,紫芸的孩子是宇治民的,那么宇治民是谁?她记得宇文决讲述的家族人名中没有这号人物,所以无足轻重,不值一哂?
“少爷,小少爷抱来了。”参严把婴孩交到季娃的怀里。
她低下头,看着孩子。哇!肥嘟嘟的脸颊好可爱,尤其是黑得晶亮的眼珠和龙眼籽一样,四目相交后,就直瞧着她,让她的心都快融化了。
“仔细瞧,和阿决有三分相像呢!”她笑着说。
阿决?这么亲切的称呼让宇文阔扬起嘴角,心窝柔软三分。怎么她们讲话的方式会这么相似?如果她还在这里,妯娌之间的相处应该很和乐。
“宇则启,这是他的名字。这孩子暂时就交给你们,若是有什么万一,我不期望你们可以视他如己出,但至少别让宇家子孙沦落匪道。”
“什么叫交给我们?”听起来像托孤。宇文决从头到尾都对奶娃染有兴趣,尤其是奶娃的来历很诡谲,他娘是谁?印象中,大哥几乎没有什么红粉知己。之前紫芸的事,他也认为同自己一样,近水楼台,日久生情。
“我的眼睛瞎了,何时会好是未知数,但这娃儿的娘生下他就离开,我希望找到她。”
“所以把我叫回宇家?”目的就是宣告他宁爱美人弃江山?找儿子的娘才是重点。
“这是你应该要承担的家族责任。”
“如果你的记忆还清楚,应该知道现在是你的责任。”宇文决只打算把大哥的眼睛医好就离开,关于这点,他对南阳的医术非常有信心。
“那么我承担的这些呢?”宇文阔指着双眼,双眼失明是事实。“我不能再找你分担家族责任吗?”
宇文决语塞。他可以回答:干他屁事?但,他怎么说得出口?
过了一会儿,牙一咬,他挤出声音,“暂时,我们只是暂时照顾。至于你讲的什么沦落匪道,养不教,父之过,自己的儿子自己教!”随即转身,往外走去。
这是他最大的退让了!
“弟妹,我儿子就麻烦你多劳心。”
“大伯,你不要这么说,我初来乍到,能有人陪是最好的事了。”
“谢谢。”
“季娃,你还不走!”不耐烦的呼喊声自门外传来。
“他只是闹别扭,这种状况我还没有见识过,我想大伯在他的心底一定问有很特殊的地位。”
冰雪聪明的女子!宇文阔很高兴的知道弟弟总算遇上对的人。“请你好好照顾他。”
这个他的含意应该是他们才对!
“季娃,你在磨蹭什么?还不走!”门外传来的声音更大了。
“我先出去,大伯,你好好歇息吧!”
季娃带着婴孩,尾随宇文决,回到他居住的院落,临水建筑的宅院呈现吕字,精工细雕,相形之下,在北方的家简直是贫户。
她不理会在闹别扭的宇文决,迳自参观起室内的摆设,还不时逗着怀里的婴孩,让他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挺鼻真的和阿决好像。”她苜自己的鼻子磨蹭着婴孩,再度把他逗得呵呵笑。“但笑声这点,就你最可爱,对不对?小则则。”
“他不会回答你。”发现妻子压根儿不理会自己,宇文决只好尾随在她身后。
“咦?我以为你还在生闷气,不气啦?”
“我又不是女人,怎么可能生什么闷气?”
“你很爱你大哥,所以乍然见到他眼睛瞎了,非常不能接受吧!”
“那是他咎由自取,我……”
季娃伸出手,捂住他的嘴。“现在只有我们夫妻俩在这里,你别逞强,讲出让自己未来也会后悔的话。”
“哪是只有我们夫妻俩?这小娃呢?”
季娃低下头,发现孩子骨碌碌的黑眼珠在发亮,直瞧着他们,仿佛听得懂。“小则则会替叔叔保密,对不对?婶婶亲一下,咱们就这样达成协议啰!”
软嫩白绵的小脸蛋让她联想到蒸糖糕,忍不住又想亲一下,没想到却是亲到粗糙的古铜色手背,视线朝上移动,看到了一脸挑衅的宇文决。
“你亲几次了?”
“你也可以亲一下啊!小则则很可爱吧!”她将婴孩抱向宇文当,要让他贴近他的脸。
宇文决向来不爱小娃娃,露出嫌恶的表情,抗拒的转头。“谁要亲这种没长牙的小毛头!”还淌着涎。
“你不觉得小则则很可爱吗?”
“咱们生的孩子铁定更可爱,可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将来咱们生了孩子,你就找个奶娘,丈夫才是你这辈子的依恃,孩子大了就是别人的。”
季娃一怔。这孩子都还没生,八字都还没有一撇,怎么就跳到孩子长大是别人的?这是什么理论?难不成……噗!她忍不住呵呵笑,笑到小脸蛋都涨红,连婴孩都像是感染到欢愉,也咧开小嘴一起笑。
“你笑什么?”因为恼羞成怒,宇文决不再尾随她身后,迳自往前走。
季娃慢慢的捏准他的心思,反而追上去,勾住他的臂弯。
“喏,帮忙抱一下。”
她硬将宇则启往他的怀里塞,看得出来他的动作非常笨拙,但很小心的想要模仿她的抱姿,努力让孩子可以舒适。
“你会是一个好爹爹。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很爱你。”心有戚戚焉,季娃轻轻的说:“你永远是娃儿心底最好的,没有人可以比得上。”
含着双关的说法,成功的安抚宇文决,让他紧抿的嘴角渐渐上扬。
第8章(2)
同一时间,在宅邸的另一头,内院的女眷还在沸腾,其中一间交谊偏厅里,小姐们正在议论那些收到的见面礼,有人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也有人不甚满意,文杂出来的意见就十分混乱。
至于长辈们,则齐聚在茗茶厅里。
在老夫人开口之前,一干女眷全都安静的品茗,只是有幸在场的人全是老夫人平常就信任的,其它姨太或陪侍的人,早就打发回房去歇息。
“真是牙尖嘴利的丫头!”老夫人放下温杯。“拢络人的手段确实也高竿,你们怎么说?”
“咱们还要让嘉虹姑娘来吗?现在这情况不晓得会不会委屈她?”
嘉虹是锦氏的亲侄女,原本她就打着算盘让侄女来小住些时候,必要是,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要求宇文决娶她进门,届时亲上加亲,还怕大权不落入手里吗?
“真的没想到那丫头会是皇浩楼的当家,她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有这等本事?这脚店可是不及千,也有百的声势,短时间在万头钻动的县城里抡元,怎么想就是不可能!”荣氏是四房,虽然没有明显派系支持,但娘家经营布庄,在出嫁前可是经手处理过不少事情,现在商记里只要是布庄经营的管事,有些细节还会来请教她。
“说不定这是文决的计划,把一切功劳交给她,好堵住娘的指责。”锦氏顺着阶梯,慢慢做出结论。
宇家的内务操持虽然已经文由錍氏全权负责,但遇上大事时,还是需要请示老夫人,尊重老人家的意见。
老夫人颔首,也认同媳妇说的话。“文决的杰出有目共睹,若是由他在背后指点,甚至是主事,相信皇浩楼要镀金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我还是让嘉虹来一趟吧!”锦氏藉机再提旧事。
“也好,反正宇家男丁拥有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若是开枝散叶不丰,百年之后,我怎么对得起宇家的列祖列宗?”老夫人挥挥手,要大伙回去歇息,折腾了两个时辰,她的身体也乏了。
“那就不打扰您歇息,媳妇们全告退了。”锦氏带领一群女眷离开。
不一会儿,宇歌雅探头进来。
“臭丫头,贼头贼脑,还不进来?”
“大娘离开了?”
“你都听见了,还问什么?”老夫人夫了声。古灵精怪,谁不晓得她是听壁脚,否则怎么可能时间拿捏得如此精准,媳妇都还来不及跨出这口院落,她就进到院内了。
“姥姥,您真的相信大娘说的话?”
“那丫头是聪明,但若没有经过你堂哥的教导,真能开智到这种程度?存疑哪!”
“天赋资质,才是难得。堂哥只是占了这份便宜。”
“你真的被一只梨不盒收买啦?”
宇歌雅红着脸,“姥姥,孙儿懂轻重的。”
“你就是太懂轻重,才会现在还寻不着亲事。”老夫人忍不住担忧,只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急也没有用。
“堂哥不会接受锦嘉虹,姥姥怎么还答应该她来?”
“接不接受是你堂哥的事,你以为世上真的有柳下惠?”
“文阔堂哥就是。”
“都瞎眼了,当然成了柳下惠。”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棺材也进三分之二,怎么子孙的事还让她这么无法安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文阔堂哥的眼疾好不了吗?”
“听说南阳神医会过府医治,希望能出神迹。丫头,过来扶我一把。咱们去佛堂!”
一定是去向菩萨求平安,这两年来,宇家真的纷扰太多,希望这回文决堂哥回来,可以把一切都处理顺利。
三伯带着文泰堂弟离开宇家,自立门户,甚至还趁着文阔堂哥陷入眼疾危难时,挖走不少客人,其中损失最大的就是酿酒生意。本来从北方进精麦,准备酿储存酒,全经由文泰转倍出去,绕了一圈,才进到三伯在外头私设的商行。
不晓得骆应天有没有跟文决堂哥提过这件事。
其它还频频出现一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宇家正值多事之秋,确实是需要神明多多关照,明天她再去一趟白云洞吧!
南阳在宇文阔的百会穴附近精准的扎下金针,“有感觉到眼睛热热的吗?”
“是的。”
“这是好现象吗?”站在一旁的宇文决询问。
“表示气血正常循环,只要佐以汤药,我有把握一个月内可以清完余毒。”南阳缓缓的将使用过的金针过火祛毒,再收回袋内。
“我无法等一个月。”宇文阔拒绝。
“这关系到你的一辈子,你想永远生活在黑暗中?”宇文决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
“我一定要找到她!”
“孩子的娘吗?”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的季娃开口,点出重点。
“对。”
“你知道她在哪里?”
“对。”
“那么你需要多少时间?”
“二十天,来回至少需要二十天。”宇文阔很担心她会想不开,所以一定要先确定她平安无事。
“我可以开一些丹药,保护他的心脉,不过这些丹药的效果有限,无法解除眼疾,等他二十天后要开始祛毒,就要看老天的意思。现在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代表二十天后也有。”南阳徐缓的说着,虽然外貌顶多二十,但自小习医,让他的性情更加稳定。
“这后果我自负。”宇文阔非常平静的接受。
宇文决还要再劝进,却让季娃揪住手臂,抢先出声,“既然这样,我们先用膳。你陪我出去准备,让南大夫专心诊治。”
季娃拉着宇文决进到她要求私设的厨房,虽然是临时建造,但内部一应俱全,连小型的冰窖都有。
“为什么要阻止我?”
“今天若换成是你,我连一天都无法等待,你明白那种求之不可得的心情吗?尤其他已经知道对方的下落,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可以马上飞到对方的身边。”她可以体会这种心情,但是知道宇文决未必也能,毕竟他们之间,应该是她爱得比较深吧!
望着季娃,双眼流露出坚定的眼神,才短短几年,她已经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学会努力去争取,这是他一步步引导,让她明白只要努力就有可能会成功,所以她开始从认命的禁锢里脱胎换骨,但是有时候她的变化快得让他几乎跟不上,忍不住想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