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的身边再也少不了这味中药糖。无时无刻便可瞧见她的嘴里含着糖,脸上的表情心满意足地似个小孩。
石万里翻身下马,以为她摔傻了,他轻拍了下她的肩问:“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闻言,她倏地抬眼,这才拧眉轻斥。“老伯伯,你马骑得太快了!”
“是,是老夫不好。”石万里迭声道歉,紧接着便问:“不过姑娘怎么会知道美人糖?”
长安城名唤“逢春堂”的药铺铁定不少,但研制美人糖的药铺可能只有一家。倘若能因此得到更多关于美人糖的消息,那他便可缩短寻医的时间。
“美人糖?老伯伯你又怎么会知道美人糖?”朱若沅蹙起秀眉,十分狐疑地开口。
全长安城就朱家的“逢春堂”有研制这味中药糖,又因为是为她特制的,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
石万里听她这么说,激动地连忙再问。“姑娘知道美人糖,那一定也知道逢春堂,是不是?”
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朱若沅在心中思索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眸,直直瞅着他没搭腔。
“姑娘,算老夫求你了,拜托你告诉我美人糖是来自长安城哪家逢春堂?”石万里迅速跪地,为了儿子,他几乎要对眼前的肥姑娘行五体投地之礼了。
“唉呀!老伯伯,你怎么会向我行礼……”朱若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止给吓住了,连忙伸手扶起老伯。
石万里这一伏身,攒在怀里的陈旧锦囊直接掉了出来。
目光落在老伯掉出的枣红色锦囊之上,朱若沅心里掠过一抹熟悉的感觉。
似曾相识呐!她伸手想拾起,石万里却早一步捡起锦囊,宝贝地拍掉上头的灰尘,感叹地低喃。“九逸城城民的性命,可得仰仗这锦囊。”
诸多疑问掠过脑海,朱若沅拿出自个儿的锦囊,再瞧瞧老伯手中的锦囊,思绪不由自主地回溯再回溯……
“老伯怎么会有我的锦囊?”
石万里诧异地圆瞠眸,语气微颤。“你说这锦囊……是你的?”
“是啊!你瞧,这是同一匹布。”她递上手里的锦囊。
石万里拿出锦囊与她的比对,果然发现这两个锦囊无论是花色、样式,甚至连束紧袋口的布穗,全都一模一样。
石万里屏气凝神地开口。“那你还记得这锦囊是在十年前,给了在‘点梅园’溪边遇到的男孩吗?锦囊里头还装了满满一袋‘美人糖’。”
听着他叨叨絮絮地念了一长串,朱若沅脑中似乎依稀有那么一丁点儿印象。
她时而蹙眉思忖、时而仰天冥想,那粉嫩圆脸上,掠过各种表情。
“有印象吗?”小姑娘的表情,让石万里乐观地等着她的答案。
迎向他期待的眼神,朱若沅努了努唇瓣,脑中一片空白。
“有印象吧?”外扩的笑往内缩了几分,石万里保守地问。
“也……许吧!其实那么久的事,不太记得了。”她答得心虚。实在无法说出违心之论,却又不好意思伤害老人家的满心期待。
石万里顿时像败阵公鸡,双肩陡垂。“也……许?”
“这也是没法的。”她有些愧疚,但目前为止,残存在脑中最深刻的儿时印象,还是生病、发烧的感觉。
那浑身软绵绵、热呼呼,脑子一片空白似的折磨,可是教人难受得不得了哩!
“是啊!没法的。”石万里叹了口气地振了振精神,因为空欢喜一场,神情甚是落寞。
世上有太多巧合,也许相同的锦囊仅仅只是巧合。
“不过老伯为何非得证实这些呢?”
“不瞒姑娘,因为小儿长年卧病在床,聘请入府的群医全都束手无策,老夫只得将希望寄托在长安逢春堂之上。”
她微颔首,却又忍不住出声问。“既是访寻名医,又何必指名逢春堂呢?”
讲明白些,她爹爹朱长春虽是大夫,但绝对与医术精湛的名医沾不上边,若真要拿来说嘴,大概要算他醉心研制补药了。
除了美人笑和美人糖这两项补药不外卖,其余的食补药材可是卖得很好呢!
“就因为小儿在十年前领教过美人糖的好功效,所以老夫才想至长安请这‘逢春堂’的大夫来医治小儿。”
“啊!”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朱若沅咕哝着:“虽然美人糖是出自我爹爹之手,但他的——”
听到姑娘的咕哝,石万里情绪激亢地掩不住心中狂喜,连忙握住姑娘肥嫩嫩的小手。“是了、是了!那就是姑娘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朱若沅瞧着他激动的情绪,还是一头雾水。
她都还没开口,石万里又急忙道:“有劳姑娘发发慈悲,拜托你来我家医治小儿。”此刻的他就像落入汪洋大海的人,一瞧见足以依赖的浮板,便死捉着不放。
原来老伯伯误会她的意思了!
“不是、不是,我可不是正规大夫,只懂一些药膳的药方啊!”朱若沅猛晃着手,赶紧解释。
许是过度兴奋,石万里压根听不进她的解释。
“姑娘别谦虚……老夫绝不会亏待你的。”
“老伯伯,我不是谦虚!”朱若沅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
“姑娘甭害羞。你不要银两也没关系,九逸城有数千良驹,姑娘尽管看、尽管选,只要你开口,老夫一定奉上。”
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石万里不计一切代价。
“我也不是害羞。”她蹙起眉,叹了口气。心里嘀咕着:没事要匹马回家做什么?
老伯开出的条件让她压根没法心动。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根本不是大夫,可没医人的本事。
朱若沅拚命摇头,圆圆的脸与黑发,似摇得激烈的波浪鼓,迅速在石万里面前摆动着。
见她如此坚决,石万里情绪骤转地压下眉。“姑娘真的忍心目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
朱若沅呼吸一窒,几乎要以为他会在她面前失望而死。
这老伯伯一定十分心疼他的儿子,要不也不会如此卑躬屈膝地求着陌生人救他儿子。
眼眶微微发热,朱若沅思忖了半晌才无奈地开口。“老伯伯,你别这样,我真的不是大夫。”
石万里置若罔闻,沮丧显而易见。
她抿了抿唇,实在于心不忍。
老伯伯一定希望儿子的病赶快好起来吧!就像爹爹和娘一样,在她身体那么羸弱时,忧心忡忡地为她担了好几年的心。
天下父母心,现下,他的心情必定也与当年爹娘的心情一样。
善良的她迟疑片刻,半晌便露出微微一笑。“不过老伯真的坚持的话,我可以去瞧瞧你儿子。假若状况许可,我帮他开几帖扶正固本,补气养血的食补药方,增强他的体力,好让你安心到长安城找大夫,成吗?”
朱若沅的话点燃了他一丝希望。
“这食补药方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着呢!只要你儿子不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当然可以用食补药方来增强他的体力。”
或许她不是大夫,但说起药膳方子,她可是个中翘楚。
“这中药材通常都是滋补且平和的药品,加入平常的食膳当中,便可调脏腑阴阳、增强体质。吃多了,体弱的人可以恢复健康;而体强的人则会更加健壮。正所谓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霍地打住话,朱若沅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怎么觉得此刻滔滔不绝的自己,像是在大街上跑龙套卖药的贩夫走卒。
“接下来呢?”石万里没发觉她的异样,反而听得啧啧称奇,点头如捣蒜,等着她将话说完。
圆脸莫名一臊,朱若沅有些赧然地喃着。“大致上便是如此,没别的了。”
“那就有劳姑娘随我回家!”刻不容缓,石万里抱拳拜托她,悲伤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只求眼前的姑娘能先为儿子开食疗药方。
朱若沅突然想起身上的任务。“立刻?”
“姑娘不方便吗?”石万里的语调多了点慌张。
她还来不及开口,便见江慎朝向这里走来。糟糕,他的脸色变了,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好。
“什么事?”方才一边推着马车,他一边分神注意两人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半盏茶的时间都过了,两人还叨叨絮絮地交谈着。
莫非是遇上旧识?朝她走去的同时,江慎的眸光冷冷扫视这一老一少,询问的意味甚浓。
朱若沅猛地一窒,乖乖地伸出软白肥指比向石万里。“这老伯……他……”
江慎挑眉凝视,为她异于平时的反应大感不解。
在他的冷眸注视下,朱若沅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
“这位老伯要我跟他回家。”语落,她还不确定地回身询问。“你确定要我立刻跟你回家?”
“是,姑娘一定要随老夫回家!”
“喔。”她点了点头,目光再回到江慎身上时,他已面色铁青地瞪着她。
“你是笨蛋是不是?”
很显然,朱若沅遇到了个专门拐骗少女的恶人。对方都已经这么坦白地要把她带回家,她还呆呆地询问对方的意思?
看来这个只懂得吃的朱家姑娘,脑筋不太灵光,而且还是那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票的笨蛋。
江慎结实的臂膀轻而易举拎住石万里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开口。“你真是胆大包天,知不知道我是谁?”
在长安城里,他是出了名的铁面捕快,专捉这种拐骗少女的恶人。
“江大哥他不是……”朱若沅出声制止,却快不过江慎的拳头。
只见他一个拳头落下,石万里脸上挂了彩,一管鼻血顺势流下。
“完了!”朱若沅捂住脸,不敢目睹老伯的惨状,只能发出一声悲惨的呜咽。
“呜,江大哥,你打错人了啦!”
第三章
“石城主,真对不起呐!”
方才在郊道上,朱若沅的叫声还是快不过江慎挥出硬拳的速度,她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眼睁睁看着身子骨稍嫌单薄的老伯被赏了一拳。
“算了,不知者无罪。”用帕子捂住鼻头,石万里好风度地开口。
假若吃这记拳头可以换回儿子的健康,那么就算多几拳他依旧可以承受得住。
江慎冷哼了一声,心里那把火烧得正炽。
原本以为护送朱若沅至九逸城采草洛蚕,任务就告完成,没想到她竟同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头套了交情,说是要到老者家里开食膳药方?迫得他纵有千百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弃马车不顾,跟着两人进城。
才抵城门,朱若沅终是见识到九逸城恢宏的气度。
她抬头仰望着筑有城楼的红色城门,在看到红檐下以铁笔银勾勾勒出雄劲浑厚的“九逸城”三字巨匾时,发出赞叹。
“咱们进城吧!”石万里进入自己的领土,恢复城主气度,招呼着两人入城。
“咦,城主,您回来了。”手中拿着藤篮的妇人一见着石万里,立刻眉开眼笑地问候。
稚嫩的嗓音跟着在一旁响起。“城主爷爷好!”
才不过数步,四方便拥来诸多热情的问候。石万里频频点头颔首,似是十分习惯地回应众人,脸上笑意不减。
“原来老伯是九逸城城主喔!”进入可比长安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道,朱若沅诧异地开口。
“怎么,姑娘瞧老夫不像城主吗?”
“怎么会呢!”朱若沅听得出石万里玩笑的语气甚浓,语调也在不自觉中放松了许多。
进城前,石万里探了探朱若沅的家世背景,这才知道她是长安城“逢春堂”的千金,这次到九逸城来的目的是为了采草药。
“原来九逸城和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一样热闹哩!”
得偿所愿地进入九逸城,朱若沅双眸蓦地一亮,一双黑溜溜的眸子抑不住好奇地朝着四周张望、打量。
石万里笑了笑,语气中夹着股得意。“九逸城的每条街皆广百步有余,此点朱雀大街可比不上。”
朱若沅点了点头,光瞧着这条大街,心里便不由得累了起来。
江慎与她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思进城,听到石万里如此大言不惭,竟有些不是滋味。
似是看透江慎的想法,石万里接着道:“当然这绝不是要与长安城一较高下,只是咱们九逸城产马,如此大道才能让马入城,而不致影响两旁商家的生意。”
“很体民的作法,莫怪大家对城主十分敬重。”朱若沅深有所感。
三人走在笔直的大街之上,四周问候声依然不绝于耳,足以见得这九逸城城主备受城民的爱戴。
石万里扬笑不语,半个时辰后,三人的脚步同时停在城中心的石家堡前。
脚步一定,守在门口的护卫便问:“城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似乎没瞧见奔风?”
“我让奔风出去跑跑。”石万里轻描淡写地带过,并细声在护卫耳旁交代着。
江慎见状,头一回主动地开口。“小姐真的要留下来?”
“江大哥放心,我瞧过石少城主后,开个药膳方子就走,不会耽搁太长时间。”她乐观地下了断语。
不信任地瞥了她一眼,江慎冷冷低语。“只要你别忘记来九逸城是做什么的便成了。”
朱若沅眯起眼,实在不喜欢江慎的死人性子。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被领进石家正厅,朱若沅看到的是简约中带着高雅的摆设。四根乌木梁柱顶天立地撑起大厅非凡的气派,在正厅中央则挂着一幅巨型群骏图。
图中群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奔走,在沉静的画面里,生动地增添了股蕴含其中的原始力量。
“有劳二位久候了。”石万里偕同妻子一起进入正厅。
两人的脚步才停,一名由后堂冲出的丫头面色忧愁地出现,瞧见厅中有客人,连忙敛了敛脚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石万里拧眉。
丫头福了福身才开口。“城主、夫人,少主还是没吃。”
“那汤喝了吗?”
丫头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少主说他没胃口……要奴婢别再去吵他。”
这样的情况石万里并不意外,石夫人则满脸忧心地低语。“唉!不吃怎么会有体力呢?”
“我可以知道你们三餐给少主吃些什么吗?”朱若沅突然开口问着。
石夫人愣了愣,好半晌才回过神开口。“因为小儿胃口不好,所以大多请厨房备些粥、汤等比较好食咽的东西给他。”
“这种长年卧病的病人胃口通常不会太好,粥、汤是不错的选择,但冒昧请问一下,厨子准备的是哪种粥、哪种汤?”
虽然生病那年她年纪还小,但她忘不了生病时的感觉。没胃口、嘴巴淡,既不想喝粥、也不想喝汤。
爹爹见她一天一天憔悴,又顾忌她年纪小,怕她不爱中药味,因此才特别为她研制出“美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