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风轻拂大地,枝头上逐渐泛黄的树叶,相约似地纷落如雨下,漫天飞舞在“点梅园”里,形成独特的醉人景致。
潺潺流水,由位在长安城外东南隅的“点梅园”穿流而出。数名孩童在溪畔相互追逐嬉戏的身影,为怡人的秋日午后增添一分天真的童稚气息。
站在岸边观看的石天澈,拉拉身上的薄袄,终究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拿出帕子抹掉鼻水,石天澈见到那些仅穿薄裳,还在溪边玩耍的身影,心底有着说不出的欣羡。
如果他的身体强壮些,应该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快乐吧!他在心里闷闷地想。
石天澈的思绪仍未转换,就见到一抹嫩黄色的瘦小身影朝他走来。紧接着,孩童的嬉闹声也跟随她的脚步,同时落入他的耳里。
“不玩了,我要回家。”穿着嫩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开口。
“喂!小肉丸别走,再玩一下啦!”
闻言,小姑娘蹙起眉,粉嫩白皙的脸蛋上有着坚决。“我不玩,要回家了。”
“再玩一下下啦!”壮硕的小男孩拽着她的袖子,根本不让她走。
被唤作小肉丸的女孩直接扯回自己的袖子,烦闷地念着。“不玩了、不玩了,再不回去喝药,会被我爹扒皮。”
“小肉丸……”
“小肉丸……”
即使她的拒绝清楚明白,但跟在她身后的几个男孩,还是不死心地频频叫唤着离开的她。
石天澈看着眼前的状况,心里不由得犯闷。眼前的小姑娘既不胖又不圆,怎么大家净唤她小肉丸呢?
他还没找到答案,刚刚拉着女孩袖口的壮硕男孩,为了追她,一个不留神竟将石天澈撞倒在地。
“喂,你打哪来的?杵在这儿当门神啊!”壮硕的小男孩没道歉,反而啐了他一句,同时脸上的表情因为见他跌倒在地的夸张姿势,而显得十分不以为然。
仰望着壮硕小男孩的脸,石天澈那双漆黑澈亮的眸子闪动着小火苗。“是你撞人在先,请你道歉。”
“你说什么?”仗着发育良好的身形,男孩将手指关节弄得喀啦作响,一脸恶霸地问。
“粗鲁蛮子。”石天澈拍去身上的沙尘,咳了几声才冷冷道。
“病痨子,神气什么?”
听到他骂人的词汇,石天澈抿着唇申明:“我不是病痨子!”
石天澈深邃的双眸,直接迎向壮硕小男孩的视线。那傲然不屈、挺直背脊站起身的模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严峻。
“不、不是病痨子是什么,风吹就倒,怕是不如一根小草。”他的眼神让男孩怔了怔,好半晌才又鄙夷地瞟了他一眼,咕哝着。
与他同一阵线的孩童,就这么跟着念起顺口溜来了。
“哈!哈!哈!病痨子,风吹就倒,怕是不如一根小草。哈!哈!哈!”
哄笑声瞬间四起,那笑声逼得石天澈俊逸苍白的脸庞更加凌厉。
“住口!”脸上浮起怒意,石天澈抡起拳,想直接赏对方一拳。怎料对方就像一群野猴子,四处蹦跳地让他追得气喘吁吁。
“来啊、来啊,抓不到、抓不到!”
几个小孩瞧他气呼呼的模样,更是嘻皮笑脸地猛向他挑衅。“病痨子!跑快点啊,来抓我啊!”
“抓不到、抓不到!哈!哈!”
“来啊、来啊!”
没多久,石天澈已追得昏头转向、眼冒金星。
“宝仔,你们又欺负人呐?”小姑娘去而复返,看着眼前情况,忍不住嚷着。
当她走近时,一群孩童深怕被看似温柔,实则凶巴巴的小姑娘给逮住,大伙一哄而散。
“溜得可真快。”小姑娘咕哝了声,接着转头好奇地盯着他问:“你好面生,打哪来的?”
小姑娘长得清秀雅致、肤色粉嫩白皙,颊边的圆圆酒涡,随着圆圆眼眸里的黑色宝石,闪闪熠熠。
眼底映入小姑娘可爱的模样,石天澈的脸一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铁定会被笑话的,他唇一抿,转身就想跑开。
“先别走,这个给你吃。”小男孩又瘦又高,感觉病恹恹的,那模样似乎和她以前一样呢!
石天澈回过头,迎向她灿烂的笑容,眉头打了结,一脸警戒。
“放心,里面是‘美人糖’,吃了可以强健筋骨,青春不老,头好壮壮。”她爹是个大夫,为了养壮她的身体,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听爹说,这美人糖是用枸杞、陈皮、肉桂、甘草碾成粉制成的……事实上,真正用了哪些药材她也记不得。反正,这是会让人变强壮的中药甜糖便是了。
看着她大方地伸出手,将绣有长寿鹤图样的枣红色锦囊递给自己,石天澈眉头攒得更紧。“我又不是姑娘。”
他的话让她思考了好一会。
“唔,好吧!如果是你吃,就……就改叫‘英雄糖’。”她豪气地做了决定。
这小姑娘忒是古怪。石天澈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留着自个儿吃吧!谢谢。”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如果不是爹要到城里谈生意,他才不想来长安,现在也不会遇到这恼人的事。
“不成!”小姑娘不由分说地捉起他的手,硬是将锦囊塞给他。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石天澈怔了怔,被迫摊开的掌上搁着醒目的枣红色锦囊。
“我不——”
石天澈还来不及拒绝,小姑娘便急急开口。“要一直吃才会变强壮喔!如果吃完了,你再回朱雀大街东门的‘逢春堂’买,我要先走啦!”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诚心希望小男孩能与她一般幸运,早日变高变壮。
石天澈杵在原地,直直盯着夕阳余晖映在她的粉嫩小脸上,心头竟然温暖了起来……
第一章
宁静午后,邻近朱雀大街的“逢春堂”后院,传来一主一仆的对话。
“小姐,憋住!千万要憋住喔!”
“我、我可不可以不要……”
“不行!马上就好,忍着。”抹掉额角的汗,小丫鬟贵香语气十分坚定。
“呃,可是……我快喘不过气了……”
腰上的感觉好紧、好紧,紧到让朱若沅不禁怀疑,比她瘦弱的贴身丫鬟究竟由哪生来的神力,可以有这么大的气力将她紧紧圈住。
“不够、不够,再深吸一口气。”跟着主子呼吸的节奏,贵香催促着。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朱若沅极度压抑的嗓音,由喉咙深处痛苦挤出。“呃——我真的快没气了……”
贵香看着绕在主子粗腰上的裹腰带,顺利让腰围束小了一点,兴奋地开口。“不行、不行,忍着。”
“呃……”红嫩唇瓣逸出痛苦的呻吟。
“小姐,再一圈、再一圈就成了。”
束腰上的紧绷,迫使朱若沅圆脸上染着薄薄红晕。“贵香……我不行、真的不行……”
“小姐,你忍住——千万要忍住!”小丫鬟使出吃奶的力,使劲扯着圈在主子腰间的裹腰带,用力地开口。
朱若沅拚命晃头。“不行啊!”
“小姐,忍住——”贵香话才刚说完,朱若沅却再也憋不住地吐了一口长气。
顿时,新鲜的空气进入肺里,朱若沅跟着松了口气。同时间,好不容易才缠上的裹腰带,也因为她的吐气,啪啪啪啪地绷开,掉落一地。
贵香也因为脚步一个不稳,咚地往后跌坐在那堆裹腰带上。
“呜……小姐,前功尽弃了啦!”盯着长长的裹腰带,贵香泪眼汪汪地瞅着体态丰腴盈美的主子,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今日可是身为大夫的朱家老爷宴请“逢春堂”大客户——“水颜坊”主人的大日子啊。
由于“水颜坊”主人楚寒洢是长安美女的典范,因此朱夫人半点也不敢马虎,半个月前便差人帮女儿裁制新衣。
谁知道,新衣裳拿了回来,他们才发现,这量衣的师傅老眼昏花,竟将尺寸漏了半寸。
时间紧迫,朱夫人只得让贵香无论如何也要为主子穿上新衣!
贵香攒眉,完全没办法接受。只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主子就可以把新衣裳给穿上了。
“对不起嘛!”朱若沅露出尴尬的笑容,一脸愧疚。
“再忍一下下,就可以穿新衣裳了。”贵香一脸沮丧,表情懊恼极了。
秋菊色的四尺宽大袖对襟纱罗衫、内搭水红色的软质长裙,以及准备好的金翠花钿,全都是适合皮肤白皙的主子的打扮。更何况新衣裳的样式与花色,是朱夫人亲自挑选的。
这下是没希望看主子穿上新衣裳了。唉,夫人铁定失望极了。
贵香重叹了口气,因为未能完成使命,深深自责。
温柔拉起小丫头,朱若沅没好气地说:“就算真的穿上又如何?难保我不会在众人面前把衣裳绷坏了?”
自从六岁那年,生了一场险些要了她小命的重病后,她的身体便虚弱得有如风中残烛。所幸身为大夫的爹爹,特别研发了一味名唤“美人笑”的食膳药方,再佐以名唤“美人糖”的特制中药甜糖,让她靠着饮食养壮身子。
果不其然,在众人的细心呵护下,她的身体益发健康,就连原本纤瘦的身形,也有如灌风似地一点一滴增长至目前的体形。
看着身体健康、丰腴盈美的她,让大家既安心又欢喜。
至于她自个儿也满足极了。经历过卧病在床的痛苦滋味让她深信,健康的身子绝对比身材来得重要。
“绷坏是一回事,没帮你穿上新衣裳,夫人铁定会气疯了。”贵香叹了口气,想起朱夫人强势的模样,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娘也真是的,又不是跟湛夫人不熟,刻意打扮多矫情,不是吗?”与“水颜坊”合作惯了,硬说是“宴请”实在隆重了些。
贵香瞧着主子脸上甜美的笑容,没好气地低喃。“我想小姐把这话对夫人说,效果会比较好。”
她再次叹气,继而开口道:“算了、算了!小姐还是先把‘美人笑’喝了,奴婢帮你选套得体的衣裳,待会换上。”
朱若沅松了口气,开开心心地点点头。
爹爹的“美人笑”虽是中药补汤,但却没有一丁点中药味,再加上厨娘以中药汤为底,日日翻新做法,滋味好得让人恨不得多喝一盅。
也或许因为这样,她见证了药膳疗法的神奇效果,那些由爹爹身上学来的药学常识,也让她自创了不少具有食疗效果的美食。
一天一盅“美人笑”喝下来,让她现在的身子骨,可是好得可以上山打老虎了呢!
只是……可以预想得到,她今日没穿上新衣裳,待宴会过后,娘亲铁定会冲到布行,把老师傅的布行给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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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前御用画师湛刚的夫人楚寒洢所经营的“水颜坊”合作后,“逢春堂”的生意可说是水涨船高。
虽说“逢春堂”已成为“水颜坊”固定合作的药铺,但药膳配方才是让楚寒洢与朱家成为亦商亦友的主因。
流过一次胎的楚寒洢因为朱常春的药膳配方,身子骨调养不到一年,便顺利为湛家添了个壮丁。
这次,为了增购新药草之事,楚寒洢特地带着儿子到朱家作客。
“包包……”一瞧见由内堂走出的珠圆玉润身影,在娘亲怀里、未满两岁的湛允日,兴奋地挥动小手,咿咿呀呀地叫着。
“没礼貌,要叫姊姊。”
“包包、包包、包包……”小男孩不理会娘亲的轻斥,挣扎着要扑向那道身影。
“小日日。”朱若沅梳了高髻,发上簪着金钿步摇,一瞧见可爱的小伙子,兴奋地提起粉色纱裙朝他奔去。
“包包!”小男孩直接“变节”,投入对方那软呼呼的怀抱。
楚寒洢没好气地掩唇轻笑,瞅着圆滚滚的朱若沅抱着同样圆滚滚的湛允日,活似大肉球和小肉球,画面忒是有趣。
说来奇怪,这朱大夫的掌上明珠和儿子格外投缘。每回见面,一大一小总开心地抱在一起玩耍。
“小日日,姊姊喂你喝汤汤好吗?”
“汤汤、汤汤。”
“日儿很幸福喔!有汤汤可以喝。”要说儿子是朱若沅养胖的一点也不为过,每来朱家一回,儿子总是喝了一肚子的药膳汤。许是如此,他身体甚好,极少染风寒,让她少了点担心。
放心把儿子交给朱若沅,楚寒洢喝着药膳汤,一边与朱家两老聊着。
“对了,上回湛夫人说的草洛蚕,数量还是要那么多吗?”似乎已习惯如此谈生意的方式,朱大夫问。
优雅地搁下汤匙,楚寒洢开口。“草洛蚕有不错的美白效果,再不补货,荆州厂会来不及赶制下一批水粉块。”
“这可麻烦了,朱福半个月前才至辽宁取石柱参……”
楚寒洢蹙起眉,一脸忧心忡忡。“福叔到了辽宁,一来一回最快也得费上个把月,我没法等那么久。”
“好!若真无计可施,老夫就亲自跑一趟九逸城。”朱大夫毅然决然地开口。
“草洛蚕”依附着冬虫夏草而生,目前以长安城北方的马城——九逸城产量最多,品质也最好。
虽然路程遥远,但京城里有诸多中药铺巴不得取代“逢春堂”与“水颜坊”合作,若真因为人手不足而放弃此次合作,实在可惜。
“老爷,药铺少不了你,让朱义去不行吗?就算朱义不成,还有朱远啊!”朱夫人一听到夫婿的决定,无可奈何地提醒。
“不成,朱义和朱远功夫还不到家,我不放心。”
朱义和朱远虽然在药铺见习了两年,但草洛蚕和冬虫夏草长得极像,若非专门采药之人,恐怕没办法分辨两者的不同。
楚寒洢见状,也不敢为难。“如果真的没办法也无妨……”
“我可以去!”听到长辈们的对话,朱若沅兴奋地宣布。
她早听闻九逸城以产战马闻名,临湖的九逸城更是以石岩堆砌而成,石城气势恢宏地矗立在蓊郁秀丽的山林当中。
对渴望四处游历的朱若沅而言,若能有机会亲眼目睹与长安截然不同的景致,必是人生一大乐事。
她的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
气氛沉滞了半晌,朱夫人忙不迭慌声嚷道:“去什么去?我们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大姑娘往北方去?”
“娘啊……”
朱夫人斩钉截铁地堵住她的话。“你想都甭想。”
朱家就这么个女儿,好不容易养得白白胖胖、肥肥嫩嫩,唯一的希望就是为她找个好归宿,哪还舍得让她餐风宿露,千里迢迢地到九逸城采药呢!
朱若沅攒起眉,直接转移目标。
“爹啊,您不是常说我比朱义和朱远还要有本事,也希望我多接触药草,还要把一身的本领全传授予我吗?”
“是这样没错……”
他膝下无子可传承一身医术,而女儿资质聪颖又好学,不但熟读他所收藏的药书,耳濡目染之下也产生兴趣,研究了不少药膳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