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瞧你对寒露姑娘似乎颇为在意。”
辛再思解释,“我只是欣赏寒露姑娘的才艺,未作他想。”心里虽有些异样的情思,但他确实从未动过要纳她为妾的念头。
涂国舅顺势再次暗示道:“她的确弹得一手好琵琶,也难怪安王会对她动了心思。”
辛再思不会听不出岳父话中有话,他摸着衣袖里的那只木雕凤凰,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屋外秋雨绵绵,从昨儿个深夜下到今早犹未停。
寒露站在窗边,望着外头朦胧如烟的雨景,回想着昨日在安王府里与辛再思相遇之事,他们面对面站着,就离得如此近,但他的心却离她有如千里之遥,外头的秋雨仿佛也跟着落在她心上,涌起阵阵悲凉。
可儿沏了壶热茶进来,见她站在窗边,上前劝道:“寒露姑娘,雨飘进来了,别站在窗边,免得受凉了。”
寒露难得有些任性的道:“可儿,你说我能不能大病一场,然后睡他个几天几夜不省人事?”
可儿沉吟了下,揣测道:“寒露姑娘该不是昨晚被安王爷吓到了吧?”
“安王握着我的手时,瞧着我的眼神怪可怕的。”此时回想起那种感觉,仍觉厌恶。
“我瞧他是对寒露姑娘动了心思。”安王身为五皇子,自恃身分,平常在人前是不会如此失仪,怕是她昨儿个弹得太好,令安王动了心。
寒露丝毫没有因为被皇子看上而欣喜,反倒满脸惊恐,“他该不会强掳我到安王府,然后把我锁在府里头逼我就范吧?”
可儿笑道:“您把安王想成什么人了?他是堂堂五皇子,还不至于这么下作。就算想得到您,也会用别的法子,哪里会强行把您掳走。”
尤其此刻皇储之争正激烈,那些皇子哪个敢在这当头犯事,这岂不是落人把柄吗?
“我瞧戏曲里不都是这般演的吗?某个达官贵人瞧见中意的姑娘,便公然强抢回府,囚禁起来。”
“咱们这儿可是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谁敢这么公然乱来?”见她轻吁了口气,可儿笑着接着再说:“要做,也是暗着来。”
这话让寒露又紧张起来,抓着她直问:“那他们会怎么暗着来?”
见她似是真吓着了,可儿赶紧安抚她,“寒露姑娘别紧张,您现下可是咱们云韵阁的头牌,姜妈妈守着您都来不及,哪会让人对您使坏心眼,您只管安心留在云韵阁就是。”
听她这么一提,寒露略略放下心后,托着腮,一脸苦恼的叹道:“唉,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娘真不该把我生得这般才貌双全、人见人爱、我见犹怜……”
见她又开始逗了,可儿吃吃笑着。
这时外头有个丫头过来通传,“寒露姑娘,姜妈妈请您去见一位客人。”
寒露讶问:“噫,这时候不是还没开门迎客吗?”
可儿也狐疑问道:“小燕,可知来客是谁?”
丫头摇头,“姜妈妈只让我请寒露小姐过去,没说是谁。”
寒露快速梳妆更衣后,在可儿的陪同下来到琉雨轩,一发现来客竟是辛再思,她很是惊喜,但没忘记先让可儿到外头候着。
她没想到他会特意来看她,情不自禁的快步走近,“再……”她脱口就要喊出昔日的称呼,然及时想起此刻的身分,这才改口唤道:“辛公子。”
她清艳的脸上绽开明媚的笑靥,水眸弯成月牙状,美得不可方物,让辛再思一见便移不开眼神。
“寒露姑娘。”
她含蓄的悄悄收敛了几分喜悦之情,“辛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我想为寒露姑娘赎身。”他直接说明来意。
她愕住,“你想为我赎身?”
下一瞬,想到什么,她惊讶的道:“莫非你想娶我?”
她神色有些激动起来,欢喜的想着,难道他忘了过往的事,却对她仍存有感情吗?
“不,我已娶妻,无意再纳妾,且寒露姑娘蕙质兰心,让姑娘为妾亦是委屈姑娘了。”
寒露瞬间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心,适才的欣喜之情倏地冻结。是了,她差点忘了,他已有妻子。
“那……你为何要为我赎身?”她抑下失望,涩然的问。
“我想寒露姑娘沦落青楼必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姑娘惊才绝艳,我不忍见你留在此处,贻误了终生,因此才想为你赎身,还你自由之身。”
他忖量着只要她离开青楼,朱渺和五皇子等人便无法再觊觎她,她也能得以安全。
“多谢辛公子,寒露不觉得留在云鹊阁有何不好。在我最落魄之际,是云鹊阁收留了我,救命之恩尚未报答,寒露不能就此离开。”她委婉拒绝。
辛再思眸光温润的望着她,“若你只是为了收留之恩,我可加倍付给姜妈妈赎身费当是报答;若你担忧的是离开云鹊阁不知何去何从,我有一处清幽的院落可供姑娘栖身。”
“我们只见过三次,辛公子为何要如此对我?”寒露神色复杂的紧瞅着他。
他温声道:“我怜惜姑娘之才,不忍见你留在此处受人轻贱。”
她朝他福了个身,“多谢辛公子的怜惜,但寒露无意离开云鹊阁,辛公子的好意,寒露心领了。”
见她一再拒绝他的好意,辛再思神色微凝,“寒露姑娘可知若继续留在此处,会遭遇什么事吗?”
“什么事?”见他神色突然转为严肃,她不解的问。
“也许你会被迫成为他人的姬妾。”不论是朱渺,还是安王,府中都有不少姬妾,他们刚开始图新鲜,也许还能给予宠爱,但有了新的姬妾进来,宠爱自然会转移到新人身上,不受宠的姬妾在那样的宅邸里,日子并不好过。
寒露微笑道:“这点辛公子倒不用担心。”她相信依云鹊阁幕后之主的势力,想来是能护得了她周全。
然而辛再思却误解了她意思,以为她不介意这种事,眉翼瞬间紧拢,“难道寒露姑娘不在意成为他人的侍妾?”或者……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在不在意岂是寒露能做主?”她幽幽道。她此时不过是一介青楼女子,哪有资格说什么。
“那你为何要拒绝在下的好意?在下保证对姑娘待之以礼,绝无私心,为你赎身之后,绝不干涉姑娘的自由。”他神色郑重的道。
听了他的话,寒露眼里却泛起一抹酸楚,他方才说他已娶妻,无意纳妾,又说他对她并无私心、待之以礼,那么又何必为她赎身呢?只因怜惜她的才华吗?
“寒露命如草芥,去哪儿都一样,辛公子不必再为我费心了。”
“你竟宁愿日后成为他人的姬妾,也不愿离开此处吗?”见她始终不愿离开云鹊阁,他语气已有些重了。
他无条件为她赎身,要是换了旁人有此机会,只怕早已答应,她却一迳推拒,他感到很失望,不得不多作联想,兴许她是等待日后得以攀附权贵的机会。
见他以那种仿佛错看了她的眼神和语气对她,她深觉委屈,因此有些负气的答道:“倘若辛公子来找寒露仅是为了此事,寒露很感激,请辛公子回去吧。”说完,她没再多留,转身离去。
一片好意却遭她如此无视,一股怒意在辛再思胸口漫开,素来温润的面容微露一抹愠色。
寒露一出去,姜妈妈便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如何?我就说咱们寒露舍不得离开云鹊阁,没骗你吧!”
之前辛再思便先来找她商谈要为寒露赎身的事,她有些惊讶,之后很委婉的拒绝了,寒露不仅是云鹊阁的花魁,还有很大的用处,她自然不会轻易让人赎走她,但他不肯放弃,再取出一张数万两的银票,表明心意很坚决。
她说不过他,索性对他道:“这样吧,你去问寒露,若是她想跟你走,我就收下你的银子;若她不肯,还望辛公子别再拿这件事来纠缠。”
他当下答应了,那时他心头只怕以为只要他开口,寒露便会欢欢喜喜的答应吧。
果然如她先前所料,寒露拒绝了他的赎身。
辛再思此刻心思烦乱,没有心情再多留,只朝她点点头便离开。
第4章(1)
可儿陪着寒露去见辛再思,再默默陪着她回到房里,寒露虽什么都没说,她却能察觉到她异常低落的心情。
她感觉得出来两人似乎有什么瓜葛,因为她每次见到他,虽已经刻意掩饰,但藏在眼里的那抹欢悦之情太过浓烈,她不可能看不出来。
静坐床榻须臾,寒露突然开口道:“可儿,我想沐浴,你命人准备热水好吗?”
“好,奴婢这就去。”可儿应了声走出房间。
不久,两名下人抬来了一只浴桶,另外几名下人将提来的热水注入浴桶里。他们出去后,可儿服侍她脱衣,瞟见她背后那道从左肩横过整个背部的狰狞伤疤,不禁微微蹙眉。
当初乍见时,她曾问过这伤是怎么来的,那时寒露只笑了笑说道:“自然是被人砍的。”
“受这么重的伤没死,寒露姑娘可真命大。”依留下的伤疤来看,她那时伤得极重。
“本来差点就死了,被人丢下河里,但后来被救起,便又活了下来。”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过往,若是寒露不愿意说,她也不会追问。
可儿为她宽好衣后,从柜子里取来一只药盒,说道:“待寒露姑娘洗浴完,我再帮你擦上这药膏,这是我向姜妈妈讨来的,说是抹了后能让伤疤淡去些。”
寒露轻点螓首,“好,洗完后你再帮我擦吧。你先出去,待会儿我再叫你。”
“好。”可儿退了出去,替她掩上房门,守在门口。
寒露坐在浴桶里,抬手摸向左肩后方那道深刻的伤疤。
当年那一刀,差一点就夺走了她的性命,那时她以为自个儿死定了,没料到竟能死里逃生。
可即使被救,那时心若死灰的她亦了无生趣,只觉得不如索性死了的好。
直到救起她的恩人来看她,见她如行尸走肉一般,将一把刀子抵在她颈上,冷冷的说道:“倘若你于人世再无任何挂念,我可以给你一刀成全你。”
男子眉目清秀,年约二十五至三十之间,神情淡漠,眼神冷锐。
那冰冽的刀锋紧贴着她的颈侧时,她眼前忽然闪过那张令她心心念念的面容,忽然舍不得就这样死了。
就在他要杀了她时,她大喊道:“不要,我想活着!”她还有挂念,她不想死,她想再见见他,想知道他是否已平安无事。
于是她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的伤养了大半年才完全痊愈,之后恩人又来见她,并对她说:“我救了你一命,你须为我卖命十年来报还这救命之恩。”
当她知道他要安排她到青楼时,她悍然拒绝道:“你要我当妓女,我做不到!既然我的命是你救的,那你把它拿走吧。”她闭上眼准备受死,她宁死也不受这种侮辱。
“你考虑清楚,只要你答应,你便能再见到你想见之人。”那人说道。
“你说什么?”她惊讶的问。
“我知道你想见的人是谁,若是你肯答应,就有机会再见到他。若你愿意,过几日我便可安排让你见他一面。”
她仅告诉过对方自个儿受伤的缘由,并未告诉他再思哥的身分,不知他是如何得知,但他的话让她心动了,最后答应了他。
之后那人果真安排她在六、七个月前,让她见了他一面。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初春时节,她不畏寒冷,伫立在雪中等着他,等了大半日,终于看见他走出府邸,她惊喜的快步上前,他却对她视若无睹,撑着一把伞,一名女子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一起亲密的从她身边走过。
她张着嘴想叫住他,咽喉却紧涩得发不出声音来。
她后来知道那女子是他的妻子。
之后,她大病了一场,休养月余后,恩人开始着手安排她进云鹊阁的事。
“你不需要为我终生卖命,你只须为我效力十年,待十年后你便能自由,但在这十年期间,你若敢对我有异心,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你要记住,人生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想死却死不了。”那人冷酷的对她这么说。
因此在这十年里,她只能任那人差遣,无法离开云鹊阁,再思哥想为她赎身是不可能的。
方才姜妈妈之所以让他亲自来找她谈赎身之事,无非是想试探她是否有异心,她焉能答应他?这十年里她的命是属于别人的,她没有做主的权利。
再思哥也许以为她是想攀附权贵才不想离开吧?天知道方才她多想答应他,跟着他离开这里。
温热的水暖了她的身却暖不了她的心,她把水泼到脸上,这样一来就分不出流下的是水还是泪。
银月如勾,辛再思走出书斋,回到寝屋准备就寝。
涂雅若服侍他宽衣时,温婉的道:“相公若是有中意的姑娘,可以将她迎进门。”
他微讶,“娘子为何这么说?”
她善体人意的说道:“我见相公最近似乎有些心事,今儿个回去探望爹娘,爹告诉我相公似乎很欣赏一位姑娘。若相公真心喜欢她,我不介意,相公可放心将她迎回来,我会待她如亲妹妹。”
她隐隐察觉他近日有些异样,她想也许与那天他收起的那幅画有关,因此趁着他不在时,到他书斋想找出那幅画,却没找着。
后来又从父亲那里听说了在安王府里发生的事,有所联想,才想试他一试,并非真心想让他纳妾。
明白定是岳父将寒露的事同妻子说了,辛再思沉默片刻,才说道:“成亲后我曾对你说过,我不会纳妾,如今我仍然是这话。我只是欣赏那位姑娘的才艺,你别多想。”
他心头升起一丝歉疚,他一直明白妻子对他情意深重,当初岳父也是因看在她的分上,才会为他上疏皇上。为报答这份恩情,他在娶她为妻后,曾当面向她保证绝不会纳妾。
既然寒露拒绝他为她赎身,甘愿留在青楼,那么日后她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他也无须再去关心,他该关心的是他的妻子,而不该把心思放在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身上。
他决定从今日起,再不去想寒露的事。
但辛再思没有想到事隔仅两日,他与寒露又再见面。
这日他陪妻子来南华寺上香,两人坐的马车在寺前停下,他扶妻子下马车后,不经意看见寒露也从一旁的轿子上下来,他微微一怔,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便与妻子相偕走进寺里。
见夫婿朝一名女子点头,涂雅若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轻声问道:“相公,她是谁?”
“寒露姑娘。”
“就是那日在安王府献曲的那位寒露姑娘?”她有些讶异。
“嗯。”辛再思已决定不再同她有所瓜葛,更不愿再为了她的事而影响到心绪,因此没有再多说什么,进了寺里后,拿起香便到佛前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