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再思没有急着询问涂家的事,反倒先问:“朱侯爷如此热心助我恢复记忆,目的何在?”
先前他已暗中寻访过不少名医,但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恢复记忆,直到那天,他从云鹊阁离开时,朱渺来找他,说他无意中得知有个隐世避居的神医,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他若想找回先前的记忆,他可带他前往。
于是他们花了两天的时间抵达柏大夫隐居之处,柏大夫在为他诊治后,说他这是中了江湖上一种秘药失魂丹的毒才会遗忘所有的事。那毒不会危害人的性命,只会让人淡忘过往的事。
柏大夫警告他,若要恢复记忆,就必须驱散体内失魂丹的毒性,但驱除毒性时会有风险,意志稍弱的人若挺不过来,便会成为一具尸体。
思考过后,他仍请柏大夫为他治疗。在治疗前为防万一,他还留下了几封遗书交代后事,幸好他撑过了那宛如要活生生劈开他脑子的痛苦折磨,这才活了下来。
朱渺笑盈盈启口道:“再思兄果然睿智,一问就问到这事的核心。不过就算再思兄不问,我也会告诉你。坦白说,柏大夫并非是我为你寻来,而是七皇子特地命人为再思兄找的,至于目的,自然是想拉拢你为他效劳。”
“辛某何德何能,能让七皇子如此相待?”先前七皇子已延揽过他几次,因他不想卷入皇储之争,故而没有答应,但他委实不认为自个儿有重要到让七皇子如此示好的地步。
朱渺笑道:“再思兄莫太小觑自己,再思兄若为官,必是贤臣良相之才,若能得再思兄相助,胜过得到千军万马。”
捧了他一把之后,他接着说道:“七皇子身边缺少个能筹谋擘划的军师,他一直很欣赏再思兄的才干,早有心延揽,可惜屡被婉拒。得到消息再思兄暗访名医,便也暗中命人四处寻找,这才找到了柏神医,便匆匆让我来领再思兄前去,只盼再思兄能承七皇子的情。”
听完,辛再思的目光移向一旁的姜妈妈,“辛家被满门抄斩之事,真是涂家所为?”
“千真万确。”
“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拿不出来,不过这事是我安排在安王府的细作探得传出来的,你若怀疑,不妨探探你娘子知不知情。人说酒后吐真言,也许能从她口中问出一二。”怕他不知如何询问,姜妈妈还热心的提供了个办法。
辛再思垂眸思索,片刻之后,抬首道:“我要带思露离开这里,有什么条件,姜妈妈尽管开出来。”
姜妈妈看了秦思露一眼,不疾不徐的表示,“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帮助七皇子夺得皇位。你若答应,今日就可带走她,若是不答应,她只能继续留下。”
秦思露心头一紧,瞬向辛再思。
他也望着她,安抚的握住她的手,看向姜妈妈,颔首答道:“我答应。”
见他同意,朱渺手里的折扇摇得更欢快了,热络的说:“再思兄,明日我便带你去见七皇子,他若得知此消息,定很高兴。”
见达到目的,姜妈妈笑呵呵的起身,“可儿,你帮寒露收拾收拾,若你也想跟着她走,就一块去吧。”
可儿惊讶的看着姜妈妈,“奴婢也可以离开云鹊阁吗?”“这要看寒露愿不愿意带你走。”姜妈妈笑着睇向秦思露。
可儿渴望的望着她,却没有出声央求。
秦思露很喜欢可儿,也想带她一块走,不过还是得问问辛再思的意思,便抬头觑向他。
辛再思微笑道:“你若想,就带她一块走吧,身边也好有个人照顾你。”
当他开始为七皇子做事后,恐怕也没有太多时间能陪伴她,有个她熟悉的婢女在身边服侍着,总是好的。
征得他同意,秦思露欣喜的上前拉住可儿,“可儿,你就跟我们一块走吧。”
“多谢寒露姑娘、多谢辛公子!”她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早就想离开,此刻能有这机会,开心得阖不拢嘴。
“再思兄,我的马车就停在云鹊阁外,不如待会我送你们一程吧,免得出去教人给瞧见了,传到涂家人耳里。”朱渺好意的说道。
带他去找柏神医,两人乘坐的是侯府的马车,返回万安城时自然也是,辛再思若不蠢,自是不可能将秦思露带回辛家,会寻别处将她藏起来,此刻没马车遮掩着,总是不便。
辛再思没有拒绝,接受了他的好意,“那就有劳朱侯爷了。”
第9章(1)
辛再思将秦思露安置在城外一处别庄里,那里除了大管事罗尚德之外,没有人知晓,这本是辛再思买下以备不时之须所用,就连涂雅若也不知。
安排好一切之后,辛再思与朱渺乘着入夜闭城前回到万安城。
马车里,辛再思询问朱渺,“听闻云鹊阁的主人是陶尧国师的弟子,此事可是真的?”
朱渺摇扇轻笑,“再思兄也听过这个传闻呀,坦白说,这件事就连我也不确定,我只知道姜妈妈是帮着七皇子的。”
“七皇子没同你说过?”辛再思质疑。“我问过,但他没回答。”
辛再思没再出声,一路暗忖着,若云鹊阁背后的人真是幻空,那么也就意味着连陶尧国师都在暗中支持七皇子。有陶尧国师的支持,七皇子争得皇位的胜算要高出其他皇子许多。
朱渺知道今日的事,够教他心思紊乱了,他恐怕要花好一段时间来厘清思绪,因此没再多说什么,直到马车抵达辛府、辛再思准备下车时,他才又道:“芦湘酒非常香醇,但酒量差的人饮下一、两口便容易醉,然最妙的是,还不容易教人醉得昏死过去,而会觉得身子轻飘飘又情绪高亢,这时若有人问话,便容易卸下心防吐露真言。”
辛再思没答腔,他明白朱渺的意思,只稍稍颔首,便下车进了府里。
芦湘酒酿制困难,量十分稀少,且因酒香醇厚,酒性烈却不烧喉,十分受到嗜酒人士的吹捧,因此贵如千金,并不易购得,不过辛府先前也曾购进一,两坛。
此时正值晚膳时分,辛再思收敛起所有思绪,吩咐下人备了一壶芦湘酒,便若平常一般,回到与涂雅若所居的院落。
见他进来,正在用晚膳的涂雅若欣喜的迎上前来。“相公回来了,怎么不让人先行通知我?我好准备准备。”
这几日因国师回覆的那封信,令她心情低沉,因此也没心情梳妆打扮,她连忙拢了拢发髻,就怕被他嫌弃。
他不动声色的温笑道∶“想给你个惊喜,所以就没让下人先来告知一声。”
站在她面前,辛再思心头五味杂陈。当初虽是为了报恩而娶她,但与她结为夫妻一年多,多少也有些感情,她对他的情意他亦很清楚。
可此刻看着她,他却不由得思及,在他与她成亲的这段时间里,秦思露受着怎样的剜心之痛,他的心便忍不住阵阵抽痛。
涂雅若喜笑颜开,牵着他坐到桌前,“相公用过膳了吗?我吩咐蔚房再做些菜来。”
“好,我带了一壶酒过来,待会咱们一块喝。”
见他这么好兴致,她的心情大好,立即吩咐婢女让厨子再多烧几道菜,接着为他说起他不在时发生的事——
“大嫂又生了个孩子,是个儿子,那娃儿生得白白净净的很是俊俏,看见我例着那张还没长牙的嘴,笑得可高兴了,还有我一抱他呀,他就不哭了,我娘说以后我定是个很会带孩子的好母亲呢。”涂雅若刻意提及孩子的事,想引起他的兴趣。
“你大嫂这都生了好几胎了吧。”“这是第四胎了。”
“要是你喜欢那孩子,可以常常回去看看他。”辛再思温声道。
他没说出她想听的话——你若喜欢咱们就生一个吧。涂雅若心里很失落。不久菜送上来,辛再思屏退下人,为两人各斟了杯酒。“咱们成亲一年多,有劳娘子为我操劳府里头的事,我敬娘子一杯。”他举杯敬她。
“这是我应该做的,相公不必这么客气。”涂雅若含笑饮了一口。
他再为她斟满酒,又再举起酒杯,情义深重的说道:“当年多亏了你与岳父帮助,我才能死里逃生,还蒙娘子不弃委身下嫁,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头,此恩此德无以为报,我再敬娘子一杯。”
“能嫁给相公是我的福气,相公别这么说。”她也举杯再饮一口,饮毕笑道:“相公今儿个怎么一直在敬我酒?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昔日两人一块用餐时,他鲜少这般一杯接着一杯敬她酒,她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辛再思神色忽地一沉,叹道:“今日我回来时,途中听见有几人感慨的提及当年受到三皇子的事牵连而被满门抄斩的那些臣子,说他们全都没了后人,就连忌日也没人可去吊祭,着实可怜,我不禁想到在这场灾难里,只有我侥幸逃过一劫,辛家才不至于同他们一般绝了后,不免有些感触,当日要不是有娘子和岳父相助,只怕我如今也早同他们一样,成为一缕亡魂。”
涂雅若饮了酒腮颊绯红,眼眸微醺,已有几分醉意,她伸手覆住他的手,“那些事都过去了,相公别再去想了。以后我定会为相公多生几个孩子,好让辛家能重新开枝散叶、子孙绵延。”
“嗯。”辛再思应了声,再为她注满酒,敬了她一杯。
她一口饮完杯中酒,思绪和身子都轻飘飘的,整个人无比舒畅,笑着大胆的坐到他的腿上,偎进他的怀中。
他没有推开她,再倒来一杯酒喂她喝下,“娘子再喝点酒。”
她笑咪咪的饮下,搂着他的颈子,眉开眼笑,没有顾忌的说道:“相公,今晚咱们就来做能生孩子的事吧。”说着,她抬手想扯开他的衣襟。
见她醉了,他起身,将她按坐在椅子上,一手扣住她乱动的两只手,温声诱哄着,“娘子,我问你一件事,看你知不知道?”
“什么事?”
他语气很轻,拂在她耳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细语,让她沉迷其中,卸下一切心防。
“当年辛家被抄斩,你知道是谁害的吗?”
她呵呵笑起来,“当然知道啊!”她指着自个儿的鼻子,“就是我爹呀。”
听她亲口说出来,辛再思心头一震,接着再问:“他为何要害辛家?”
“因为你们辛家不知好歹,竟拒绝了与我涂家联姻之事,让爹极没面子,他恼怒之下,便让五皇子在那本三皇子谋反的名簿上,再添上了辛剌史的名字,准备给辛家一个教训。没想到皇上看了名簿之后,一气之下竟将那些人都给满门抄斩了。”
“后来呢?”他两眼冷若寒星。
她打了个酒嗝,才接着再说:“辛家被抄斩时,你刚好不在万安城,据说是去接你那未婚妻去了,我便央求爹派人去找你。爹起先不肯,后来听了我姑姑淑妃提起,皇上素来很喜爱你的画,在得知你侥幸逃得一死后,似是有意想赦免你,因此爹才改变主意,派二哥去找你,找回你后,他揣摩皇上心意,上疏为你求情,皇上早有此意,就顺势允了。”
“那失魂丹又是怎么回事?”辛再思凛声再问。“失魂丹?”她有些茫然,似是一时没听懂他的话。
“就是令我失去记忆的那种药。”
涂雅若恍然的想了起来,两眼醺然的望着眉目俊美无俦的他,眼里流露出满满的爱慕之情。
“你说那种药啊……爹说就算找到你,你也不会娶我,后来二哥出了个主意,说他知道有一种江湖秘药,服下后能令人丧失所有记忆,只要让你服下,消除过往记忆后,就能随咱们摆布。后来二哥果真带着药去找你,想让你伺机吃下失魂丹,不过他找到你时,你正伤重昏迷不醒,他便逼迫你那未婚妻亲手为你服下,再杀她灭口。”
她若此刻是清醒的,便能发觉辛再思的脸色阴怒得吓人,紧绷的额角青筋暴起,若非他极力忍耐胸口就要喷涌而出的滔天怒焰,也许已重掴了她。
他万万料不到,辛家会惨遭灭门,一切只因为他拒绝与涂家联姻,而被涂国舅记恨上了。
当初爹曾一再劝他迎娶涂雅若为妻,他不肯,并对父亲说出了重话——我不会背弃我对思露的承诺,更不会背弃娘亲当初为我订下的这桩婚事。
也许爹早已遗忘了娘,但她永远都活在我心里,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
父亲当时听了,沉默好半晌,从此不再提及与涂家联姻之事。
没想到竟因这种小事,便教涂国舅给因此记恨上,遭到了灭门之祸。
他后退一步,放开了涂雅若的手,眸里的憎恨仿佛要化为实质的火焰燃烧起来。
涂雅若感觉到背上的热度褪去,不解地转过身,随即站起身,又想再缠上他,却被他憎厌的一把推开。
她踉跄了下跌坐在地,睁着醺然迷离的眼眸,委屈的望着他,“相公……”
注视着这样的她,辛再思没有半分怜惜,只有无法抚平的恨意。
因为她钟情于他,辛家一门无辜枉死.,也因为她,他捧在掌心呵疼的秦思露受了那么多的罪、吃了那么多的苦。
他无法原谅涂家、也无法原谅她。
她爬过去扯着他的衣袍,“相公,我困了,咱们去生孩子吧。”
辛再思用力扯回衣袍,虽想一走了之,却也明白不能就这样离去,对付涂家的事,还得从长计议,不能就此撕破了脸。
待她明日醒来,不会记得今晚之事,他的态度还是得像往日那样,不能露出端倪,因此他将她扶上床榻,叫来婢女伺候她就寝,便去了书斋。
他是万不愿意再与她同床共枕。
辛再思在朱渺的引领下,来到一处别院,在此见面是为了避人耳目。
“对当前的局势,不知再思有何看法?”客气的寒暄几句后,七皇子路景瑜询问道。
他不疾不徐的回道:“在下认为,依当今局势而言,能成为七皇子劲敌者唯有五皇子。五皇子暗中与不少朝臣交好,网罗了不少人为他效力,其中最强大的臂助非涂国舅莫属。涂国舅背后有淑妃在,她是目前最受皇上宠幸之嫔妃,常能藉此得到宫中某些隐秘的消息。所以当前之计,唯有除掉涂国舅,才能削弱五皇子的势力。”
不待七皇子开口,朱渺便提出意见,“淑妃圣宠正隆,涂家受到淑妃的庇佑,要除掉涂家可不容易。”辛再思方才所言不少人皆清楚,问题在于要怎么下手。
辛再思望向七皇子,“依在下之见,可以商请一些朝臣在朝廷上多替涂家美言,有什么肥差也举荐涂家父子前去,譬如近日建州因发生干旱,朝廷不是准备派人运粮前去赈济灾民吗?就可推举涂国舅前往,待他回来,再为他歌功颂德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