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仇人。”寒露吐出三个字。
瞟了眼那木头,可儿好奇的问:“寒露姑娘的仇人是谁?”
她说完,想起前两日在安王府见到巧烟姑娘,那时巧烟姑娘对她横眉竖目,一副恨不能吞了她的表情,因此猜测道:“是巧烟姑娘吗?”
“我同她近日无冤、往日无仇,射她做啥?”巧烟虽对她不友善,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她用力弹出石子,射倒摆在地上的那块木头。
隐约瞅见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恨意,可儿暗暗一讶,问道:“那寒露姑娘说的仇人是谁?”
寒露望着倒在地上被她拿来权当涂雅若的木头,走过去用力再踩了两脚泄愤。
“害我家破人亡的凶手。”若是没有涂家的陷害,她早已嫁给了再思哥,那么辛家就是她夫家,涂家害辛家,就如同害了她家一样,最可恨的是,他们还从她手中抢走了再思哥。
可儿这是第一次听她谈起自个儿的往事,诧道:“是谁害得寒露姑娘家破人亡?”
寒露沉默着没有答腔,丢开手里的弹弓,在房里踱步,似在为什么事烦心。
可儿近日常见她这般,刚开始曾关心的探问,但见问不出什么,之后也没再问了。她沏了壶桂花香茶,替她倒了一杯过来。
寒露接过,一口气喝完,接着宛如下了什么决定似的,取出文房四宝,研了墨,提起笔蘸饱墨汁,摊开一张纸笺,在上头写了些东西,吹干墨迹后,她将纸笺折起来放入信封中。
再将前几日又刻好的一只凤凰木雕放入一只木匣中,把信也一块摆进去,交给可儿,吩咐道:“可儿,你去辛家走一趟,帮我把这送给辛公子。”
她决定了,暂时夺不回再思哥的人,那么就先夺回他的心好了。
可儿接过,答应了声。姜妈妈先前已交代过她,不管寒露有什么吩咐,她皆照办就是。
来到辛府,可儿看见辛再思正要出门,赶紧提步走过去福了个身,“见过辛公子。”
辛再思认出她,“你是寒露姑娘身边的那个丫头。”
“是,我家姑娘差我来送样东西给辛公子。”可儿将木匣子递过去。
一听,他马上接过木匣,当即打开来,取出那封信启封阅之。
信里只短短写了几行字——
辛公子可还记得前次寒露曾相赠的那只凤凰吗?那只是雄凤,为免让它形单影只,寒露再雕了只雌凰,好让它们成双成对,比翼双飞。
若是辛公子得空,寒露愿扫榻相迎,再为公子弹一曲“长相思”。
明白她这是在邀他,他收起信,拿起木匣子里的那只木雕凤凰,手工与先前那只一样粗糙简陋,他看了看,委实无法得知她是怎么分辨这只是雌凰,而之前那只是雄凤。
见可儿还杵在原地,似是在等待他的回讯,他沉吟了下说道:“劳你回去转告寒露姑娘,在下收到她的礼了,近日会去拜访。”
“是。”得到回话,可儿转身离去。
她离开后,辛再思摸着那只雌凰,嘴角微带笑意。
那天从墓地回来后,他没有去责问涂雅若那坟为何是空的,涂雅若一心对他,他不忍问她,且当年涂国舅为他上疏求情,涂家对他有恩,因此有些事他不好明着问,只好暗地里调查。
但查了几日,却一无所获,刚好寒露命人送来这信,他正好可以前去试探一二。
辛再思没等太久,翌日便前往云鹊阁。
也许是事先交代过了,寒露很快便来琉雨轩见他。
她身着一袭荷叶边的浅黄色绸衫,清艳的面容噙着微笑,朝他盈盈走来。她昨日才送信,他今日便来,她心头很是欢喜,这说明他心中是在意着她的。
“辛公子。”她清脆的嗓音犹如黄莺啼鸣。
他煦然的眸光凝着她,温润笑道:“在下来听寒露姑娘的‘长相思’。”
“寒露这就为辛公子弹奏一曲。”寒露笑意盈然,她取来琵琶,演奏完后,接着说道:“我再为公子弹一曲‘凤求凰’可好?”
辛再思颔首道:“好。”
他一边聆听她的曲音,一边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他隐约察觉她对他的态度与以前有些不同,多了分亲近。
她眉眼间漾着柔柔笑意,将那曲‘凤求凰’弹得婉转缠绵,无比欢悦。
她的目光不时迎上他的,恍惚之间,犹如时间回溯,他们又回到昔日在秦府时那快乐亲昵的日子。
她的笑容越发灿烂,阵里融融情意倾泄而出,让他看得评然心动,无法移开眼神,心底深处隐隐有股激烈的情绪躁动着想翻涌而出。
他想亲近她,想将她拥在怀里,想一亲芳泽,他无法抑住那突然涌起的剧烈欲望,一步步朝她走去。
就在他的手触及她滑嫩的粉腮时,他才惊觉的回了神,尴尬的缩回手。
“寒露姑娘的曲子太动听,连我都失态了。”辛再思耳根有些泛红,避开她柔润含情的水阵自嘲。
寒露大胆的握住他的手,贴上自个儿的腮颊。“你想摸就摸。”
他觉得太唐突了,想收回手,但她握得好紧,他不好贸然抽回,怕伤了她。
“寒露姑娘别这样。”
怕他以为她是轻浮之人,她解释,“你别以为我是个随便之人,我只让你这般碰我,别人可休想。”
他心思一动,问道:“为什么?”
寒露幽幽倾诉,“坦白告诉公子吧,我打从第一次见到公子,便对公子一见钟情,这情不知由何而起,却一往情深。先前拒绝公子为我赎身,是不想被公子看轻了。我虽身在青楼这烟花之地,但就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我坚守着自个儿身心,不容任何人亵渎。”
辛再思望着她那双亮如星子的美阵,她这番话说得很动听,但他却听出她并没有说出实话。
他从衣袖里取出她先后送给他的那两只凤凰,温笑的问:“你说这一只是凤一只是凰,可否教我如何分辨?”
“很简单,这只是雄凤。”她指着先前送给他的那只,再指着那只后送的,“这只是雌凰。”
他翻来覆去也瞧不出这两只有何分别,疑惑的望着她。
她一脸认真的为他指出不同之处,“鸟禽之类的动物,通常都是雄者羽色较艳,雌者较朴素,你瞧这只羽毛较丰美,自然是雄的。”
他仔细看了看,才隐约从那粗糙的雕工里看出些端倪,笑道:“可以借我一把刻刀吗?”
看出他的意图,寒露欢快的让可儿去取来一把刻刀,递给他。
他接过刻刀,拿起雄凤开始雕起来,她坐在他身边看着,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点心,还随手拈了块桂圆糕喂到他嘴边,他很自然的吃下,她再端来香茶递到他嘴边喂他喝,那动作熟稔得仿佛做了无数次。
他一边刻着一边被她服侍着又吃又喝,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见经他的巧手雕刻之后,那只凤凰粗糙的羽毛变得细致丰美,根根清晰可见,寒露赞叹道:“再思哥的手还是这么巧。”
辛再思忽地一怔,停下了手,“你唤我什么?”
“再……”话到唇间,她及时改口道:“若是你介意,我就不那么叫了。”方才她竟不自觉间叫出了以前对他的称呼,她是希望能重夺回他的心,但暂时还不想让他得知两人过去的关系。
尤其眼下情景不明,虽然姜妈妈说恩人允许她抢回他,可她这两日思前想后,总觉得这其中很不寻常。
若恩人真如姜妈妈所说,是见她对再思哥一片深情,才愿成全她,那他早就该在她养伤那会儿便这么做了,岂还会强行与她订下十年的卖身之约?
她隐隐觉得恩人似乎另有所图,在还不明白他们在图谋什么的情况下,她得谨慎一点才是。
辛再思深睇她一眼,“无妨,随你。”接着他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可儿,“可儿姑娘,我有话想同寒露姑娘说,可否劳烦你出去一下?”
可儿望向寒露,见她没有反对,轻轻点头,转身出去。
他沉吟了下,神色郑重的开口,“此刻只有我们两人,若你真是思露,可坦白告诉我。也许你先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与我相认,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只管说出来,我可以与你一块承担。”
他性子虽温和,却难在只见几面的情况下便与人如此亲近,即使与涂雅若已成亲一年多,他对她仍有种白首如新的感觉,可在第一次见到寒露时,便油然升起一种倾盖如故之感,尤其在得知那座坟里是空的之后,他几乎可以确信,她就是被涂家宣称已惨死的秦思露。
他亟欲知道她为何会沦落青楼?为何不与他相认?又为何不让他为她赎身?他想厘清这些谜团带她回去,不让她再在云鹊阁里抛头露面,过着送往迎来的日子。
寒露静静望着他片刻,幽幽启唇道:“辛公子多心了,寒露真的不是公子的未婚妻,请公子别再将我误以为是她,寒露就是寒露,不是任何人。”
她这番话才刚说完,守在外头的可儿便轻敲了下门板。
她应了声,“进来吧。”
可儿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摆了几个匣子和锦盒,朝她禀道:“寒露姑娘,这些礼物是安王爷刚差人送来给您的,他还说今晚府里头设了晚宴,邀请您去,姜妈妈让您去准备准备。”
“我知道了。”寒露轻点螓首。
辛再思听见安王又召她过府,下意识的按住她的手,脱口道:“别去。”她微愣,接着露出一抹暖笑,“我只是去弹曲,安王爷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他还想再劝,她握住他的手,笑得自信,“你放心,我已知晓要怎么应付了,不会再让人轻薄我。”
他发现自个儿没有立场再阻止她,因为她并没有承认自己是秦思露,辛再思沉默了下来。
她将那两只凤凰塞进他手里,语带央求,“这雄凤和雌凰辛公子若是重新雕好,再将雌凰送还给我,可好?”
辛再思抬眸睇视着她,温润的眸光蕴藏着隐忍,须臾才轻轻颔首,“好。”寒露弯起唇畔,腮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多谢辛公子。”
他抑下想将她锁入怀里、警告她哪里也不许去的冲动,点点头,拿着那对凤凰转身离去。
他刚走出云鹊阁不久,便巧遇朱渺。“再思兄,在这儿见到你刚好,我正有事找你。”
“什么事?”
“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第8章(1)
寒露来到安王府,却发现并没有其他宾客,安王宴请的只有她一人,她当下暗觉不妙,心里飞快寻思着应对之策。
“寒露出身低微,怎有资格与安王爷同桌而食。”她欠了个身想推辞。
路景琛既然刻意请她来作客,哪会如她所愿的就这么算了,他热络的道:“寒露姑娘秀外慧中、蕙质兰心,一手琵琶更是弹得出神入化,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在本王眼中,寒露姑娘可是本王的知音,岂是那庸俗之人可与之相比。来,咱们入席吧。”
见脱不了身,她只得坐下。
安王丝毫不避嫌,就坐在她身边,唤下人上菜。
一道一道的菜依序送上来,他殷勤的为她布菜劝食。
“这道五宝珍珠羹味道不错,你尝尝。”
“多谢王爷。”寒露暗暗深吸一口气,神情一变,望着满桌的菜肴,垂涎的两眼放光,端起那碗五宝珍珠羹,三两口就全扫进自个儿的肚子里,接着不客气的大吃大喝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真好吃,王府里的菜肴果然异常精致美味。”她伸长手夹着不同的菜塞进嘴里,不等咽下,又再塞了一大口,两颊都鼓起来了。
路景琛看得有些错愕,“寒露姑娘很饿吗?”他怀疑云鹊阁的人是不是虐待她,都不怎么给她吃食,才会让她一见满桌的菜肴,就像饿死鬼似的扑上去,完全没了平素的气质。
“本来不是太饿,但一瞧见这么多可口的美食,我这肚子就欢快的咕噜直叫着。云鹊阁的食物也算不错,但尝了王府里的这些菜肴,我才发现以前吃的那些都是猪食呢!”她嘴里含着食物,回答时还有些许菜渣喷了出来。
他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不免有些倒胃口,不过他城府何等之深,再看了两眼,便瞧出她是故意在他面前露出这么粗鄙的吃相,瞬间心思一转,再次露出笑容。
“寒露姑娘喜欢就多吃些,不够还可以让厨房再送过来。”她越是如此,他便对她越感兴趣。
前几日,涂国舅曾对他提及,希望他能将寒露收入王府中,他问及原因,才知辛再思似是迷恋上她,涂雅若打翻醋坛子,不想让丈夫再将心思花在她身上,才想找人收了她,正好得知他近日常召寒露过府,便想着也许他对她有意思。
他是颇中意她,但还不至于想将她纳入府里,若是让父皇得知他不仅狎妓,还带回府中,只怕要责备他,他自然不会落下这话柄。
不过今日她挑起了他驯服她的欲望,他打算安排人悄悄为她赎身,再暗中藏到别处去。
想及此,他笑容不禁更深了些,伸手挑起她的下颚。“本王还可差人每日为你送去王府里的菜肴,让你直到吃腻为止。”
“怎好如此劳烦王爷?”寒露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下一瞬,她突然一脸痛苦的按着肚子,“啊,兴许是方才吃太撑了,肚疼如绞,请王爷见谅,容寒露先行告退。”
路景琛如何看不出她这是在装模作样,拽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肆意笑道:“你越是如此,越让本王心痒难耐。”
他的话让她听了从头皮一直麻到了脚底。
他很快放开她,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去吧,本王很快会给你一个惊喜。”
只要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当初巧烟也像贞节烈妇一般对他抵死不服,后来在他调教之下,现下对他不也死心塌地?
他相信她也不会例外。
涂雅若两眼死死的瞪着手中那封宁华宫送来、只写了几个字的信笺——徒劳一场空。
片刻,她恨恨的将那封信撕烂,温婉的面孔布满恚怒。
“什么叫徒劳一场空?我不相信,不过生个孩子而已,难道我会生不出来吗?什么国师,八成只是招摇撞骗的神棍罢了!”
她不信她会生不出子嗣,下一瞬想到一件事,她愤怒的神色顿时凝住。
生孩子不是只有她一人想生就行了,也要辛再思愿意才成,但他似乎对情欲之事十分寡淡,成亲以来,与她并没有行过几次夫妻之礼,其中甚至还有几次还是在她暗示之下而行。
若再放任下去,也许他们真的不会有孩子……不行,她得想个办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