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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大喜 page 9 作者:橡果

  老管家一递眼色,其它仆从们如鹦鹉学舌,纷纷附和起来。

  云石老人却不再理他们,迳自走到紫瑄他们面前,“非猛药不可去顽疾,非温补无以固根本。老夫已知抚台大人的病症了,这就回去准备些药材,日落之前定当赶回。”

  一个仆从连忙赶上前来拍马屁,“您老哪需亲自去准备?要什么,只管写张药方,小的们替您去张罗。”

  岂料云石老人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老夫所用之药,岂是那些药行能够齐备的?”

  “那、那您老要给我家大人用啥药啊?”仆从愣愣地睁大眼。

  “真会穷啰唆!”老管家不耐地在他后脑勺一敲,赶他们去做事。

  紫瑄的心中仍有些许不安,但又惟恐惹得这位倨傲的神医不满,只得小心翼翼地问;“老前辈,不知家父的病……需多少时日才能康复?”

  “不多,一月足矣。”

  “那太好了。”她终于宽慰地淡淡一笑。

  云石老人看着她,抚须点头道,“老夫方才已说了,需先用猛药去除顽疾,其后用温补慢慢调理。这一月之中,老夫自然会时时来探,直到抚台大人完全复元为止。”说罢,他想起一直伴在身边的小徒儿,一改脸色,郑重地说:“老夫救抚台大人容易,但另有一事,却需代徒儿求洛相。”

  紫瑄不解,目光随之转向旁边那个乖巧灵秀的小女孩,“这孩子?”

  苍老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感慨,他淡淡地解释,“这孩子是个遗孤。”

  他一说,那小女孩便哭了,稚嫩的小脸上顿时挂满了泪痕。她委屈地紧偎在云石老人的腿边,娇滴滴地呜咽着,“师父——”

  紫瑄吃了一惊,心中略有些酸楚,“老前辈,她原是哪家的孩子?”

  云石老人道:“她姓萧,名叫贝贝,眼下不过才六岁。”他叹了一口气,“也是机缘巧合,去年冬天老夫云江苏常州,一个头戴斗笠、以纱蒙面的女人把她送到老夫身边,苦求着我收留。老夫也是看这孩子身世可怜,又乖巧听话,就将她收在身边做了闭门弟子。”

  姓萧,是个遗孤……江苏常州?

  不待他说完,紫瑄的心中不禁一动。

  莫非她是……

  果然,云石老人接着便道:“细说这孩子的身世嘛……去年常州的那桩命案朝野皆惊,洛相应该也有所听闻。萧氏一家上下二十七口,一夜之间悉数葬身于火海,惟有这孩子,侥幸逃过了大难。”

  萧氏的命案早已传遍了整个江苏省,连邻近的几个省分都有所波及,沉湛当时人在苏州,自然早已听说过,就连眼下浙江的巡抚衙门内,老总管和下人仆从们也都对此耳热能详了。

  什么“刀光火影一片,鬼哭狼嚎”、什么“一刀劈下,人头滚地,血花四溅”,又什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些强盗贼匪不但把人全杀了,就连萧府上的鸡鸭狗猪也全都劈成了碎泥”……这些传言加油添醋,把一桩命案传得鬼话连篇,不可思议。

  甚至前些日子,老总管还在茶楼听到说书的将这件事编成故事,将命案的情形描绘得又可怖了三分。

  而当他得知这女娃娃居然逃脱劫难还活着,不禁惊诧地睁大了眼。

  那小女孩扑通一声跪倒在紫瑄的面前。

  “贝贝的爹娘全都被坏人害了,求宰相大人为贝贝一家申冤……”

  她小小的身子伏跪在地上,哭得直抽气,紫瑄心中一痛,急忙蹲下身抱住她。

  “乖……别哭了。”她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你爹娘若真有冤屈,朝廷会替他们做主的。”

  说罢,她扶起小女孩,“老前辈,不瞒您说,萧氏的案子皇上也早已知晓了,圣意正是要彻查。我前一阵子去江苏便是微服查访此案,可惜……”说到这里,她蓦然想起和沉湛的那段初遇,不禁回望了他一眼,双颊发烫,勉强回神,“可惜那时尚未查得线索,便被皇上召回了邑州。”

  云石老人点点头。

  紫瑄又承诺,“请老前辈放心,待想到稳妥之法,我定会上折子奏请皇上重新调查此案,想必皇上应会答应重审,以逮住凶犯。”

  第六章

  而此时,在苏州的巡抚衙门。

  蝉鸣阵阵中,宓谦抛下一堆公文,正独自在后院的凉亭中纳凉品茗。

  庭院中草木葱茏,熏风徐徐,他舒服得就快要睡着了。

  昏昏然间伸手拿起一旁石桌上的茶杯,手指尖端上却莫名起了一阵痉挛,十指连心,痛得厉害,不由得乱扫,试图止住抽搐,结果砰的一声,上好的白玉茶杯摔碎在地。

  宓谦猛地睁开眼。

  “哟,大人,您这是怎么啦?”他的管家正陪在一旁,见到此景不免一惊。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他惊骇地喃喃自语。

  管家讨好地赶紧拿扇子振风,“没事儿,那是给热的——”

  “热的?”宓谦拿手一抹额际。果然,全是汗!

  他从躺椅上起身,在凉亭内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急道:“快,备轿,去东安寺!”

  “大人,这大热天的去庙里干什么?”

  “嗯……”他皱眉想了一想,“去敬敬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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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值盛暑,东安寺中却有许多百年大树遮蔽,十分清凉。

  穿过香火缭绕的前院,宓谦迳自去了后院的住持禅房。

  房里满室清幽,惟有一下一下悠长而缓慢的木鱼声。

  “……如今皇上已把江苏一省的官场视作顽疾,本抚是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出一点差错……倘若、倘若萧氏那桩案子露了底,扯出盐道衙门那些丑事,那本抚的官程岂不是——”

  “抚台大人,”老方丈停止敲击木鱼,打断了他的絮叨,“你且看。”

  说罢,他起身拿起身边的一浅碟清水,步出禅房几步,泼出了门外。

  此时烈日当空,石板地烫得可烙饼,那一小碟清水在阳光下很快蒸发殆尽。

  老方丈回过身来,“眼下地上可还有痕迹?”

  宓谦一怔,“没、没有了。”

  “这便是了。”老方丈念了一声佛号,“抚台大人试想,萧氏的那桩案子已经过去,除了你和阎大人、贺大人,再无第四人知道详情,岂不正像这阳光下的水,一点痕迹都没了?”

  “这……”他一时想不透彻。

  老方丈又缓缓叹道:“这些被晒干的水已无迹可寻,只要你不盯住泼过水的地方看,更不再把新的水泼到上面,门口的这块干地断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宓谦恍然大悟,回府后急忙写了一封密信给阎合,劝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可惜阎合自恃谋略过人,并没有听他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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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常州福泰酒楼。

  二楼的雅座中,紫瑄正忧虑地站在窗边远眺。

  约六七日前,她佯称病已被神医治好,上奏折请求就近再查萧氏一案,逸帝果然准了。随后,太医吴清源先回到都城邑州,紫瑄把丫头小菱丢在家中,只和沉湛一起亲自来常州。至于手下的那些人,除了原先护送车驾来的百余名禁军侍卫外,又向臬台杨明堂调拨了一干兵丁和衙役。

  但派人暗地里查访了多日,却仍一无所获。

  沉湛走过去,含笑从背后搂住她,但他不问她正在想什么,却道:“我正在想一个问题。”

  紫瑄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不觉好奇,“是什么?”

  “我在想……”他搂着佳人,却又故意微微皱起眉,“你先前日日都侍奉在君前,幸亏是扮了男装,否则……岂不是压根就没有我的份?”

  “胡说什么?!”她不禁感到又羞又好笑,轻推他环在腰问的手。

  他却搂得更紧,“我从不胡说!”还大言不惭地逗她,“我的紫瑄扮作男装自是风度翩翩、俊雅不凡,换回女儿装,也是可将这全天下的女子都比下去!”

  他这话也不算信口开河,只因紫瑄女儿态时特有的那种娇柔美丽,他近几日是早已饱览。无商不奸嘛,自从云石老人答应替陆抚台诊治以来,他便趁机狡猾又霸道地向她索取了他的那份“报酬”。

  紫瑄蓦然想起先帝冕宗在位时,曾当着上书房几位机要大臣的面,打趣说过,“廷轩呐,你若不是男儿身,朕也要替皇儿们向你求亲啦!”

  思及往事,她不觉苦笑。先帝若知道他破例提拔的这个年轻书生,真是个女儿身,恐怕第一个兴起的念头不会是求亲,而是将她这个犯下欺君大罪的人打入死牢吧?

  沉湛忽然又在她耳畔落下一串细细绵绵的啄吻,引发她的一声低吟。

  “知源……”她费力地唤他,“别闹了,这是在大街上。”

  岂料他伸手就将窗边的竹帘扯下,然后将怀中的娇躯翻转过来,垂眼望着她,俊美的唇角噙起一抹邪邪的笑意,“这下子半个人都不会看见了。”

  他若要执意耍赖,她是绝对斗不赢他的。

  她立时红了脸,心跳耳热,来不及再说什么,他的唇便如影随形地覆了上来,不给她一丝拒绝的余地。他紧拥着她,在竹帘遮蔽下,肆意攫取着她唇瓣内的甜蜜芽芳。……

  紫瑄不由得闭上了眼。

  直到送尊菜汤的伙计在雅座外敲门,才将两人惊醒。

  “两位公子,小的送汤来了。”

  唇舌间的缠绵被迫戛然而止,沉湛没好气地应声,“端进来吧!”

  她见他气恼的模样,好笑地捏了捏他的手,轻轻推他一起重新入座。

  伙计送进一大盆香气四溢的尊菜鲜虾汤,讨好地搓着手,两眼眯成了条线,不停地在旁边道:“两位公子慢用,两位公子慢用,两位公子慢用……”

  沉湛皱眉,掏出一锭碎银,“出去吧,没叫人不许进来打扰。”

  “好的,谢公子赏!”伙计喜出望外,将银子当空一抛,又利落地接住。

  举凡酒楼茶肆的跑堂伙计都有这样一套生财的法子,沈家名下那几间大酒楼也是如此,沉湛当然知道他们这些鸡零狗碎的毛病。

  伙计正要拔脚告退,外面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还有几个人在大声喝斥,似在责骂那孩子多管闲事。这可不得了!他赶紧三步两窜地赶到窗边,掀帘探出脑袋——

  “喂喂喂,吵什么?好哇,你们这群缺德带冒烟的倒霉鬼,敢抬个死人来我们福泰楼门口?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们——”他边说边恶狠狠地捋起袖子,一缩回脑袋却又换回了方才那一张笑脸,“嘿嘿嘿,二位公子慢用,小的这就下楼把那群倒霉鬼都轰走!”

  伙计脚底抹油地奔下楼去。

  沉湛不以为意,慢悠悠地盛起汤来,紫瑄的心里却陡然生疑。

  “知源,你听——”她伸手指向窗外,“这孩子的哭声……像是贝贝?”

  “别疑神疑鬼了,那孩子现在不正陪在她师父身边吗?”他笑眯眯地把汤碗端到她面前,“来,先喝了这碗尊菜汤,这楼里的厨于是从‘楼外楼’聘来的,做的绝对地道。”

  紫瑄敌不过他的温柔笑意,只得暂时放下心思,但仅喝了几口,楼下的吵闹声越甚。伙计和他所骂的几个倒霉鬼较劲,结果孩子的哭声、路人的帮腔声、吵闹声……乱成了一团。

  这下终于连沉湛也不得不好奇了。

  他不耐地站起身,“我下楼去看看。”

  沉湛下去不久,楼下的吵闹声便渐渐消散了,等他回到雅座,怀中竟抱着一个啜泣的小身影。

  “贝贝!”紫瑄吃惊地迎上去。

  原来她没听错,方才真是这小女孩在哭。

  沉湛把孩子放下地,没好气地道:“一伙人抬着一个病人去看大夫,路过酒楼时,拾的人不慎踩到石子,滑了脚,连人带担架都摔在了地上。”他怜惜地摸摸小脑袋,“这孩子正巧路过,好心掏出她师父给的一粒药丸让病人服下,那伙人却怕是脏东西,反而破口大骂……”

  贝贝委屈地又偎入他怀中,抽抽噎噎地说:“这是师父的清风丸……能治百病的……”她细嫩的小胳膊轻轻搂在沉湛的脖颈上,像把他当成了眼下最大的依靠。

  紫瑄叹了口气,“贝贝,怎么只你一个人?你师父呢?”

  “我要跟师父出远门了。”说话间,贝贝一直垂眼望着地面,原本明亮可爱的大眼睛显得有些失神,“师父说,贝贝临走前,应该先给爹娘上个坟……”

  “出远门?”沉湛把小家伙抱到桌边,“你们要去哪里?”

  贝贝拾眼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又无精打采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师父说,再过几日等抚台大人的病治好后,他要去云南横断山赴一个老朋友的约。”

  云南横断山?

  紫瑄和沉湛对望了一眼。忍不住道:“贝贝,那你爹娘的坟……”

  贝贝的小嘴儿一噘,委屈地又落下泪来,“贝贝的家人都埋在一起……梅姨带着贝贝找了好久,把手都刨肿了……可是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梅姨没有法子,就偷偷包了一大包灰……”

  紫瑄的心头不禁一震。

  梅姨,难道也是命案中的幸存者?

  但眼下她却不忍心追问些什么,只得温软地劝道:“好孩子别哭。”她摸了摸贝贝的小脑袋,“你一个人跑来常州,一定饿了吧?等吃饱了,哥哥姐姐陪你一起去祭扫爹娘,好不好?”

  “好。”贝贝细细地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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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缓缓地西沉。

  常州远郊一处幽僻的山脚下,山茅野草间,果然有一座孤伶伶的坟冢立在那裹。

  墓碑上写有“萧氏阖府之墓”六字。

  只是风吹雨淋,碑上的漆大都脱落,字迹变得有些模糊。

  贝贝跪倒在墓碑前,却反而不哭出声了,小嘴咬得死紧,只是默默流泪,把沉湛替她准备的果盘点心都摆在墓前的空地上。

  紫瑄替她点了三炷香,她拜了拜,插入小香炉里。

  此时天色向晚,暮云四合,阵阵归鸦发出吵嚷而凄厉的叫声。

  紫瑄不安地仰头望天。

  沉湛轻揽住她的腰,低声劝慰,“没事,落日归鸦,古来即是如此。”

  她低叹一声,忍不住顺势偎入身边人的怀中。

  “只是这孩子……”她看着小家伙,心头亦是一阵凄楚。

  而远远的林木深处,忽然有个纤瘦的身影幽灵般出现——

  看上去似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素色的裙衫,头戴斗笠,斗笠的边缘却罩着一层厚厚的纱帷,瞧不见面容。她静静地观望了一会儿,便悄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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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沈家在常州的一处宅邸中。

  沉湛正替紫瑄慢慢梳理沭浴后濡湿的长发。

  镜中映出一张美丽的容颜。夜风徐徐,带来满室清凉舒爽,那温柔的笑意在夜风中便如水莲花一般静静地绽开,恬静无波,却迷了身边人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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