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厂商那边……」
「已经解释过了,你放心,他们能谅解,还要你好好养病。」
他点头,安心地再度垂下眼皮。「那就好。」
「钦……」经纪人支吾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启齿。「你其实……早就有不舒服的感觉了吧?」
最近行程满档,东跑西跑,去澎湖时为了最后一幕景,他在船上晃了六小时,整个人吐到快虚脱,回来后为了赶几场秀又南北奔波,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加上肠胃炎,有轻微脱水的现象。
可是他为了配合行程,知道自己是压轴,不少赞助商都是冲着他来的,为了不让整场秀大乱,硬是咬牙撑到结束才来就医。
他怎会突然那么敬业、超有责任感,害大家怪不习惯的。
大概猜出他想问什么,樊君雅淡淡地说:「要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价钱帮我谈漂亮一点就好了。」
「你……有很缺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公司那边或许可以商量看看,给他一点方便。
「不算缺。不过另外有计划倒是真的。」
「是——想结婚了?」拚结婚基金?
全公司都知道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友,简直痴情到旁若无人的境界,结婚这件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没人怀疑过。
谁知,他突然沉默了。
不会吧?经纪人极度惊愕,打量他郁郁不语的神情。那么坚定的爱情也会闹情变?世事果然没有绝对。
他半撑起身体,伸手要拿一旁的外套。
「你干么?躺好,我来就可以了。」对方连忙将他压回床上。
「外套口袋,手机,帮我传个简讯。」
「给你家晏晏?」什么情变!明明就还情话绵绵讲不完。他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全世界最不可能情变的就数他樊君雅。
「嗯。就打『后天回家,平安』。」
打完这六个字,迟迟等不到下文,经纪人颇讶异。「就这样?」
以前在走秀的空档,不小心瞄到几次他正在打的简讯内容,通篇的肉麻情话,看得鸡皮疙瘩都快掉光了。依他的个性,少不得也要撒个娇,说他吊了几瓶点滴,有多虚弱多可怜,你有没有好心疼……之类的啊。
「不告诉她你在医院?」进一步确认。
「不必。她会担心。」人在台中,她又赶不过来,干么要说?
这真的太不樊君雅了。经纪人强烈怀疑眼前这个是被外星人附身的山寨品。
虽然非常错愕,还是照他的意思传了这六个字出去。
「你们吵架啦?」这样的简讯好像太淡了一点,完全不像情侣。
前阵子在澎湖,他还发神经跑来看工作人员怎么给家人报平安,把那种简讯样式copy几款,照样传回家,行径超怪异,已经成为公司年度十大难以解释之灵异怪象榜上有名的一桩了,大家都在传他到底是怎么了。
「没。」吵架是过去式了,现阶段是进行到协议分手。
「那你这装酷耍冷漠的简讯是怎样?」
「会很冷漠吗?不然你对家人都怎么讲?」他没忘记他们现在是处于暂时分手的状态,那些以前做过的方式都不能再用。可是一直以来,即便是在未交往的少年时期,他都是用对待另一半的亲昵方式与她互动,一夕之间要回归家人模式,他还学不会该用怎样的方式向她报平安。自家父母如果还在世,他当然知道怎么对亲人讲话,可是对她,他实在不知道该将她定位于哪种形式的亲人,目前的状态也不适合对她耍痞,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才会传简讯。
他看那些工作人员对家人报平安都是这样的,只好如法炮制。
居然问别人该对自己的女朋友说什么?!经纪人终于肯定,这两个人的问题大条了!
「还报什么平安?你现在根本不平安好吗?」肠胃炎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脑袋破洞!有没有医生要来给他补一补啦!活像被外星人绑架了,超诡异!把那个我行我素的任性小鬼还来可以吗?他扮忧郁气质小生路线违和感超重的。
「绝对不可以让晏晏知道!」他不要再让她伤心或为难了,而且说不定她又会觉得他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向她抗议……
「你想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医院喔?」
「你想回去就回去啦,反正这里有护士。」谁会听不出言下之意。
经纪人耸耸肩,也没跟他客气。「那我走喽!」
「快滚。」不是晏晏他也不稀罕。
「……」算了,他确定他不懂脑袋破洞的修补手术,左想右想还是觉得应该找懂的人来补。
走出病房后,立刻拿出手机拨打——
樊君雅本来只想小睡一下,但或许是近期南北奔波,超出体能负荷的极限,很久没有安稳地睡上一觉,这一睡就睡到入夜。
之所以会醒来,是他感觉到有人走近床边。
他在这方面很敏感,睡眠状态中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会自动醒来。
尚未适应黑暗的瞳孔,一时没能看清来人,在开口询问前,太过熟悉的馨香飘进鼻翼,让他未及思索便本能地脱口道:「晏晏?」
对方没应声,他急忙要起身,纤掌按住他肩膀,另一手握住他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温暖掌心熨贴着。
他松懈下来,安心地回握,手指交缠。
「为什么不告诉我?」平寂的音律低缓滑过耳畔,他偏头,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听不出声音中是什么成分居多,不禁微感心慌。
他焦急解释。「那个……不是……这次是意外,你不要难过,我、我不是故意的……」
完全不知所云,她却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都住进医院了,还在担心她的情绪吗?
这个男孩子,虽然不够稳重成熟,却真的很在乎她。
她一阵鼻酸,不敢贸然开口,怕他听出声音中的哽咽。
然而,他还是由改变的呼吸频率中探出端倪。「晏,你在哭吗?只是肠胄炎而已,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
「为什么要这么拚?还让自己累到住院,你想藉此证明什么?」她打断他,直接问出心底的疑惑。
「……我只是想证明,我真的不一样了。」想了好久,他才轻轻吐出这句话。
「并不是在工作上有好成就,我就会回到你身边,那根本是两回事……」
「我知道,真的知道。人生是我自己在过的,我做了什么,都是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完全与你无关,要不要回到我身边也是你的选择,你自己取舍,我真的分得很清楚,所以你不用紧张。」
薛舒晏讶然。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真的太不像他了。
以往他只会说,这是为了你。乍听之下似乎可以感动很多人,但实际上,却是一种难以拒绝的感情胁迫,因为是为了她,所以她没得选择。
可是现在,他却说,他是在过他的人生,与她无关,要不要这样的他,由她自行决定。
他真的懂了吗?真的成长了,开始学会了承担?
她低头凝思,沉默不语。
「君雅,我有件事要跟你说。」良久,她才轻轻开口。
「嗯,你说。」
「等出院,你皮最好给我绷紧一点。」
有人可以用谈天气的平静口吻说出嗜血台词吗?不要怀疑,就是薛舒晏,再愤怒抓狂都会记得人在医院要放轻音量,理智得体的薛舒晏。
「我又怎么了?」他最近没招惹她啊!无论再怎么回想,早出晚归连碰面的机会都很少,怎么惹?
「我昨天也去了医院,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吗?」她咬牙,一字字迸出。
「不知道。」答得很干脆。
「我、怀、孕、了!」
「喔,你怀!啊!」他惊叫。
「小声点,你想死啊!」
「你、你、你怀、怀……」完全结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所以你就知道我多想拆了你的骨头!」他老是在保险套上面动手脚,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千防万防,还是中招了。
「那、那……」他无言了。以前,心里的自卑感作祟,对于拥有她这件事总是没有踏实感,那时非常不成熟地认为,有了小孩的话,或许才能真正留住她。现在,他开始慢慢懂得她的顾虑,一直不肯怀孕,问题是出在他身上,不是她不够爱他、不想拥有两人的爱情结晶,而是他还太年轻,那个年少轻狂的樊君雅,要如何为人父,担负下一代的教养责任?在他为了四岁的距离努力追赶她的同时,她又何尝不是缓下脚步配合他?
他现在真的懂了,可是……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小小声、惊怯地问。
见她沉默不语,他急切地又道:「不可以说不要小孩,连想都不可以,宝宝感觉得到,他会很伤心的……」
「我没说不要。」
那就是要了。
他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至少为了宝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这说不定是天意,否则这个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连他也想给他的父母一次机会,你不想吗?」
这孩子,或许是他们之间的转机,他真的这么认为。
薛舒晏白他一眼,懒得反驳他的强词夺理。
说什么天意,明明就是他搞小动作惹出来的,还硬要赖给老天爷。
「晏晏?」她一直不吭声,猜不透她此刻的想法,让他提心吊胆。
「不会再不尊重我,任性妄为?」
「我保证!」此刻她肚子里就有个「不尊重她又任性妄为」的铁证,让他的宣誓看起来很薄弱,不过早就被他训练得很坚强的薛舒晏还是接受了。
「那……我们现在算是复合吗?」他小心翼翼问。
「不然呢?」
手臂被拧了一下,显然这笔被他暗算的帐让她还是很不爽。
可是他却傻乎乎地笑了,开始有当爸爸的喜悦,就算被她拧到整只手臂都瘀青也甘愿。
「上来睡这里,孕妇不可以熬夜。」他挪了一半床位,拍拍身侧热情邀约。
她睨他一眼,还是慢吞吞地爬上床,他撑起身,完全遗忘身体上的虚弱,对着她的肚子喃喃嘀咕,如同全天下的傻爸爸,摸摸她的肚子跟宝宝道晚安。
薛舒晏嘴角噙起一抹不明显的浅浅笑意。她衷心期望,这个孩子的到来真的够改变他,让他真切意识到自己肩上必须扛负的责任,学会稳重、学会深思熟。
卷十 婚姻
三年后
上完今天最后一堂课,薛舒晏回座位整理私人物品。下学期换研究室,几名男、女同学自告奋勇要来帮忙搬书,目前已大致整理就绪,就剩两箱用不到的书和杂物要搬回家。
自从毕业后,她接受母校聘任,成为系上最年轻的女讲师,平易近人的个性加上年龄相近,一直深受男女同学喜爱,女同学会来找她谈感情事,男同学的情书也收过不少,公开已婚事实后,碎了不少纯情少男心。
「师丈会来接你吗?」书由男孩子搬,女孩子手上只帮忙捧几迭期末报告往校门口走,一面闲聊。
「应该会吧。」薛舒晏思忖。刚刚通电话时,他已经往这里来了。
「你有见过师丈喔?」不例外也啃到几片香蕉皮的男孩子,好奇一问。
「有啊,超帅、超年轻,而且是很红的时尚Model兼广告明星喔。」那骨架、那身材、那脸蛋,整个没话说!孩子,你死得很瞑目啦!
「意思是我很老?」薛舒晏斜睨满脸梦幻兼冒粉红色泡泡的女同学。
「啊,不是不是,我是说老师思想前卫,也赶上姊弟恋风潮,可见得老师魅力无边,才能将这么帅、条件优到爆的男人套得牢牢的,对你死心塌地啊!」为了期末三学分,极尽狗腿之能事。
薛舒晏浅笑不语。
「老师,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要张师丈的签名照?」吃不到,贴上床头流流口水兼养眼也好。
她沈吟了下,很保留地说:「我问看看。」主要是不想让某人太自恋。这些人要是知道他私底下的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痞德行,包管少女迷恋的梦幻泡泡尽数破灭,连个渣儿都不留!
说说笑笑中,接近大门口时,男同学止住步伐,像看到外星人似地张大了眼睛,表情极错愕。
「那不会就是师丈吧?」真的……出乎意料的年轻!而且手臂上还攀了只甜美可爱的小女娃,甜美圆润的苹果脸,让人看了就喜爱得想捏两把。
答案揭晓——
抱着女娃儿走向他们的樊君雅,扫了纸箱一眼。「怎么不叫我过去帮你搬?」
薛舒晏笑睨他。「你前天不是才闪到腰?」
话尾一落,樊君雅呆愕,男、女同学浮现一丝同情。「是喔?师丈体力好像不太好?」
也对啦,时尚气质男模嘛,天生是走伸展台的,完全没办法想象那双优雅修长的手来当苦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宛如利箭的话语插进某人受创而鲜血淋漓的心窝。
「老婆你好过分!」樊君雅一脸悲愤,似是男性尊严深受羞辱。
薛舒晏完全不理他,径自招呼学生将纸箱搬进后车厢。「那师丈为什么会闪到腰?」有人好奇道。
「不要问!」某人突然展现生平仅见的男子气概,喝然阻止。
「为什么?」
「……」因为很耻辱。呜……
人类劣根性就是这样,愈叫他不要问,就愈会问。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啦!」
薛舒晏似笑非笑,瞥了丈夫哀怨的表情一眼。「没什么,搬东西闪到的。今天谢谢你们的帮忙,后天见。」
挥别学生后,樊君雅要死不活地,将车钥匙抛向她,一点都不觉得让女人开车,自己赖进后座纳凉逗小孩,在外人看来是多怪异的画面。
他们家圆圆非常爱把拔,有他在就不会安分让妈妈抱。
系好安全带上路后,她调整后视镜,分神瞥他一眼。「干么呀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打算要拿这件事来嘲笑我一辈子吗?」呜……
哪有一辈子?也不过就前天晚上才出炉的笑话,原则上还在新鲜赏味期。事实的真相为何?不用VCR倒带,几句话就可以交代完。
一切皆起因于前日夜里,哄睡了娃儿,准备进行夫妻之间的亲密情事,某人白目个性又发作,觉得他们的房事过于制式化,提议来点不一样的。
「你又想搞什么了?」之前上网买一堆护士服、兔女郎装之类的哄她穿,以满足男人变态的想象欲,这她都认了,有一次做到一半还下床拿小黄瓜进来,她当下整个变脸,直接一脚朝他踹过去。
他敢拿那种东西靠近她,她就立刻让他死!
「我只是肚子饿。」他好委屈地揉揉小腿瘀青。「我想说你现在应该没心情帮我做生菜色拉,想直接啃几根补充体力再战。你是想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