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瑾走过蒋三闲身侧时,狠狠地丢下一句:走着瞧,你给我记住了,我不会让你得意太久。
她一走,被留下的陆青黛就有些尴尬了,想甩手一走了之又想留着,她实在看不惯有人为陆青瑄出头,这人还是她亲表哥,内心有股好强的不服气,她才是嫡女,他姨母的亲女儿,为什么他护的不是她,而是光有长相的庶妹。
难道他也只看重皮相,被狐媚子迷住了?
好面子的陆青黛不甘心输人一筹,明明她是府里最重视的女儿,为何一个她不要也瞧不起的表亲居然无视她,明着说着剐心的话,让她两面不是人。
“咳!咳!三妹妹说的是气话,表哥别放在心上,她就坏在那张嘴上,本性倒是好的,请你谅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果然不能指望她,纯粹是扯后腿的。
“她说的是气话,表示是你做得不好,上行下效、有样学样,身为长姊的你没带好底下的妹妹。”蒋三闲像课堂上的夫子似板起脸,煞有其事的说教,讲规矩、训示。
她面上一僵,暗生怒火,心想一个小书呆也敢教训她。“是的,表哥,我知错了,以后我会管好妹妹们。”
她爹都没说上一句,他倒是摆起架子了。
“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是要做给人看,刺史府也不穷,姨母又是出自高门,怎么一个个目光短浅,像穷疯了似的,居然脸皮子都不要的向人讨要。青黛表妹,是不是姨母没给你银子花用?回头我跟姨母说一声,缺钱就不用给我银子了,我靠抄书也能养活自己……”
陆青黛臊得慌,这脸打得啪啪响。“表哥说的哪门子话,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你呀!我们姊妹之间是闹着玩的,谁会当真,有来有往感情才会好,二妹妹,你说是不是?”
“大姊姊,你去年借的青玉葵花镇纸什么时候还我,还有爹给我的‘泉山垂钓图’,那是一钓翁大师晚年的画作,价值千金,还有琥珀碗、夜光爵、碧玉杯、金镶玉马鞍……”
“停——”目光冷得不能再冷的陆青黛高声一扬。
陆青瑄状似不解的眨着眼。“大姊姊不还我了?你之前说是‘借’,可是借了好久,我怕你忘记了。”
已经是她的东西了,还想要回来?“大姊最近比较忙,等过些时日空闲了,整理整理就还给你。”
她一听,喜形于色,拿起紫犀毫沾金鳞墨,摊开青竹纸就要做一番书写。“大姊姊,不用你费心,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我一件一件写出来,你不要嫌妹妹字丑呀!”
噗!蒋三闲以手覆口,掩住嘴边笑意,他一脸宠溺,不好笑得太明显,暗忖:这丫头太有才了,一鸣惊人。
不过陆青黛的脸色倒是不怎么好看,一张满月脸绷得紧实,没什么表情。“二妹妹,还做姊妹吗?”
“为何不?”血缘天性,切割不了。
“凡事别太计较,大姊也帮了你不少是吧。”她语含暗示,用言语威胁,在刺史府中唯有听话才有出路。
“我没跟大姊姊计较呀,你看我博古架上的摆设都被你拿走了,我也没说不可以呀。可是我也喜欢,想到就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想着大姊姊只是借一下就放心了。”她拍拍胸口,一副我相信大姊姊不会贪了东西的样子。
装傻谁不会,陆青瑄将众所皆知的草包美人形象表达得淋漓尽致,她就是没脑子嘛!能指望她说出人话?
听不懂很正常,她要一下子就懂了,谢皎月和陆青黛母女反而要头疼了,有才有貌有智慧,别人还混什么。
“二妹妹你……”存心让她没法做人吗?
偏偏她又无法说什么,庶妹的蠢、笨、呆是她们母女俩刻意养出来的,哪能一下子变灵光。
“青黛表妹,你真做出这种事?看来平远侯府也是真穷了,才会让你和姨母过得贫困,连几十两的摆设也买不起,这几天我多抄几本书贴补姨母,免得姨父知晓姨母花钱如流水,把他给的府中用支全花光了。”反正她们不要脸,那就再丢脸一些。
嫡女虐待庶女总有千百种方法,不打不骂、不在规矩上挑刺,还有更好的嫡母吗?顶多性子养歪了,生不了风波。
“表哥不要胡说,我娘有银子,没乱花钱,外祖家也一切如常,受皇恩浩荡,你抄书的银子自个儿留着,我们不需要。”气得火冒三丈的陆青黛还一脸和煦,面上带笑,可咬紧的牙根快把银牙咬碎了,发出嘎吱嘎吱声。
蒋三闲却一脸困惑地抚着额头。“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青黛表妹有借了不还的癖好吗?”
“……我一定还。”她咬着牙,目光沉沉。
“什么时候?”他问。
“……”地老天荒。
被自个儿表哥黑了是什么心情,看陆青黛的表情就晓得了,木兰家是磨刀霍霍向猪羊,她是眼睛下刀子雨,把蒋三闲插得体无完肤,没一块好肉。
“三闲表哥,我写好了,你帮我盖个印做见证,我让大姊姊别还错了。”陆青瑄嫣红小口吹着墨迹未干的青竹纸,小小的一抹红引人遐思。
“嗯。”他一板一眼地以朱砂印上印子。
“大姊姊,你也瞅瞅,看有没有写错的地方。”陆青这眸光澄澈,似铜镜般映照出另一一个人的恶毒心思。
陆青黛做做样子的瞄了一眼,并未放在心里,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还回去,哄人而已,谁知……
“这张清单我收着,若是青黛表妹三日内未归还,我直接拿给姨父请款,东西没了就用银两补偿。”吞下去的都得吐出来,他家小姑娘受够欺负了,该是讨回来的时候。
“什么?”她脸色一变。
陆敬之不只是她,也是谢皎月的罩门,她们谁都不放在眼里,视同草芥般对待,独独对一家之主一点小脾气也不敢有,如今不在京中,少了平远侯府这座靠山,她们的底气不足,只能先委屈着,不敢弄些小动作。
“青黛妹妹不是很忙吗?不留你了,慢走,尽快把二妹妹的东西收拾出来,你要是忙我可以代劳,取回二妹妹之物,完璧归赵。”勿以恶小而为之,老天都看着呢!
“表哥真不负其名,闲人、闲情、闲晃荡,到处晃动管闲事,不过奉劝你一句,你想求娶二妹妹一事怕是不成的,我娘那一关过不了。”真当自己人护上了?他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不劳青黛表妹费心,在我和二妹妹成亲之前,你先关心自己的婚事吧。”没了傻乎乎的档箭牌,庆国公府那个大坑就由她自个儿跳下去了。
蒋三闲为何知晓庆国公府?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你说我嫁不出去?”是湖广总督之子眼光差,不识金镶玉,她一招手,多得是青年才俊等她挑选。
“非也,是你赶紧找到良人,别挡住妹妹的姻缘。”他等得急。
“表哥也好自为之,别自误误人。”她看了庶妹一眼,随即仰着头,带着婆子、丫头离开。
千金大小姐是不会亏待自己,有损体面的,因此她每一回来青花小院,身后都跟了七、八人,一是排场、二是威吓,她要让所有人看清嫡庶的差别,没人能越过她。
“吓着了没?”人一走,蒋三闲的手就往小姑娘的头上一放,轻轻揉了两下。
她摇头。“被你吓到。”
“我?”他一愕。
“你实在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她们气跑了,以前我怎么赶都赶不走,非把我喜欢的东西都拿走方肯罢休。”她不是没有怨言,只是找不到人倾诉,娘亲只叫她忍耐,家和万事舆。
“人善被人欺。”她要是敢拿起烧火棍一挥,相信没人敢来打扰她。
陆青瑄小嘴一噘,托着下巴一脸苦恼。“我也知道我这性子太软和了,所以我也在振作。”
“太慢了。”她根本是得过且过,别人不打上门就当没这回事,坐以待毙,不会主动出击。
她装傻的笑笑。“我努力,不过你要帮我,人家人多势众,我打不过。”
“为什么要帮你?”他无法时时看顾,她必须强硬起来。
“因为你是我的金大腿。”她淘气的一眨眼。
女人一有依靠就会变软弱,陆青瑄真当自己只有十三岁,小姑娘的娇气展露无遗。
“金大腿?”她还真敢说。
“三闲表哥。”表哥帮表妹,天经地义。
蒋三闲一叹,拿起毫笔沾墨写了个“天”字,意思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大可四下撒野。
第五章 许诺倾城(2)
“中了、中了、中了!”
天大的喜事要喊三遍。
“什么中了?”
“表少爷中举了,还是榜首的解元公,报喜的衙差都到了门口,等着领赏呢!”
“快快快,快把这事告诉夫人,她一定非常高兴,咱们表少爷是解元呀!”与有荣焉。“是呀!是呀!赶紧去,我都听到敲锣打鼓声了……”外头肯定热闹,一群人来贺喜。谢皎月高兴吗?
不,她一点也不高兴,还有些冒火,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人本该是个庸才,高不成,低不就,养着昭显她的贤惠。
再说,她给的月银根本不够他买书,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出息?
明明不想让他有冒出头的一天,偏偏他偷着、藏着,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甚至他还帮着外人欺负自家表妹,把女儿屋内物品搬走了一大半,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他连姨母也不放在眼里吗?
太糟心了,让人气到心口疼,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可是表面上她还要装出欢喜不已的表情,替他招待报喜的人,给赏银、请人吃糖、大宴宾客,陪笑到脸僵,把场面弄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
“恭喜、恭喜,是头名呀!你们真会养孩子,连个外甥都能养出解元公,日后前途无……”
“托福、托福,也是他自个儿成器,早读晚读都快读成书呆子了,叫人看得好不舍。”平时闷不吭声的,都快忘了有这个人,谁知是大鹏展翅、一飞千里,叫人不容小觑。
“有夫人心疼他,哪能飞不出九霄云外,你就等着他蟾宫折桂,捧个状元来孝顺你。”
她自个儿有儿子还用得着别人孝顺吗?状元是她儿子的,谁也不能抢,外甥又怎样,还不是她养的一条狗。
谢皎月一心念着等荫封的儿子们,却忘了他们根本不走科举之路,连秀才都不是的陆大、陆二少爷还想考状元?
无疑是痴人说梦。
两人的目标是国子监,一旦授业完毕后,在平远侯府的操持下,应该会进入六部,从七品官做起,所以考不考都无所谓,身为高官子弟自有他们的去处,还是勋贵之后,未来根本不用担心,早挂上号了。
“多谢姨母操持。”身着一袭青衫的蒋三闲态度恭敬的拱手一揖,少年风姿清朗若月。“姨母能做的也不多,全靠你自个儿争气,你娘年轻时候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才华动天下,这点你倒是像了她,都是慧黠剔透的人儿。”聪慧过了头又如何,还不是落得芳魂无所依。
看着和堂妹有三分相似的面容,面色慈和的谢皎月在心里冷笑,报应呀!这就是报应,家破人亡、生死两茫茫,天各一方、夫死妻亡,唯一的儿子也流落到无所依靠,尝遍人间苦果。
谢离月呀!谢离月,你便是名字取得不好,有个“离”字代表分离,谁在你身边都留不住,注定要生离死别。
人在福中不知福,所以遭天谴,当初那么好的一段婚约居然不要,还和皇家公主抢夫婿,你哪来的大脸置谢家于危难之下,用整个家族三百七十五条人命来成全你的爱情。
你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吗?那便是我当年的煎熬,和皇甫世清订亲的人应该是我这谢家嫡长女,双方爹娘已有了约定,偏偏你追着小猫雪儿进了厅堂,多么天真无邪、笑容纯净,我期盼多久的美梦在你的一笑中化为雪花片片。
融化了。
“我娘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女子,父亲在世常说翩翩一佳人,细足踩轻萝,舞蝶弄清波,人间唯一人。在我爹的心目中,娘才是世间第一人。”无人能出其右。
方方面面皆是第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谢离月说了第二,没人敢夸口说第一。
当年的她真可说是冠绝群芳,从十一、二岁便名动京城,有她的地方四下无颜色,唯她真牡丹,令所有待字闺中的闺秀对她又恨又爱,既想成为谢离月,又怨她无法模仿,一枝独秀、国色无双。
一度听闻她是太子妃不二人选,可是后来不知怎么了和左相之子皇甫世清有婚约,当时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城中女子哭倒一片。
因为皇甫世清亦是一代风流人物,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曲《春江花月夜》风靡大江南北,与相貌堂堂、清雅逸透的蒋镇安并称“花间美男子”,容貌极其出色。
不过两人是王不见,从未相见过,蒋镇安在外地就学,而皇甫世清的外祖父则是国子监祭酒,因此他没有意外的入了国子监,并且是其中佼佼者,每一年交出居冠的成绩,比蒋镇安早两年进入官场。
而蒋镇安也不遑多让,名师出高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路轻轻松松地连下三元,解元、会元、状元,进金銮殿拜见天子。
皇上龙心大悦,赐婚福安公主。
可惜天生傲骨,不愿尚主,当场拒婚,要不是皇上惜才,加上他祖父以乞骸骨为由辞掉右相一职保全孙儿,否则他不可能外放一事了结。
“呵呵……最怕红颜未老恩先断,命运多舛,曾经是那么风华绝代的天人,却因‘情’字断送锦绣年华,我至今仍记得她回眸一笑的妙姿,简直是羞煞月里嫦娥,连皇上都看傻眼了。”这也是谢离月进不了宫的原因,避免父子相争。
“姨母若是在皇上面前献舞,肯定也是艳惊四座,一朵白莲出水,多少男儿愿折腰,拜倒你石榴裙下。”你不是爱出风头吗?就让你一舞动天下,成为名符其实的舞姬。
谢皎月笑意一凝,目中藏锐。“老了,跳不动,不能和你娘当年相比,那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勾得你爹连公主都不要了,差点闹出荒唐的私奔事。”
聘为妻、奔则妾,若非皇上心底那一点点怜惜,恐怕也成不了夫妻。
蒋三闲眸光闪了几下,幽幽若深潭。“难怪我爹为娘痴迷,老说谢家的好风好水全给了我娘,其他的拐瓜劣枣看了伤眼,不看也罢,他不想吐光了前一夜的饭菜,太伤人了。”
“闲哥儿,饮水要思源。”她垂目低视,手边一碗百合莲子羹,迟迟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