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威胁,也是宣告,是她惹怒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史嘉蕾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你当然可以去查,只是我会恨你。”她傲慢的仰起头,藉以掩饰眼底的水雾,闪闪地补了一句,“不过我想你一点也不会在意。”
如果不在意,他就会去查!
如果在意,他也该去查!
那么他还在等什么?
取下脸上的眼镜,徐秀岩十指交叉,抵在额头前,脸上难得失了笑意,不禁庆幸现在是午餐时间,员工都去用餐了,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异样--或者他曾经不小心流露出蛛丝马迹?
嗯,这并非没有可能,因为一整天看到他的人都用异样眼光打量他,代表这件事对他的影响非常深,甚至无法隐藏起来。
事实上的确如此。
三年前,他们两个人都有共识,即使有了孩子,彼此的生活也不会改变,他们可能会喜欢上那个受到双方家长期待的孩子,增加相处的时间,但并不会因此对彼此产生感情……最后并没有孩子出世,而随着工作繁忙他也忘了这件事,照那时候的心态来说,这个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不该让他如此挂记。
偏偏他为此心烦,尤其她最后那一句话,更是烦躁不已。
如果他不在意史嘉蕾会恨他,他应该去查;如果他在意孩子流掉的原因,就更应该去查。
明明结果都是去查,可一想到昨天她说那番话时故作冷静,却隐隐透露凄惶的嗓音,即使没有去查,他都能猜到她心里一定也是惊涛骇浪,激动得无以复加。
所以要他如何去查?
如果查了,会撕开她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他真的做不到。
从何时起他变得如此在乎她了?
徐秀岩心中闪过这个疑问,接着一个揶揄的声音响起--
“我想我来的不是时候。”
他猛地抬起头,发现壮大直属的保镖隼就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
“因为你该先去人事室报到。”徐秀岩试图挂上笑容,却略显僵硬。
“我去过了。不过不是人事室,是总裁办公室,但你猜怎么着?”发色褪成淡金,脸上、耳朵有许多环和钢珠,打扮前卫的隼大剌剌走进来,朝他挤眉弄眼。
徐秀岩登时明白。
“于小姐来了?”实在太不专心了,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来了好一阵子,也应该会再待一阵子。”隼耸耸肩,略带教训意味的说:“真该有人教教他乐而不淫的真意。”
隼口中的“他”不是别人,正是为了追女人,大费周章把公司迁到台湾的龙头老大,他们的顶头上司,凌厉。
“我想老板比较懂得‘饱暖思淫欲’这句话的道理。”徐秀岩开玩笑。
隼看出他心不在焉,遂着:“怎么,连你也开始沉湎淫逸了?”这话当然是打趣。
徐秀岩在这个合作多年的老伙伴面前,比较放松,但仍不至于完全松口。
--他猜,纵使离婚了,她也不会希望这段关系曝光。
徐秀岩发现,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史嘉蕾会怎么想。
“你当然可以不用说,但是我已在你脸上看见去年凌厉在峇里岛时的神情。”隼嘀咕。
“那还真是可怕。我能想象这间公司很快将面临倒闭的窘境,原来就是该认真工作的人都跑去过荒淫无度的生活了。”徐秀岩温文的笑着,表情已经一扫阴霾。
当他决心要隐瞒的时候,便再也没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
“如果是凌厉的话我相信,你?实在看不出来。”隼一脸别开玩笑的表情。
“别想套我的话。”徐秀岩听出他别有用心。
隼一改随性的态度,认真道:“说真的,你脸上精彩的表情让人怀疑你最近日子过得高潮迭起。”
若不是朋友,就算再会观察别人的人,都不见得能从表情看出这些,更别提隼还敢开口问了。
烦恼被人拆穿,徐秀岩的警觉松懈不少,差点松口,最后,猛的顿住,只是叹了声,“事实上也差不多了。”
“棘手的事?”不待他有任何的表示,隼话锋一转,又问:“你知道凌厉最近要到南非去吗?”
“我是他的秘书。”徐秀岩提醒,尔雅的面容似笑非笑。
“我想这就是他此刻在办公室里快活的原因,毕竟生物都有繁衍生命、维持物种的本能。”隼发表自己的看法。
南非有多危险,已经是晚上散步都有可能会被刀抵着脖子的情况,所以凌厉很可能是怕自己不小心死在那里,要先留下子嗣。
徐秀岩被他的话给逗笑了。
“嘿,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隼白了他一眼,“凌厉那叫未雨绸缪,令人欣赏。我相信你没忘记当他要出国时,你也得跟着去,所以,若有惦记在心里的事最好快点解决,在那里心不在焉是很危险的。”
隼边抱怨他会给自己添麻烦的话,边像来时般的离开了。
徐秀岩这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自觉沉默了起来。
想说的话?还有什么是应该要说的呢?
她都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绝情,他既不能去查,就只有等她愿意开口了。
“也许现在离开是件好事也不一定。”让他能够仔细沉淀心中的焦躁不安。
至少要先解决眼前的事才行。
他们吵完架的隔天,徐秀岩按照平常的时间去上班。
史嘉蕾悄悄撩开窗帘的一角,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认定他不会再出现了。
但是那天晚上,他和前一天回来的时间差不多,进门后立刻煮晚餐,照样弄了两份,照样两人一起共进晚餐,只是谁也没说一句话。晚餐后,他清洗过碗盘,泡了一杯热可可放在她旁边的桌上,便走进还没整理好的书房继续整理;她则在起居室看了一下电视才回到房间,替自己擦洗身体,接着上床,侧耳聆听书房里的动静,她终于闭上眼睛,却没能入睡。
那一夜,没了吵架和夹枪带棒的讽刺,整个屋子好安静,令人不安的安静。
隔天,同样的情况不变,他离开,他上班,他回来,他做晚餐,他泡热可可,他整理……接连好几天,都是这样过去的。
没有交谈,没有说话的声音,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各做各的事,仿佛不再有交集,心中没有对方,却又还拖着没有离婚的失和夫妻。
只有史嘉蕾自己明白,她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
因为她夜夜都在等,等那个会把她从恶梦中唤醒,养成她喝热可可的习惯,即使吵架也不会离开她的男人,在入睡后来到她的床前,只要摸摸她,或是看看她就好。
可是好几次从恶梦中叫醒她的是自己可怕的尖叫声后,她开始想,他真的不再守在她附近,真的……不理会她了。
于是,她的心渐渐沉寂了下来。
第5章(1)
他并没有列入凌厉出发到南非的随行人员。
先不说其他人了,徐秀岩自己都非常讶异。
于是他成了暂代凌厉位子的人,但是工作并不会比之前繁忙,因为凌厉的工作本来就都需要经过他之手,在他看过以后才呈交给他,所以他上下班的时间一如往常。
“徐先生,令堂在线上。”助理从办公室的门后探出头,对他说。
徐秀岩挑起眉。
他提醒过父母除非是生死关头的要紧事,否则别打公司的电话给他,尊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父母通常只会打他的手机。而上班时间他不接私人电话,常常是等到下班后才回,如今他母亲打了公司的电话,一定是有急事。
“转进来。”徐秀岩吩咐。
“二线。”助理的声音很快又传进来。
“早安,妈。”接起电话,徐秀岩让声音听起来愉快,和往常没有不同,“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想问……你和嘉蕾是不是……”徐妈妈吞吞吐吐的,这让徐秀岩起了戒心。
“妈,有话你就说,要说不说的,让我很紧张。”他心想父母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们离婚的事。
徐妈妈沉默了片刻,才说:“你最近都跟嘉蕾在一起对吧?”
“嗯,我答应过你们会好好照顾她。”只是现在他已经想不起来是单纯因为答应了他们,还是因为那个女人在他心中变得复杂起来。
曾经有过的心动,在他心里添加了不同的色彩,令人再难忽略。
徐秀岩握着笔的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桌面。
“那……该做的都做了吗?”徐妈妈迟疑地问。
“你是指?”
“就是夫妻间的亲密事啊!你还要我这个当妈的说那么清楚吗?”徐妈妈怪叫道,颇有小女子娇羞的意味。
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徐秀岩斟酌着怎样的回答才是母亲要听的,最后认为实话是最安全的答覆。
“所以你们什么也没做了……”徐妈妈的话听起来有些宽心,又有点惋惜。
徐秀岩立刻就明白父母还不知道他们离婚的消息。
“妈,如果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关心我的夫妻生活,那么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先不说了。”
“啊……嗯……”徐妈妈支支吾吾,似乎还有事情想说。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担心嘉蕾的身体……”
没等到母亲的下文,徐秀岩接口道:“她很好,暂时不需要担心,如果需要医生的帮助,我自然会带她上医院。”
“喜蕾的情况特殊,如果医院不能保护她病情的秘密,那不安全……”徐妈妈的声音多了一丝担忧。
“不安全?”他不太理解母亲的意思。
徐妈妈突然一改方才的不安,沉稳道:“对嘉蕾的身心都是。”
身心?
也许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徐秀岩一直没想到要问父母有关她的事——而这明明是最简单的路径。
虽然有些投机取巧,但如果是父母主动“告诉”他的,不算数吧!
徐秀岩在出发北上前,拨了一通电话。
“陈太太,可以请你大约一点半的时候,到史小姐家里准备晚餐吗?”之前打电话给陈太太,要她这段时间都不用去打扫别墅,但是他担心史嘉蕾今天没有晚饭可吃,于是决定请陈太太帮忙。
当然是有担书的。
相处了一段日子,徐秀岩知道一点半到五点是史嘉蕾午睡的时间,她会待在主卧房,绝对不会出来。
“去做晚餐就可以了吗?”有着一口浓浓原住民腔调的陈太太问,“要不要我顺便打扫?”
每隔一阵子打电话联络的人都不一样,所以陈太太并没有怀疑徐秀岩的话。倒是偶尔会怀疑史小姐是个虚构的人物,事实上那间别墅的主人根本是别人,毕竟从来没看到史小姐这号人物,或听到她的声音。
“请你活动的范围在厨房和起居室,其他的地方都不用打扫,也不用整理。还有,绝对不要进主卧室,史小姐在午睡,千万不要打扰她。”
如此一来,史嘉蕾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也不会被突然闯入的陈太太给吓一跳。徐秀岩都设想好了。
“没问题、没问题。”
得到陈太太的回应,他放心地挂掉电话。
她讨厌冷战。
沟通不良是她和唱片公司有嫌隙的主要原因,所以她非常害怕什么都不说的沉默,然而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半个月。
不喜欢,她真的讨厌这样。
但是要她道歉并主动说明那件事……不可能,因为那实在伤她太深太深了,她好不容易才从责怪自己中恢复。
下午三点,史嘉蕾在房间午睡,可能是睡得太沉,或是在作梦,眼皮一颤一颤的。
其实她搞不清楚自己睡着了没。
睡得太多,近来,她发现自己能够边睡边想事情……当然也不算真正清醒,有时候她会觉得不是在想事情,而是在作梦。
作一些很真实的梦,于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就在这时,门板传来轻敲声,史嘉蕾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看来是睡沉了,没听到。
“奇怪,那位先生明明说史小姐会在主卧室里睡觉的……”门外的陈太太低喃,又敲了几下。
她把煮好的食物放在桌上,打算要走了,但是越想越不妥,其中几样菜如果不加热的话会很难吃,但她又不识字,无法写下来告诉史小姐,便想说告知她一声,应该不会造成史小姐太大的困扰才对。
陈太太心想打开门,叫醒她说一声就好。出于好意,她扭动门把,没有锁的门一下子便打开了。
陈太太探头入内,发现里头拉上窗帘,光线昏暗,不过还是能看见床上隆起的身形,面容让被子遮去一半,背对着门的方向,面朝窗。
“史小姐?”陈太太叫了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这样睡下去会忘记醒来呀……”陈太太嘀咕,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绕过双人床,想拉开一点窗帘,这样史小姐才不会睡傻了。
史嘉蕾听见细碎声音,还当是在作梦,直到阳光照上闭不紧的眼皮,还有那声刺耳的惊叫声——
“老天啊!”打开了窗帘,陈太太回头正想叫醒她,看见了她可怕的面容,顿时发出尖叫。
史嘉蕾迷迷糊糊被吓醒,从床上弹坐起向,发现房内有人,还是不认识的中年妇女,便想也不想地大骂:“出去!不管你是谁,立刻给我滚出去!”
她抓起放在边桌的水杯,往吓坏的陈太太砸过去。
没有徐秀岩那般好反应的陈太太被砸中脑门,呼痛的同时,也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还频频回头,似乎想把她那副恐怖的模样瞧清楚,证明自己没有看错。
“快滚!”即使躲在被子下,史嘉蕾都能感觉那打量的刺眼视线,一时间怒红了眼。
陈太太见她抓起床头柜上的相框,吓得跑得更快,没多久便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
史嘉蕾手上的相框丢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到门,玻璃碎了一地。她望着碎片上照映出面孔扭曲的自己,心头一阵刺痛,然后碎片上的女人五官更回狰狞丑陋,连她都快认不出那是谁。
怒气冲冲的跳下床,她气愤地往玻璃碎片上猛捶,不顾碎片划破扎入皮肉中,她像发了疯的拼命捶,想把所有碎片都捣碎到再也照不出自己为止。
被看到了……她现在人人嫌恶的难看样貌被看到了……
是谁让那妇人进来的?
应该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蓦地,脑海中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难道是他?!
这屋子的钥匙只有她有,其他的别说是经纪人,连她父母亲都没有……除了可以随意进出的徐秀岩之外,不会有别人!
她做了什么?放任一个早知道会背叛自己的人在身边,忍不住贪求起别人的温度和关怀,天真地以为会没事,结果又尝到了同样的背叛……
史嘉雷的左手已经捶得血肉模糊,右手的石膏也几乎碎裂,但是身体上的痛,远比不上心里的,所以她只能用这种狂暴的方法发泄出心中的苦闷和怨恨,可是无论再怎么用力,胸口的黑洞只有不断地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