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瑄淡淡道:“没有。不过请代为转告,就说皇甫瑄前来探望。”
那家丁一听到皇甫瑄的名字,立刻惊得腿都软了,堂堂太子爷的大名,京城中有哪个不认得的?连忙转身跑回府里。
不一会儿的工夫,兵部侍郎何腾就心急火燎地跑出来,纳头便拜,“太子殿下,不知道您会驾临寒舍,何腾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治罪。”
皇甫瑄淡笑道:“只是想出来转转,无意走到你府前,觉得口渴,就来讨杯水喝罢了。”
何腾急忙将皇甫瑄迎进府里,华如意跟在后面,不知该如何是好,但皇甫瑄不发话让自己走,她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好在何府上下都以为她是皇甫瑄随身带来的宫女,也没人对她多说什么。
“前两日你没有上朝,说是病了,父皇还几度问起你,说要叫太医过来看望,人来过了吗?”
皇甫瑄关怀备至的殷殷询问,让何腾显得受宠若惊,连忙点头。“来过了、来过了,是太医院的张太医开的药方,微臣已经喝了两帖,精神体力都好多了。”
“那便好。最近朝廷与武伯侯的关系时好时坏,我也不知道几时这坏事会变到最坏,你们这些朝中栋梁可是一个都不能倒下啊。”皇甫瑄感慨地说着,已经走到何府的正堂,他放眼望去,堂内墙上的确挂着几幅画。
他虽然有心,但也要装作无意,只远远站着,笑道:“何大人几时也变得风雅起来,在正堂都挂起画来?记得上回我来时,堂内只挂了一双刀剑。”
何腾笑着摸摸后脑,“都是拙荆的意思,说是家中老挂着刀剑,杀气太重,宅内会闹不和。所以让微臣挂点这东西换换风水。妇人之见……让殿下见笑了。”
“家有贤妻,该是我羡慕的,岂能笑话。”皇甫瑄回头看向华如意,“我的青龙院里是不是也该挂上几幅画?”
华如意没预料他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只能勉力响应,“全凭殿下作主。”
“可我要挂只挂美人图,你这堂内挂的画我可不喜欢。”皇甫瑄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主位上。
何腾陪笑着,也不敢坐,只站着说道:“若说美人图,殿下身边的丽姬听说是少见的美人儿,何不请华府的当家大小姐为丽姬作一幅画,殿下挂在书斋之内,也算是室内美人影在,书有兰香了。”
皇甫瑄朗声笑道:“何腾,你果然越来越会说话了,这番话若是出自文官之口还不奇怪,偏偏出自你这个武将口里,我听着竟觉得别扭了。”他对着华如意抬手一指,“你去看看何大人那幅画,是不是和何大人的脾气性情都一样?乱糟糟黑乎乎的一团,我就不爱这些山水写意,倒是父皇更喜欢些。”
华如意走到那画前抬头匆匆看了一遍,回头微笑道:“殿下,何大人这幅画是素山道人的大作。”
“听起来是个有名的人?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皇甫瑄端起何府奴婢送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忽然说道:“前几日方华昭和许丹心在宫内大打出手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何腾忙回道:“知道了。老方就是脾气爆了些,微臣刚刚已经去他的府里劝过他了,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和兄弟搞得不和。”
“你既然已经劝了他,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方华昭向来和你私交不错,我虽然让刑部各打他们二十大板,却也不是一定要和他过不去。”
“是,微臣也是这样劝他们的。朝廷大员怎能在宫内大打出手?太失体统了!殿下只是打他们二十板子,算轻罚了。”
皇甫瑄又喝了一口茶,才站起身,“好了,我今日的来意也已说明,望你保重身体,也免父皇那边再为你挂心。”
“不敢不敢,劳陛下和殿下挂心微臣,是微臣之罪。”何腾一边说着,一边将皇甫瑄送出大门外。
皇甫瑄直到又走出两条街,才回身问道:“那画真是素山道人画的?”
华如意点点头。“素山道人用笔向来浓重,豪气干云,胸中有大丘壑,外人是模仿不来的。”
皇甫瑄看着她,“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我也不和你多说废话。今日之事,不许泄露一字。”
华如意连连点头,“民女不敢。”
他忽然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阵,问出一句让华如意很是尴尬的话——
“我在宫中还真不曾见过哪个女子能纵容自己丰腴成你这个样子,还真是特别。”
华如意自小听人嘲笑自己胖,早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是让皇甫瑄这么一个大人物也当面指说出来,只觉得这真是莫大的羞辱。
她红着脸,咬着唇瓣说道:“民女以为,一人之气,贵在胸怀,而非皮肉;一人之美,贵在才情,而非容貌。否则就算是倾国倾城,也有色衰之时,谁又能据此荣耀一世?”
皇甫瑄扯着嘴角哼笑一声,“真不像是个小女子说的话,不过也算有些道理。”接着,忽然又说道:“华府就在前面不远,我把你从店里拉出,害你没买完东西,府里人会不会说你?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不敢有劳殿下大驾。殿下若是没别的事,民女就先告退了。”华如意哪敢让这位太子爷送自己回府?那还不知要凭空生出多少故事来?
见皇甫瑄不置可否地只是盯着自己看,她屈膝行礼之后飞快转身跑掉。
皇甫瑄今日之事,她不知道目的为何,但看来在某一幅画中,必然有他想找的秘密。而自己无意中被牵扯进来,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只希望他下次不要再找她陪他一起鉴画了。
第3章(1)
华如意再度和华兰芝来到皇宫时,惠贵妃显得比上一次还要开心。
惠贵妃拉着华兰芝神秘兮兮地说,皇帝已经恩准她坐在龙椅后的屏风后面为太子画像。那屏风刻的九龙腾飞,其中一条龙的眼睛用宝石镶嵌,因为年深日久有些损坏,恰好可以摘下来,就让华兰芝透过那个小洞悄悄观察太子以作画,为期十日。
华兰芝略显为难的说道:“有件事忘记告诉娘娘了,华家人作画向来有个规矩,是不允许旁人站在旁边看的,以免画技外传,会丢了祖宗留下的饭碗,所以……”
惠贵妃笑道:“你放心,那屏风两侧只会站着两个小太监,到时候可以让他们站到下面去,不看你就是了。每日上朝之前你便去,散朝之后你再离开,太子殿下肯定不会知道。”
华兰芝又道:“兰芝作画时还需要个助手帮忙准备画具,所以如意也得跟兰芝在一起。”
“当然,都随你,只要你能画好这幅画。要知道万岁听说我为太子精心准备这份礼物之后,也很好奇你最终会画成什么样子。之前你为我画的那幅画像,万岁可是赞不绝口呢。”
“多谢娘娘提携,兰芝一定幸不辱命。”
东岳皇宫分为内三宫和外三宫。
惠贵妃将华兰芝和华如意安排在内三宫的和鸾宫,单独的两间厢房,衣食起居一应有人照顾,安排得非常妥贴。
她们才刚住下,三皇子皇甫贞便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赶来看望,一见华兰芝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贵妃娘娘说已安排好让你们入宫,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怎么样,这里住得还习惯吗?好像小了点,不如到我的清风殿,那里宽敞得多。”
华如意冷眼旁观,看出皇甫贞对华兰芝如此亲热是别有意图,既然华兰芝自己也没有推拒反感的意思,她还是不要站在旁边惹人嫌,最好快点趁机离开。
然而她还来不及有所行动,皇甫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她,“对了,你认得青龙院,帮我去太子那里取一本名叫《素山集》的画册,是我昨日落在那里的。”
华如意心中叹气,怎么皇家子弟都一个样,随便指个人就发号施令?宫中的宫女也不少,换个人去就不行吗?但眼见皇甫贞的神色,她便明白他不过是想支开自己罢了。
唉,不想去青龙院,不想见太子,到底还是要去,还是要见。
她问了路,挪着步子,一步一蹭地走到青龙院门口,那值守的太监正是上一次好心和她聊天的小太监,又见到她,不禁笑道:“这回肯定不是太子爷让你来拿东西的。怎么?你也入宫听差了?”
“算是吧。”华如意苦笑道:“是三皇子派我来取一本《素山集》,说是昨天落在太子这边,麻烦公公帮我拿一下好吗?”
那太监笑道:“我只负责在门口听差,是不能随便入内院的。你说的《素山集》我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只能你自己进去问了,不过太子殿下现在在忙……不知道有没有空见你。”
“那我就在堂下等候吧。”
小太监从院内叫来一名宫女,向对方说明她的来意后,接着使了个眼色,“她说要在堂下等候,你就带她去等吧。”
那小宫女古怪地低头一笑,“好,你跟我来。”
华如意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怎么两个人都笑得很奇怪,在堂下等候有什么不对吗?
小宫女将她一直领到最后一进院子。只见两名丫鬟手捧着水盆和毛巾,站在廊下,似是在等屋内的人。
那小宫女回头对她一笑道:“你就在这里等吧,要等多久可就说不准了。”
华如意纳闷地又看向面前那两名宫女,忽然从她们身后的房内传来一阵女子的娇啼,急促而尖利,似是兴奋又似是痛苦。
她一下子全明白了,脸刷地一下就红透。
原来太子在和人行房事……她却成了听壁角的人。可是她若知道太子正在“忙”的是这件事,宁可等在青龙院的大门外了。
以往在青楼,这种事情她自然听过不少,但那是为了作画,她眼中有色,心中无色,只以纯净之笔绘人间旖旎之事,所以画出的感觉自然和市井春宫有所区别。
但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旁听者,手足无措的站在这里,又偏偏屋内那名男子是她认得的太子爷,只要一听到屋内有动静,她眼前就浮现皇甫瑄的身影。
想象着那名神情幽冷的贵胄皇子,此时此刻正在和某位美女行人伦大欲……真不知道他那张总是凝重肃冷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倏然被人从里面打开,皇甫瑄只披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衫,披着头发,连腰带也没系就出现在门口。
两名宫女急忙端着盆子过去,皇甫瑄弯身洗手,忽然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华如意,一下子皱起眉。
“你怎么在这里?”
华如意现在几乎可以断定,皇甫瑄认出自己靠的绝不是声音,而是她这副与众不同的身形。否则怎么她还没有张口,就被他认出来了?
“我随兰芝入宫,遇上三皇子,他吩咐要我代他来拿一本《素山集》。”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平静。
皇甫瑄却斜眼看了她一阵,转而笑道:“在门口站了很久?”
她本想把话题扯开,可他这句话却让她好不容易褪去的潮红一下子又冲上脸颊,只能将头低得更深,含含糊糊应道:“也不过才刚来……不是很久。”
“进来。”他吩咐时已经转身走回房内。
华如意僵在原地,她很不想在这个时候跟着他进那间屋子,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屋中刚刚激烈的场景,但太子有令又岂能不从,只好在心中宽慰道:华如意,你画都敢画,还有什么不敢看的?
迈步跟着他进入里面的厢房,只见一名风姿绰约的美女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妆,身上同样穿着一件宽松的外衫,华如意只用眼睛瞥了一眼,便知道她的衣服内再无他物。
丽姬回身看着跟进来的华如意,困惑地皱眉。“你是新来的?会梳头吗?”
华如意尴尬地看看皇甫瑄,而皇甫瑄已从桌边拿起一木书。
华如意一见那书名正是《素山集》,连忙伸手要接,一面屈膝说道:“那……民……我即刻就把这本书送去给三皇子。”
丽姬秀眉一挑。“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没规矩?在太子面前也不自称奴婢,真该掌嘴!”
“她是华府的人,并非宫婢。”皇甫瑄此时才帮她解释身份,却没有把书交给她,让她走的意思,只对丽姬说道:“你先出去。”
丽姬一愣,娇憨地靠上来,才开口叫了声殿下,皇甫瑄却一下子沉了脸。
“行了,你该知道我最不喜欢听你这样说话,日后也最好闭上嘴巴。你刚刚一通乱叫,叫得我全没了兴致,还不知收敛些。”
只见丽姬脸色惨变,华如意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她真没想到皇甫瑄竟会当着自己的面,将如此私密的事满不在乎地说出来,让丽姬羞愧难当,衣服也没穿好就捂着脸跑了出去。
“这本《素山集》中的画,据说都是仿照素山道人的名画而作?这样一本伪作,也可卖上几十两银子,那若是真迹……应该不下百两吧?”
皇甫瑄倏地换了脸色和话题,让华如意的脑袋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男人还真是比女人更容易翻脸啊,刚刚还可以在一张床上翻云覆雨,转眼间却视同陌路。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不小心叹出了声。
皇甫瑄蹙眉问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哦,不是……”她赶快将自己的心思拉回来,打起精神响应道:“素山道人是出家人,他的画多是戏作于山水之间,最终赠与朋友或是道友们,其实流通的画作并不多。所以有人想出这个办法,将他的画作临摹收集,做成这样的小册子,也可让世间爱画者都能一览。因为做得辛苦,价格自然也就高了。”
皇甫瑄倚着床栏坐下,信手翻了翻,“我对画是外行。不过伪作终究是伪作,看这本画集的人,最多也只能看个形,而未能得其神。你那日说何腾府上素山道人的画是真迹?可当真?”
“确认无疑。”她偷瞥他一眼,忽然生起一个念头——现在的皇甫瑄唇红齿白,眉目俊朗,又因为刚刚云雨巫山一番,所以眼角眉梢还有残存的春意,原本头发高束、看上去冷峻高洁的一个人,在将头发散落之后竟变得如此潇洒风流。这样的一位美男子,也可以堪称人间绝色了吧?
真可惜,刚刚她站在门外,若是站在门内,手边能有纸笔,或许可以画成一幅绝妙的春宫图?
她盯着皇甫瑄看得发愣,皇甫瑄抬头,就对上她这副痴傻呆愣的表情。
她好像神游太虚了?怎么明明是皱着眉,却又在嘴角流出一丝笑意?这丫头要说姿色,真是一点也谈不上哪里可以赞美。比起刚刚被他骂走的丽姬,真是扔在路上都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