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有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她前后犯难,满心的焦虑,明明知道那件事现在说给他听并不合适,却又怕不说会给他惹来更多的麻烦。
皇甫瑄见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笑道:“怎么了?华家人来找你麻烦吗?”
“是我的画……丢了。”她尴尬又惊慌失措,“我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拿走了,可是它们就是不见了,我找遍了藏书楼的厢房,却怎么都找不到,肯定是被人拿走了。”
“你的画?”皇甫瑄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件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画?”
她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咬了半天牙才吞吞吐吐说道:“就是……画你和我的……那几张。”
尾声
华如意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那几幅春宫图竟然会落在皇后娘娘的手里。
当她在皇后的桌案上看到那几幅春宫图时,她吓得腿都软了,跪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好个大胆的丫头!居然画这种见不得人的画秽乱宫廷。”皇后私下召见她,一直是冷冰冰的一张脸,此时开口,果然气势压人,“再者,你竟敢把太子殿下的脸画在这种画里,你可知这是什么样的重罪?”
“民女知罪。”华如意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春宫图就算是被天下人看到,也不应该被皇后看到,别说自己在宫里无立足之地,只怕这条小命都……
她不敢抬头,对面却沉默了很久没有声音。她忍不住偷偷掀起眼皮一角往上瞥,只见皇后陛下正对着那几幅画看得十分出神。
“你从哪里学的画?”过了好久,皇后声音忽然一沉,问出一个她意想不到的问题。
“民女……是华家人。”她吞吞吐吐地说道。
皇后这时才注意她用的自称是“民女”而不是“奴婢”,于是才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她——
“你……哦,上次惠贵妃就是唤你和华兰芝一起进宫来给太子画像的吧?”
“是。”
“那你此次入宫,是谁让你来的?”
“是太子殿下。”
“殿下召你入宫干什么?”
“给……之前的刺客画像。”
皇后又看了她半晌,忽然问道:“听说太子连着几晚都留宿藏书楼,是睡在你那里了?”
她红着脸,微微点头。
“奇怪,他青龙院内美女不少,这么快就改了胃口?”皇后打量着华如意,“这些画都是你画的?为何要把自己和太子画在上面?”
“民女……一时忘情……”
“太子殿不知道吗?”
“知道……”
皇后又看她一眼,“知道还纵容你这么画?他向来不是这么不讲体统的人啊!”
这让华如意该怎么回答?
皇后看着画纸,哼了一声。“画功倒是不错。华府多年来虽然给宫廷画了不少画,但那画里总透着老气横秋的味道,这两年的画倒是好看些了,用笔用色和你这几幅却有几分相似。那些画里,有没有你代笔的部分?”
皇后一下就点到华家的秘密,华如意怎么敢说?生伯又扣个欺君的罪名,便含糊说道:“这两年府中承接的宫廷之画,多是出自兰芝的手笔。”
“华兰芝本宫见她当面画过,写意还好,工笔就差了些。你不要以为本宫是个妇道人家就不懂画,当年本宫出嫁之前,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的。”
华如意嘴唇动动,很想趁机拍拍皇后的马屁,但她向来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此时又过于紧张,更加说不出口。
“这几幅画,你想不出为何会落在本宫手里吧?”皇后微微冷笑道:“因为太子殿下现在的地位极其重要,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东岳举国的局势,本宫必须对太子严加保护,他所到之处,所见之人,本宫也会查个明白。”
她将那几幅画反手一扣,“这些画,就算是你的罪证,先留在本宫这里,至于如何处置你,本宫会再想想。”
华如意垂头丧气的离开皇后那里,坐在宫门外的台阶托着腮出神。皇后娘娘的疾言厉色,显然就是要严惩她了。如何严惩呢?赶她出宫吗?还是迁怒降罪于华府?
那天她和皇甫瑄说春宫图丢了的事,但他好像因别的事心事重重,听完了也没特别的表示,只是简单安抚她几句。然后这几日他又忙于各种大小事情,早出晚归,极少到藏书楼来看她。
于是她泄气地想,这就是帝王恩宠吧?热劲还没过去,自己就也要被打入冷宫了?
但不久,她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三皇子皇甫贞涉嫌谋逆,已被问罪。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皇子看上去那么大方爽朗的人,怎么会涉嫌谋逆?但是她又不好向皇甫瑄求证,因为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都必然会是他心中的痛,她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在他伤口上撒盐?
罢了,也不必等着和太子殿下道别,她还是早早收拾好东西,等着搬入天牢的那一天吧。
她心灰意冷地往藏书楼走,路上竟碰到了惠贵妃。
惠贵妃自从被关入骑鹤殿后,就没有离开过那里一步。今天竟然衣着华丽,堂而皇之的走在皇宫之内,自然引起不少人留意。
华如意和她迎面遇上,一边行礼问安一边关切问道:“娘娘,您……一切安好?”
惠贵妃的脸上却没有过分的狂喜,大概这一劫让她对眼前的一切都还惶惶不安。
“如意?”她看着华如意,依然一脸恍神,“是啊,我一切安好,已经可以回拜月宫了。听说是三殿下给我求的情……三殿下呢?你见到他了吗?”
“三殿下……”华如意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件事真的很诡异,三皇子皇甫贞为惠贵妃求得了自由之身,他自己却身陷囹圄。三皇子为何在自己危难之时,还不忘搭救惠贵妃呢?
她望着惠贵妃,忽然发现一件事——惠贵妃的样貌与她之前所画的魏妃竟有几分相似?
难怪惠贵妃在后宫会一枝独秀地受到专宠,想来是皇帝对魏妃依然不能忘情吧!
三皇子那天去看望惠贵妃,大概也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母妃的影子了吧,所以,他才会在人生走至最谷底的一刻,为这个神似自己母妃的可怜女人力争一个清白?
她唏嘘感慨着,满腹惆怅的走到藏书楼,却发现华兰芝竟然站在那里等她。
这几日,她也在为兰芝担心。她知道兰芝对皇甫贞情根深种。她之所以敢将象征族长权力的传家方印交到自己手里,应该也是为了当她日后出嫁时华家仍有人可支撑大局。
如今三皇子如大山倾颓,兰芝……该怎么办才好?
华兰芝迎上前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双目都是盈盈的水光,“如意,我是特别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华如意以为自己听错,她一个大家小姐,平日只在华府和皇宫走动,此刻一句“辞行”乍然出口,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要去哪里?”
华兰芝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努力笑道:“你不知道吗?三皇子自请流放至豫州,我要跟他一起去。”
华如意闻言被她那股矢志不移的气势震慑住。她想不到平日看上去纤纤弱质的千金小姐,竟然会在皇甫贞危难之时不离不弃,以终身幸福相许。
所以她也没说出任何劝慰的话,若易地而处,皇甫瑄被远放他乡,她也会舍命相随的。
于是她握住华兰芝的手,问道:“几时动身?”
“明日一早就走。”
“那我今夜陪你喝送行酒。”她话刚出口,想到自己眼前的处境,不禁叹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出宫去。”
华兰芝笑道:“这件事你就要问太子殿下了,你若嫁了他做太子妃,自然是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华如意长叹道:“你别奚落我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说是太子妃,就是宫里的小宫女我都当不成了。”
“那怎么可能?昨日太子派人上门送聘礼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送……聘礼?什么聘礼?”华如意傻傻地问。
华兰芝笑道:“你还和我装什么胡涂?那么好几大箱的聘礼送到家里的时候,我爹都傻了眼,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家会出一个太子妃来。”
“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张口结舌愣了好久,突然间举步就往青龙院跑。
“如意,你急急忙忙地要去哪儿?”
皇甫瑄的声音就在她毫无准备的一刻突然出现,她举目看去,只见他站在卧龙宫门口,身边还围着几位大臣。
他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然后缓步走向她,笑容可掬,“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谁吓到你了?”
“殿下……那个……兰芝她说……”
皇甫瑄眉毛扬起,“昨天我下聘的事情,她已经告诉你了?”
“是……可是……”她还是满脑子混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过要给你一个交代。”他伸臂揽过她,“走,先和我一起拜见母后。”
“皇后?”她又吓得将他推开,“对了,皇后娘娘被我惹怒了,我以后可能连宫门都进不来了。”
“哦?你几时惹到母后了?”他好奇的低下头。
她难以启齿地嗫嚅着,“就是我画的那几幅画……画上有你,被皇后知道了,刚刚把我叫去训了一顿,还说要处置我……我想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你娶我的。”
皇甫瑄定定望着她,倏地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母后说清楚,就说那画是我让你画的。”
“那怎么可能?皇后娘娘怎么会相信!她说这是秽乱宫廷……肯定是要严惩我的。”说着说着,她忽然热泪盈眶,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殿下……我看我和你是有缘无分了,都怪我太贪心,不该画那几幅画……”
皇甫瑄低低笑道:“看把你吓的,好像大祸临头似的。”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在她耳畔低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便不怕了。当年母后为什么会当上皇后,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母后画了一手好画,她曾经画了一幅‘秋宫长恨’,请父皇题诗,那幅画现在还挂在母后寝殿中的妆台上面。”
“那又怎样?”她啜泣着,抬不起头来。
“那幅画……就是一幅春宫图。”
“啊?”她不敢相信,惊得抬头看他,“真的?可是……”
“你不信,我就带你去母后的寝殿瞧瞧,母后若敢再恫吓你,我便用她和父皇当年的事情来笑她。我敢说,她虽然嘴上骂你,但心中必然称赞你的画功远胜她当年。”说着他拉起她的手,“快走吧,我忙了一天,肚子也饿了,正好去母后那讨顿午膳。”
她脚步不稳,一时没有跟上,被拉得一下子撞到他的后背上。
他回过头看着她揉着鼻子又不敢喊疼的样子,不禁笑道:“本来脸就圆得看不到什么棱角了,这鼻子要是再撞扁,可就更见不得人了,日后怎么母仪天下?”
“殿下真要娶我?”她总以为这是一场美梦。
“我做事向来言出必行,几时哄过你?”他嫌她腿短走太慢,伸臂一揽,将她抱进怀里。
她仰起头,看到的是他那张意气风发的笑脸,有许久不曾见过的开怀笑容。
她不由得抓紧他的手——罢了,她一会儿再见到皇后娘娘时,就改改性子,拉下脸来好好说些软话为自己求情吧。
不是为了做太子妃,而是为了日后能天天看到他的笑颜,为了此后几十年能长伴在他的身边,她便心满意足了。
前面那座殿宇已经清晰可见,她加紧走了几步,终于并肩随行在他的身旁。
一阵清风吹来,栀子花香彷佛在身边飘过。
她忽然想起,若是能将那几幅画从皇后那里要回来,她要题上两句诗——
与我同心栀子,报君百结丁香。
虽然并非相识在花季,但日后若有后世记载她和皇甫瑄的事迹,栀子花也算是他们的媒人之一吧?但愿史书上不会记载她画春宫图这件事,要不她可就真的要成为后世子孙的笑话了。
“母后,这是华如意,是儿臣将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尚未觉察两人何时已走到皇后跟前,忽然听到皇甫瑄朗声说话,华如意一惊,躬身拜倒——
“如意参见皇后娘娘……”
三个月后,太子皇甫瑄大婚,太子妃华如意的横空出现,击碎一干朝廷大臣攀龙附凤的美梦,也让人大呼意外。
要说华如意虽是有“画仙”之称的华思宏独女,但无论怎么算,华府也算不上是多了不起的名门望族,府中在朝内当官的历代人物,最高品级也不过四品,怎担得起太子妃这么尊贵的身份?
华如意在成亲当晚也还在奇怪这个问题,她本以为皇后娘娘会竭力反对他们的亲事,可为什么最终仍答应了?
这个答案,在两人喝完交杯酒后,皇甫瑄才终于告诉她——
“在我和母后说明要娶你的当晚,父皇竟然从昏迷中苏醒,本来太医已宣告父皇时日无多,但没想到他能一天天恢复。母后觉得你是我们皇家的一道救命良药,是个福星,只当我们成亲是冲喜,便同意了。”
“哦。”她长吁一口气,忽然手中被他塞了件东西。“是什么?”
她低头去看,原来是一个铜胎嵌螺钿的掐丝珐琅首饰盒,份量还真不轻呢。
她笑道:“送我这个做什么?我这一身珠宝首饰还不够吗?”
“打开看看。”他柔声笑道。
她不解地拨开铜扣,盒盖“□”地一声就打开了,这原是一个三层的首饰盒,在内壁部分还绘有精美的图画纹饰,她刚看了一眼那画,就吓得将盒盖一下子盖上,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这、这里面的画……”
他见她这副表情,有种诡计得逞的畅快,微微点头笑道:“正是。”
她小心翼翼地又一次打开盒盖,仔细一看,那图竟是她之前所绘、和皇甫瑄第一次见面的春宫图。
打开第二层,果然是三幅图中的第二幅,而最下面一层的盒底,便是第三幅他们在含香楼春风一度的暧昧场景。
“这……这……”她捧着那沉甸甸的盒子,真不知道该惊喜还是该羞恼,“你怎么把这么私密的东西叫人画在这上面……让人看到了,岂不要羞死我……”
但她又着实爱死这化妆盒的精巧手艺,忍不住细细地看了又看。
“这画匠是哪里找的?在这么小的盒子上作画,难为他竟临摹得一模一样。”
皇甫瑄笑道:“这是我送你的新婚之礼,你放心,那画匠绝不会到外面乱说一字。因为若非有我点头,她现在也不能和情郎双宿双飞远离这是非之地。”
华如意一愣,“是兰芝画的?”
“她说她不擅长工笔,这一回是倾尽全部功力完成,也算是报答我不再为难三弟的感激之情。而她画完之后,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春宫图可雅可俗,关键在画中内容是否有真情。她从这画中看得出你我之间的情意,令她很是动容,让你也不要再纠结于这画是否见得了人,若是后世子孙都知道他们先祖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也是要尊敬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