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后来她和她大哥成渤一直在打听婆婆的下落,找到婆婆之后,两家人一起来向她道谢。婆婆其实也很意外,因为对她来讲,就只是多年前看不惯两个小孩子被欺凌而已,倒没想到成家两兄妹记得这么深,还一直在找她。”
“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那对小兄妹来说,那可能是他们童年少有的温情,难怪他们会记得这么牢。”原仰能明了。
“是啊!他们兄妹俩当时有跟婆婆讲,以后生活上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他们联络。婆婆年纪一大把,本来也没什么需要,只是听师娘随口说起,自己的丈夫是个艺术家,老人家根本也搞不懂艺术家有哪些分门别类,只提了一句:她有个堂侄孙女也在玩什么泥巴的,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帮忙介绍一个好师父……”
“啊!”原仰颔首,“然后符扬就当仁不让了。”
“嘿嘿,也没那么当仁不让。”茜希汗颜道。“我当时根本不成气候,师父也是来看过我的一些初学之作,大概觉得我还不算废材一根,再加上这么做可以让妻子很感动,所以马马虎虎、勉勉强强也就让我跟他去纽约学艺了。”
她倒是认为,“让妻子感动”这一点才是主因。她那个不肖师父,天王老子来也不甩,就对她师娘宝贝得要命。
原仰想到他们师徒俩大魔王与小魔王的个性,不禁好笑。
他喝掉手中的香槟,对她勾勾手指。茜希不明所以,推开漂浮托盘游了过去,原仰按住她的后脑,凑上唇吃掉她还在嘴里的半颗草莓。
“好吃。”他满意地微笑。“果然香槟和草莓最搭。”
茜希对他呲牙咧嘴,移回自己的那一头,而且把整盘草莓一起抱过去,一副挑战他敢再来抢就试试看的样子。
原仰把手中的空杯放在旁边的空位,又对她勾勾手指。
“好,解决完第一个问题,我们来解决第二个。”
“我不知道还有第二个?”她让草莓盘漂开,滑进他的胸前。
原仰让她背贴着自己坐着,双手双脚在水里扣着她。茜希喜欢这个姿势,手调皮地想抓弄某些部位,被他坚定地扣住。
“第二个问题,”蒸腾热气让他响在耳畔的嗓音也显得低沉许多。“你为什么从自己的个展跑掉?为什么不肯邀请亲人一起来?”
被他抓在手中的小手僵了一僵。
她低头盯着水面,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阴郁的侧脸。
“原仰,我不想变。”直到良久良久,她终于低低地开口。
他的眼神一暗。
“……你不想跟我去伦敦?”
“不,不是那个。”她摇摇头,飞快瞄他一眼。“是——这个!”
她的手往金灿豪华的浴室一挥。
原仰现出茫然,不确定自己懂她的意思。
“成功。名利。声望。”她吐出:“我不想变。”
他沉默了一下。“你觉得什么会变?”
“我不晓得,这就是我觉得恐怖的地方。”她在他胸前转过身,寻了个舒服的角度,枕在他的肩头上,近乎轻坠地低语,“你说的没错,我跟着我师父见过很多世面,你知道我见过最多的是什么吗?”
她挺起身迎上他疑问的眼光。
“是天才的消逝。”她轻声解释,“我看过太多因为功成名就而被毁掉的天分。这些年轻艺术家都曾经这么的有灵魂,然后有一天他们突然一炮而红,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出现各式各样的诱惑。于是有人浸入酒乡,有人开始吸毒,有人沉溺声色,无论是哪一种,最后这些路都毁了他们。世人只记得他们现在看得见的这些艺术家,他们不晓得有多少人像流星一样,那样灿烂地发着光,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神几乎是无助恐惧的。
“就连我师父这样坚强的男人都曾经迷失过,我不晓得……如果是我……我有没有办法像他一样,靠着强烈的意志力将自己拉回正轨。”她轻轻地道。“我很害怕,原仰,我不想变……”
对一个艺术家而言,失去想象力和天分,与失去生命是一样的道理。
她不想变。
这一刻,原仰的心完全融化。
她想当那个平凡的台湾女孩,老是被家人念只会玩泥巴,不务正业;只需要埋首做自己想做的作品,在自己安静的世界,愉快而满足。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那么他就会给她一个这样的世界。
“我不会让你变。”他轻声地道,“你喜欢安静的生活,我们就过安静的生活。我们只发表你想发表的作品,你永远不需要出席任何个展或接受任何媒体采访,只要你不想要的话。”
“可是这样对你并不公平……”毕竟她是他旗下的艺术家,而艺术家是他的事业资产。
“身为一个成功富有的艺廊经营者,我想我负担得起偶尔宠让一下我的女人。”他温柔地吻吻她。“茜希,我只要你快乐。如果那纸合约让你觉得不舒服,我们立刻把它撕掉——你对我不必有任何义务感,只要爱我就好,那是我唯一对你的期许。”
茜希热泪盈眶。
“不、不用啦……”她埋进他怀里,吸吸鼻子。“人家也还是有虚荣心的,只是你要答应我,如果哪天我的尾巴翘太高,我有迷失在成功里的倾向,你就——”
他等着听她提出的解决方案。
“——赶快打电话叫我师父来把我揍一顿。”
气结!
“好。”他吻吻她的头顶。
茜希继续埋在他颈窝里。
“还有,原仰——”
“嗯?”
“我想我现在爱你了。”
那低沉的笑声,从他的体内一直震进她心底。
尾声
方茜希看着自己生活了几年的公寓。
以前老觉得它旧,水管动不动就堵塞,油漆动不动就剥落,现在突然要搬走,反而舍不得了起来。
原仰为她在伦敦找的工作室已经张罗好了,这个周末她就要跟他一起飞过去。
当然他们还会回台湾。他答应每年尽量陪她回来住一阵子,所以他们在伦敦、台北都有住处。只是因为他们住在台湾的期间,他一定也要处理许多公务,包括邮件收发等等,一个有物业管理的社区比较符合他的需要,所以茜希同意让他另外购置一间房子做为台湾的家,而方婆婆这里——嗯,真的要搬走了呢!
她有些不舍的摸摸陈旧的家具。这些老东西都是当初跟着公寓一起附上的,所以她留在原地,脚边只有一箱自己的行李。就这样,即将告别她的旧家。
不过一楼的工作室她依然继续承租,不然整套设备要再找个新地方可不容易。
“茜茜,东西都收好了?”方婆婆上来探望。
“嗯。婆婆,我把伦敦的地址电话都抄给你了,你要收好。台北的住处,那个原仰挑剔得要命,我也不晓得他要选在哪里。等地方确定了,我也抄一份给你。”
方婆婆点点头,眼睛东望西飘,就是不敢落在她身上太久。两个人都很怕眼睛一对上,别离的情绪便克制不住。
“好啦!那就这样了,你有空多回来看看吧。”方婆婆拍拍她的手,转身下了楼。
临离开前,茜希最后巡一遍公寓。
啊,望远镜,差点忘了,得拿下去还杨奶奶才行。
对了,事后证实,“公寓有变态”完全是一项乌龙。那人根本是电力公司来抄表的。茜希想到这堆老人又把人家五花大绑,就忍不住翻白眼。
幸好一切弄明白,望远镜也功成身退。
她走过去抱起它。一时意动,再度将它放下来,摆回以前的角度,看最后一眼。
又在偷看了?
……映在眼前是一张白纸,整整齐齐用黑笔写了这几个大字,贴在原野家的窗户上。
原野先生,你会不会太无聊了?
“谁要看你?哼!”茜希不悦地把镜头移开。
往上移四十五度角。
突然又是另一张白纸。
“……”搞什么鬼?
茜希好奇心大起,忍不住依照指示,把镜头往上移动四十五度。
一指手持的望远镜和她面面相望。她大吃一惊,飞快退开一步。
慢着,不对!
茜希连忙凑回镜头后。对端的望远镜放下来,原仰的笑容放大,愉快地对她挥挥手。
“你……你……这……”她完全口吃。
挥完手,他手上举起另一张白报纸。茜希连忙凑回去读一下——
喜欢你的新家吗?
这家伙,把新家买在他堂弟楼上?
“你竟然偷窥我!你这个变态!”
她的暴吼声,响遍整座山野。
【全书完】
元宵节的典故
“茜茜?”
原仰摇摇床上熟睡的女人。
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从事这个举动。
“咕噜……嗯……”床上的女人粗暴地把他的手拨开。
他坐在床沿,望着镶核桃木床板,慎重考虑是不是要继续进行下去。
最后,他决定自己的生命安危比较要紧,吵醒他老婆兼他旗下最得意的陶作琉璃艺术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最主要是,茜希这次真的工作得太辛苦。
她关在工作室里足足四天才出关,他相信这九十六个小时里,她一定睡不到四分之一的时间,他实在舍不得。
回到书房,他坐在电脑前回复对方一封e-mail:
“To:禾马文化公司
主题:针对方茜希小姐的邀约
内容:
亲爱的郑小姐:
感贵公司对“原艺廊”方茜希小姐的爱护与支持。
无奈方小姐最近要务缠身,只怕无法在短期之内接下贵公司的订单,身为她的经纪人,本人不胜遗憾,并期望将来有机会能为您服务。
原仰”
将信寄出去之后,他关掉电脑,认为这件事已经圆满解决。
“茜茜?茜茜。”
十个小时后,原仰再度冒着生命危险,去摇他吃饱喝足,又窝回床上冬眠的老婆。
六个月大的身孕让她娇小的身体看起来鼓圆鼓圆。
妈妈还没醒,她的肚子有一小块地方一起一伏。他的小女儿先起床和他打招呼了。
他低头亲亲那块鼓伏的肚皮。
“对不起,吵到你了,爸爸跟妈妈说一下话,马上就好。”
那块鼓伏平静下去。
现在原仰继续来头痛他老婆的问题。
怀孕之后,茜希的起床气成倍数暴增,要安全将她唤醒唯有一个方法——
嗅。
嗅,嗅。
深眠中的女人鼻尖开始抽动。她的眉毛紧紧扭在一起,仿佛极力想对抗那阵强烈的香味,最后嗅觉还是占了上风,周公败下阵来。
方茜希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抽动鼻子饥渴地摸向香味的来源。
她站在床边的老公——手上那盘义大利面。
“谢谢,我正好饿了。”她愉快地接过盘子,脸颊犹有晕红的睡意,口中已经塞进一大匙宽面。
“吃慢一点,小心呛到了。”原仰看得惊险万分。
原来真有人从深眠期到醒来,只需要零点一秒。
唔,既然她醒了……
他坐在床沿,体贴地抽过一张面纸,替她擦擦沾在嘴角的面酱。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老婆用叉子指指他。“说吧!吵醒我有什么事?”
他温柔一笑,语气平滑如丝。
“茜茜,前几天我接到一封很重要的来信。”
“干嘛的?!”她挑眉,继续攻击那盘义大利面。
“有一位客户……”讲到这里,他顿一顿,先动之以情。“我知道,原创精神对你非常重要,所以从两年前你就不再接任何客制化订单,只创作你想要的作品。可是这位客户,你可以间接的说,因为有他们,才有我们。”
“什么人这么了不得的来头?”她听得都好奇起来。
“我有个朋友,江湖浑号叫‘凌某人’,她替一间出版社写稿,和他们情谊很深。而凌某人在某方面来说是凑合我们两个的大功臣总之A加B,B加C,所以她的出版社向你下了一个委托,我认为接下这个单子会比较符合江湖道义。”
说完,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妻子。
哗!这位风度翩翩的英伦绅士,竟然也满口“浑号”和“江湖道义”了。冲着这一点,茜希说什么也要听听这单委托是什么。
“他们到底想干嘛?”她问。
“希望你能做一个跟‘元宵节’有关的作品让他们参展。”原仰立刻回答。
元宵节?
“不干。”她几百年没过过元宵节了。这三个字丢进脑子里一点回响都没有,她哪知道要做啥子鬼东西?
没灵感!
茜希吃完面,把盘子丢给老公,棉被一卷又要回去睡觉。
果然跟他想象中的答案一样。
原仰想到电脑里那篇长达三千字的e-mai1回函,决定还是再尝试一次。
“茜茜,这是我欠凌某人的人情,她让给禾马公司来讨。你记不记得,当年方婆婆对你师娘有恩,你师父帮忙报恩的事?”
被窝中的人眯开一条眼缝。
这家伙讲白了就是要她帮他报恩的意思就对了?
她又坐起来搔搔头发。
“先说清楚,我帮你报这个恩,对我有什么好处?”
小姐,不算是替我报恩好吗?这个恩你也有份的……但怀孕为大,艺术家更大,于是原仰吻吻妻子的脸,对她露出自己最吸引人的微笑。
“让你享用我美好的肉体?”
“哈!请用一个我没做过的条件来换。”
原仰眯了眯眼,凑近她耳旁,开始详诉她可以享用他美好肉体的各种方式和细节。
茜希额角发汗,口中发干,一阵阵热潮激得她女儿在她肚子里打滚。
“不要在小孩面前说出这种限制级的话!”她严正低斥。
原仰无辜地挑了挑眉。
“……如果可以试用的话就答应你。”
于是他花了一个下午,让他妻子好好地试用过他的提议……
元宵节。
元宵节……
元宵节是干什么用的?
住在伦敦这么久的茜希,早就把所有东方节日的细节都忘光了……是说就算以前住在台湾,她也不见得记得多少啦!
不过,拿人手短,她“货”都验过了,退也不能退,这种时候反悔好像很低级?
于是她坐在工作室里,努力从脑子里把元宵节的各个细部资讯挖出来。
嗯……好像有灯笼?
嗯……提灯笼就一定是在晚上。
嗯……为什么要在晚上提灯笼啊?是要找东西吗?
嗯……
“啊啊啊啊!想起来了!”她想起来元宵节是做什么的了。
一旦想起来之后,灵感大量涌入,方茜希跳起来,愉快地开始工作。
五天后,她把做好的成品妥善包装完毕,交给她的丈夫。
“你寄回台湾去吧!那个犀牛的公司……”
“禾马。”她老公纠正。
“随便啦!”茜希挥挥手,坐下来看她最新订的艺术杂志。
原仰看着那个已经包装完毕的作品,有些不放心。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他回头问。
“怎么?你不信任我?”茜希眯了眯眼。
“……信任。”
受胁于恶势力,可怜的原艺廊老板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那份包裹寄到台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