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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 page 12 作者:凌淑芬

  洁白优雅的外表,冰冷完美的礼仪,内心却是一片阴暗的火焰。

  只有从它最不欲人发现的缝隙间,才得以窥见它内心的一景,否则外人只能看见它完美无瑕的外观。

  窥。

  原仰抱着它,像抱着自己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望向她。

  “谢谢你。”

  茜希耸耸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他知道她很紧张,怕他讨厌她的礼物,不高兴她将他的内心世界实体化。

  “我很喜欢。”他轻声补了一句。

  她终于露出有些害羞的笑。

  对她的感情在这一刻强烈到几乎无法阻挡。

  “你愿意跟我一起到伦敦去吗?”他问。

  “嗯?可是我的时间很赶,还有四件作品想做,我又在拉斯维加斯停留超过预定的时间,不回去赶工不行。”

  他把“窥”放下来,走到她身旁坐下。

  “我是指,和我一起到伦敦生活。我知道要求你离开台湾不太公平,但我的工作没有办法离开伦敦太久,所以我可以在伦敦帮你弄一个工作室,如果你要保留台湾的住处,原先的工作室也可以保留不动,这样你随时可以在两边工作和生活。”

  茜希看着他许久。

  “你是想和我交往?”她突兀地问。

  原仰笑了。

  “其实我想和你结婚,但我觉得我直接求婚应该会吓到你。”

  “……”

  看吧!下巴掉下来,果然吓到了。

  她的下巴迅速收回去,原仰干脆把她手上的盘子放回桌上,省得她待会儿打翻了。

  “你为什么突然……”她结结巴巴道。

  “或许对你很突然,但对我一点都不突然。”他说。“茜希,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如果一切对你来说进展太快,我们可以先试着共同生活一段时间,我承诺,即使最后你并不想跟我在一起,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合作关系。”

  “去他的合作关系!谁管这种小事?”她粗率地道,“我只是不明白,我们分开的时间比见面的时间多,一见了面,上床的时间比不上床的时间多,你为什么能决定你爱我?”

  “我不晓得别人的爱情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一定要有个地动天惊、山河变色的过程才行。我只知道我爱你,没有任何‘一加一等于二’的演算或逻辑——话说回来,你真的需要这种逻辑吗?”

  她不需要。

  全世界最不逻辑的小暴君偎进他怀里。

  “好。”她点头

  “嗯?”他挑眉询问。

  茜希一旦决定了一件事之后,向来很爽快。

  “我们先共同生活一阵子试试看。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现在还很穷,所以伦敦的那个工作室全看你了,我可是没钱投资。”

  “我明白了,原来你贪图的是我肮脏的金钱。”

  “不,”她摇头,“我贪图的是你年轻的肉体。”

  原仰放声大笑。

  他怀里的女人捧住他的脸,直直看进他眼底,郑重地说——

  “原仰,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或许有一点点接近爱的起点,但我自己也还不确定,所以,我们再接再厉吧!”

  “好。”

  他笑着吻住她。

  第10章(1)

  方茜希“琉光陶影”作品展圆满完成。

  他并没有选择在前一晚举行初展酒会,隔天才做第一天的对外开放,而是在同一天中午召开酒会,两个小时后酒会结束,便立刻对外开放。

  酒会结束之后,流连不去的名家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

  效果如他预期中一样好,许多社交名流及重量级艺评家的出现引来了人潮。无论是艺评家或观展者,一开始他们或许只是冲着“原艺廊”以往的品质保证而来,对“ChancyFang”这默默无闻的名字一无所知。

  然而,亲眼见过茜希充满生命力的作品,见识到她如何玩弄不同的材质、近乎天才的技巧,她的作品已经取代一切而成为最有说服力的理由。

  美中不足的是,这女人竟然中途丢了一句“怯场”,自己先溜了。

  原仰摇摇头。

  怯场?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简直迷得那些艺评家和名流差点舔她的手。

  一开始,他还有点担心她的草率会不会惹恼哪个高傲的艺评家,结果她表现得无懈可击。

  对于媒体,她回答问题时依然是那般犀利直率,但却多了点糖衣做修饰,因此不到半个小时,原仰已经听到“最真诚可爱率宜的新人”、“充满灵魂”这样的封号。

  事实上,她应付得如此游刃有余,原仰差点以为她以前便办过个展。

  “嗨,你能告诉我,我们的新锐艺术家人在哪里、做了哪些事吗?”他拿起手机拨给自己的得力助手,知道莎拉一定会派人盯着她。

  “让我想想看,”人刚回去“原艺廊”分店的莎拉笑道,“她今天去隔壁馆看了瑞斯?强森及其他两位艺术家的个展。”

  “唔?”

  “做了一些很有趣的评论。”

  “我相信。”他干干地说。

  “吃了最有名的热狗。”

  “嗯,垃圾食物。”她的最爱。

  “和吃角子老虎进行了几次激烈的搏斗,最后败战收场。”

  “唉。”

  “最后发现‘玻璃迷宫’的钢琴酒吧今晚有‘资深单身男士之夜”。”

  “嗯……”鼻音拉得长长的。

  “所以目前应该正在那里迷惑一群年龄届于六十到八十岁、丧偶或独身的可爱老头子。”

  原仰发出一个届于气恼和好笑的哼声。

  展场的门口已摆上不再让客人进入的围栏,现场的工作人员开始做清洁与关门前的准备,他挥手召来负责监督的汤尼:“你先看着,我马上回来。”

  他自己直接往钢琴酒吧而去。

  她确实是在那里迷惑老男人无误。

  那群可怜的老人家毫无招架之力,围在她身边抢着争取她的注意力。

  他们竟然在酒吧里玩起了二十一点。坐在高脚椅上的茜希正在洗牌,快速发几张给其他四家,她娇小的身材被围在一堆外国老头子之间,他只看得见她的发顶。

  “噢,比尔,你又爆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赢走你的钱,这样吧!我们假装这张牌没有发,换下一张。”

  “嘿,小女孩,你刚才赢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仁慈。”某个苍老的嗓音抗议。

  “没错没错,公平起见,要放水就全部放一轮。”

  一群老头子像小学生一样,七嘴八舌同时开口。

  “嗯哼!”原仰站在人群后方,轻轻咳了一声。

  某个老人回头看他一眼,露齿一笑,推推前面那个,前面那个再推推前面那个,突然间人群就像摩西分红海,自动散出一条路来。

  路的端点是今天逃跑的女主角。

  她美得让人屏息。

  即使数个小时前已经见过她盛装的模样,原仰依然觉得心头一紧。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鸡尾酒小礼服,由无数朵蕾丝小花手工缝制而成,黑色之下露出若隐若现的肤色,既高雅又诱人。

  谁敢说他的小暴君不是美人?

  “再过十分钟展览室的门就要锁上,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他用很刻意的姿势瞄一眼昂贵的腕表,“你确定你不想回自己的个展再看一眼?”

  “咦?小美人,你有个展?你是艺术家吗?”某个老人问。

  “是啊。”茜希灿然一笑。“我的个展就在展览厅旁边的那一间,明天欢迎来看哦!”

  一群老人七嘴八舌叉开始丢一堆问题。

  她在重重轰炸中,笑容不灭,对他眨眨眼。“你先回去吧!我不把这些老家伙赢得口袋精光,他们是舍不得放我走的。”

  “什么?”一群老人接获挑战,开始精神抖撒的上战场。

  原仰摇摇头,转身再顺着原路走回去。

  本来以为展场的门应该已经关上,没想到非但未关,汤尼甚至站在门口张望着。一看见他回来,连忙指了指里头。

  原仰皱眉。怎么回事?

  一踏进门内,他便明白了。

  本应清空的展览室,此刻站着一道高瘦的身影。

  原仰认得这个男人。他叫符扬,和茜希一样来自台湾,目前住在纽约,是国际间极知名的一位金石雕刻艺术家。

  “原艺廊”当初曾经想争取他的新合约,但符扬的经纪人棋高一筹,将他妻子延揽进纽约分店工作,于是原仰便知道自己失去任何争取的筹码。

  以符扬的成就,金钱已经不是能诱使他换约的主要考虑。

  这一次茜希的个展,他寄了许多邀请函给美国知名的艺术家,符扬也是其中之一。但今天开幕之后他都没出现,原仰以为他不会来了。

  以他在艺术园的地位,对这样的新人展示会不厌兴趣是正常的。

  “符先生。”原仰笑着迎上去。

  据说他和“玻璃迷宫”的经营者汪迎铠是多年好友,莫怪乎汤尼不敢不让他进来。

  符扬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继续一件一件作品慢慢看过去。原仰不浮不躁,也不多话,只是耐心陪着他一件一件看过去。

  符扬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古怪难缠,所以原仰打算看情况办事。

  停在某一件命名为“激情”的作品前,符扬直觉伸手想碰,随即一顿。

  “警铃暂时解除设定,您可以拿起来看不妨。”原仰笑道。

  “嗯。”符扬又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捧起那只雕塑细细端详了一番。

  原仰发现符扬比他想象中年轻。他们两个有几次出席过相同的场合,但从没有真正互相介绍过。

  现在近距离一看,他发现名满天下的符扬和自己年龄相仿,面目英俊。从外表看起来就像个正要去夜店喝酒的都会型男。

  符扬赏玩了一会儿,终于将那只雕塑放回位子上,还未发表任何评论,门外匆匆忙忙奔进来一道丽影。

  原仰一见到她便嘴角上扬。

  “茜……”

  他只说了一个字,方茜希已经奔过来,跳到符扬面前,一张笑脸咧得大大的。

  “师父,你来了!”

  ……师父?

  师父!

  符扬是她的师父?

  原仰三十二年的好定力堪堪让他的下巴没有掉下来。

  等一下,金石雕刻的符扬,为什么会是琉璃陶士的方茜希的师父?

  “嗯。”符扬冷着脸,指了指那尊“激情”。“这件还可以。”

  “真的吗?真的吗?”又粗鲁又暴躁又坏脾气的茜希,此刻脸上堆满了哈巴狗式的灿烂笑意。

  “那件雕工就差了点。”符扬指了指“战”,神情不太满意。

  他不满意?原仰当场就想用长达二十分钟的演说好好训一训他。

  “是,是。”根本不劳他辩护,当事人马上无条件认错。“我当初想将他脸部的表情雕琢得再精细一些,可是陶像一出窑,一些细节就都不见了。”

  “你的问题就是在于雕琢得太精细了。”符扬毫不客气地批评。“我告诉过你几次?不同的材质有不同的表现方式,陶像重的是神韵,你却玩弄技巧,自然两头都不着边。你看过我用石材雕瀑布时,在那里斟酌水花要多细,水流要多软吗?”

  茜希搔搔头发,把她漂亮的发型全抓乱了。

  “师父,知道了,我回去再多练练……”她小声咕咙。

  原仰可看不下去。

  “茜希的作品今天已经售出六成,这才是第一天而已,我们估计在三天内就可以全部售出。”他礼貌微笑,以实际的成绩为女朋友的实力辩护。

  符扬只斜看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我和我徒儿说话,你谁呀”。

  原仰不但没有受到冒犯,反而差点笑出来。

  现在他知道茜希的暴躁脸是跟谁学的了,他们师徒俩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再想一想,他们是师徒的关系,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

  木石刻印和陶塑确实有许多共通点,例如雕模和刻制粗胚的技巧,便与木石雕刻有异曲同工之处;至于布局、构图,以及美感的思维,茜希明显承袭至一位实力深厚的名家。便连符扬自己,据说本身也同时是书法和绘画的高手。

  在艺术的这一门,原本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符扬花了一个多小时,仔仔细细将徒见的每件作品都看过。原仰看她像只小狗,跟在师父后头吐舌头摇尾巴,真是好气又好笑。

  尤其符扬若是对哪件作品有一、两句好评,她的尾巴简直摇得快断掉;若批评了哪一件几句,小狗耳朵马上垂得跟被踢了两脚的丧家犬一样。

  她对自己怎么就没这么温顺听话过?

  唉,一物克一物这话,果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第10章(2)

  看完一圈,符扬总算点了点头。

  “还可以。”

  简单的三个字,让茜希笑得像天上的太阳跳到她脸上。

  “师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师娘呢?”

  “她身体不太舒服,我让她别跑这一趟,等你到纽约展出时再说。”符扬简单地道。

  茜希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不会是搞出人命吧?”

  一道绝杀的铜铃眼马上射过来。

  “哼!你师娘叫你人有空去纽约坐坐!”符大帅哥挥挥手,不爽地大步离去。

  没有否认耶!看来真的是搞出人命了。茜希偷笑。这样她算不算有小师弟或小师妹?

  不过——

  “‘还可以’耶!”她对原仰好开心地笑。“师父说我还可以耶!”

  还可以,在符扬的语汇里就是极大的赞美了。

  原仰真想将她抓来剖开看看,平时的火爆酷劲哪里去了?

  难怪在“玻璃迷宫”开个展相当顺利,要场地有场地,要人手有人手,想来还是沾了符扬这层关系。

  更难怪她应付个展的场面似乎游刃有余。以前跟着她师父,只怕更大的阵仗也见识过。

  “符扬是你师父的事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只是好奇,倒不怎么着恼。

  “没办法呀!师父以前老是跟我说,他这辈子就只收我这个弟子,以后要是出来混江湖没混出个名堂,千万不要报他的名号,免得丢他的脸——今天既然他说‘还可以’,那以后我应该可以提到他了。”

  原仰又想笑。

  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以符扬这么特立独行的个性,怎么会肯收你为徒?”

  这个问题已经是他们回到他的套房,一起泡在按摩浴缸里提出的了。

  他们一人躺按摩浴缸的一头,四只脚在中间地带相抵。浴缸外面以冰桶镇着一瓶香槟,原仰的手中拿香槟,她则吃着用来替香槟提昧的新鲜草莓。

  饭店服务生甚至提供一种可以在水上漂浮的充气托盘,让她把草莓摆在托盘上,在浴缸里漂着吃。

  可见来拉斯维加斯的客人平时洗澡不好好洗,天知道都在做些什么。

  “啧啧,真想看看饭店里还有哪些变态道具。”茜希拿起一颗草莓,研究地道。

  “回答问题。”原仰的脚丫子戳戳她。

  “噢!”她想起来,耸了耸肩。“就方婆婆啊!”

  “方婆婆?”她的房东?

  这是原仰万万想不到的答案。那个从头到尾没出场过几次的老太太,竟然一直在一个他不明了的程度上,影响着茜希的人生。

  “其实主要还是师娘啦!如果不是为了师娘,师父哪来的兴致管这些闲事。”茜希解释:“我师娘叫成萸,小时候寄人篱下,过得很苦,当时方婆婆住在她隔壁,有注意到师娘和她哥哥经常被亲戚打骂虐待,所以有时候她就故意找个理由把成萸带到自己家来,免得她留在那个家里被欺负。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方婆婆和阿公搬家为止,两方才断了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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