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只要我开口,她不敢不卖,说不准会分文不取,直接将你的卖身契交到我手上。”
丫鬟闻言,重重朝她磕了响头,“奴婢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说哪去了,起来吧。”何夕流拉了她一把。“一会你就跟我走,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你的名字。”
“奴婢珠儿。”
“这样吧,我给你新取个名,往后你就叫秋云,云朵的云。”
公孙怡不由笑出声。“夕流,你何时也懂得这般损人了?”这云字分明是故意冲撞杜芸的芸字,替丫鬟取前主子名字同音的字,也够让杜芸难堪的了。
“还行吧。”何夕流轻笑着。
“只是以往这些小伎俩你向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怎么今儿个动气了?”公孙怡自认为没有人比她还了解她,是故对她今日的反应有那么一丁点的意外。
“哪是动气?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呢,在都家里学了不少,在那方天地里,她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油尽灯枯的怨妇,自然累积了些许道行,眼前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要是敢再犯到她面前,绝对要杜芸没脸在京城立足。
陈阁老爱棋成痴,所以在外院辟了一处园子,里头打造了一座八角亭,来赴宴的男客都聚集在此处分成数桌对弈,有的互相切磋,有的前往马场跑马,有的则在亭外欣赏园子。
正当园子里一派悠闲时,园子外的小路却闹出动静,有几个好事的就到外头瞧瞧,一会就把事给说开了。
“想不到杜家竟然养出虐打下人的孙女,这下子杜尚书的脸怕是都丢光了。”
有人如是道,甚至还有人想偷偷溜进花厅一睹杜芸的容貌,好奇会虐打下人的世家贵女长得什么模样。
“不过,说来也巧,先是杜二姑娘打翻了茶水溅在何首辅的千金身上,让奴婢取来帔子给何姑娘披上时意外揭露了丫鬟身上的伤,只能说是何姑娘心细如发才凑巧揭开这桩丑事。”
“可不是,何姑娘可是名动京城的世家才女,听说长得绝色倾城,又端庄知礼,早几年曾听闻太子也对何姑娘有意,偏偏何首辅当场跪在御前,宁可公然抗旨也不让女儿嫁进皇室,那时皇上虽震怒,又欣赏何首辅这般中流砥柱的纯臣,于是便准了何首辅的请求。”
“咱们去瞧瞧吧,我还没见过何姑娘的庐山真面目,她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花厅里,总是会到对面园子走走,咱们隔座湖泊,多少还能瞧个影子。”
有人蠢蠢欲动,自然就有人附和,不一会园子里的人就走了大半。
闲言闲语随风吹进亭子里,伴随着阵阵离去的脚步声,正和于悬对弈的都照冶眉眼未动,但落子的动作微顿了下。
坐在对面的于悬神色不变,口吻却带着几分调笑,“看上何首辅的千金了?”
他与都照冶对弈多回,从没见过他分心,一群纨裤提议要去瞧瞧何千金,他落子就慢了,着实有鬼。
都照冶敛睫不语,倒是站在身旁观棋的镇安侯世子月下漭亲热地挽上他的肩。“照冶,你该不会是知道何家姑娘会赴宴,所以才邀咱们一起来吧?”
月下漭看似漫不经心,但是问的话却极有深意。
都照冶是孤僻性子,不喜应酬,更别说上谁家作客,今天破例与他们同行这点就够古怪,再者尽管朝中大多官员不知,但他很清楚都照冶前往燕州前可是妥妥的太子一派,然而陈阁老并非拥护太子,如今都照冶频频和太子派以外的人接触,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都照冶不接话,面上波澜不兴地放下棋子。“倒是不知道杜家竟是这般教养姑娘,竟在他人府上作妖。”
“杜家人惯常四处作妖,没什么。”于悬把玩着棋子,嘴角的笑意又邪又冷。
都照冶微抬眼,月下漭拍了拍于悬的肩,顺口接了话。“他的大哥安国公世子前年才续弦的夫人也是杜家的,方巧就是那位杜二姑娘的亲姊,至于杜尚书那两个儿子……”月下漭呵呵笑了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都照冶清楚杜家圮败是早晚的事,毕竟后继无人,族里无才俊,杜尚书再怎么汲汲营营也无力回天,正因为如此才想攀上太子那艘船,这么一来,杜二姑娘在陈家府上作妖似乎显得不寻常。
何家与公孙家乃姻亲,公孙家里出了个淑妃,所出的八皇子年纪尚轻,相较其他皇子品性却显得突出许多,为此公孙家和何家私底下没少出过力。
如果杜家要站到太子一派,该是要破坏何家和陈家的好交情,让两造生出龃龉才能达到太子的期盼。
他边与于悬对弈,分了点心思将刚才的话想过一遍,猜想许是何夕流碰巧反将一军罢了,毕竟依她温婉的性子,哪能缜密设套?
想通后,他专注在棋盘上,毕竟于悬不是寻常对手,他能够上阵杀敌,在战场上与他相互掩护,还能将他的战术实行得更加行云流水,实是不可轻忽的好对手。
于悬原是皇上身边的御前带刀侍卫,皇上命他监军时也命于悬担任副将,等上了战场。其武艺兵略皆出人意表,且于悬带着战功回朝后破例调入锦衣卫,领了都督一职,可见多得皇上青睐。
如果可以,他不愿与于悬为敌,能将他拉为同阵营是最好,若是不能,就教人费心了。只因月下漭和于悬是十几年的交情,少了他俩当助力,他想要逆转未来的局势恐怕难上加难。
这头在棋盘上厮杀得痛快,拱门那头有小厮领了人入内,都照冶原是没放在心上,直到那人开了口。
“晚辈见过阁老。”
听到声音,都照冶微顿了下,略回头看向那青年,清冷的黑眸微眯了下。
“熟人?”于悬跟着看了过去,问着都照冶。
“那是成国公世子。”月下漭接话后又道:“他这小子不错,品性耿直,虽然家世好却不是养尊处优之辈,目前在京卫里磨练,谁都知道头官是京卫里最吃重的职,可他小子做得还挺欢的,也没想要利用家世寻个位高的凉缺,还不错。”
“你倒是清楚。”
月下漭睨了他一眼。“我也在京卫。”到底知不知道他回京后被升了京卫指挥同知?问那什么蠢话,说白点,他还算是成国公世子的顶头上司,他能不知道他的底细?
根本就没关心过他,算哪门子的兄弟?有事时就叫兄弟,没事时就是个屁。
“喔……嗯,是这回事。”于悬没啥诚意应着。
月下漭桃花眼狠狠地翻了圈,刚好对上公孙恒的眼,只好朝他招招手。
“同知大人。”公孙恒走到石桌边朝他作揖,再看向于悬。“于都督。”最终目光落在都照冶身上时,只是淡淡一瞥,连嗓音都极冷淡地道:“都侍郎。”
那嗓音毫不遮掩的淡漠,明显得教在场三人难以忽视,然而不等月下漭开口,公孙恒已经早一步作揖。
“下官一会还要接妹妹们回家,不打扰三位大人。”话落,迳自离开。
“……照冶,你什么时候得罪成国公世子了?”月下漭忍不住问了。不是他想扒粪,实在是公孙恒的敌意太明显,像是都照冶践踏了人家祖坟似的不共戴天,真教人好奇。
都照冶垂敛长睫,下了一子,对面的于悬见状,长指玩着棋子,勾唇笑得很坏。“你确定要走这一步?”
都照冶垂眼望去,抿了抿唇道:“甘拜下风。”
于悬把棋子一抛。“哪是甘拜下风,你分明是被分了心思,说说,怎么跟公孙恒结下梁子的?”看在他俩在燕州时联手应敌的情谊,他可以耐着性子听他说些乱七八糟的杂事。
“是呀,说说,咱们替你想法子,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月下漭笑眯桃花眼,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两人是如何杠上的,毕竟两人家世实在太悬殊,想得罪也不怎么容易。
更何况照都冶是个行事很有章法的人,在燕州那般险恶的境地里都能沉稳以对,指挥若定,不急着先处置营里那些扯后腿的混蛋,等打退敌军才大快人心地一并处决,将边关弟兄的心收买得妥妥贴贴,回京后又立刻交上虎符,更是将皇上的心拢得妥妥当当。
这样的男人却因为公孙恒的出现走错一步棋,真的教人好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一定是为了女人,肯定的,说呀,赶紧说,赶紧!
岂料都照冶开口却道:“再下一盘。”
月下漭翻了个大白眼,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倒出他肚子里的话好满足他的好奇心,而对面的于悬则是笑了笑,收了自己的黑子,重开一局。
啊!气死他了,说说会死吗?
都回京了,日子就不能精彩点过吗?
第三章 意外的相遇(1)
何夕流在花厅旁的暖阁换上了一袭绣银丝海棠的霞红色衫裙,才刚踏出屋外,陈家的姑娘就齐齐在外头候着,又是道歉又是愧疚。
“哪儿的事,不过是桩意外,何须挂怀。”她笑道,微抬眼就在陈家姑娘后头瞧见一个再也不愿见到的人。
“何姑娘的鞋似乎湿了,要是何姑娘不嫌弃的话,我今日刚好多带一双鞋,可以让何姑娘换上。”赵英华怯怯上前自荐,手里正提着鞋。
她长得极为清秀可人,微笑时唇角会露出可爱的小小梨涡,任谁瞧见她都想亲近她几分,然而何夕流再清楚不过她的为人,她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歹毒狠厉却又像朵娇柔的菟丝花,有多少次恬不知耻地告诉她,君似乔木,她是菟丝,只能依附表哥而生,求她成全。她不肯,无奈肚子不争气,无奈他不肯碰她,最终在婆母的坚持下终将赵英华纳为妾。
从此之后,再无宁日。
她必须看赵英华如何娇羞地出现在他身侧,看她身怀六甲地到她跟前请安,看她瓜熟蒂落为人母……那一切的一切,她再也不愿回想。
“……不用。”她的嗓音无法控制地发冷,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赵英华面上闪过一丝被拒的难堪,还是得体地浅笑以对。
“表姊,你什么时候来的?”都婧见到她诧异极了,甚至不知道原来赵家也有拿到帖子。“赵家舅舅不过是户部司库主事,怎会收到陈阁老家的帖子?”她脑袋想着,也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赵英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随即掩饰。“是姑姑要我过来的,原本想说已经迟了就不过来了,可姑姑非要我来一趟不可,还说一会我再和你还有表哥一道回府。”赵英华说起话来娇娇柔柔的,温润的嗓音十分悦耳。
都婧点点头,回头正想跟公孙怡和何夕流介绍她,何夕流已经早一步开口。
“阿婧,我身子有点不适,我就先走一步了。”
都婧闻言,难掩失落。
“往后,只要你想,就到我家里找我。”何夕流补了一句。
“可以吗?”
“当然可以。”何夕流终究还是舍不得她这个直性情的傻妹子,刚刚和赵英华的对话直白得教人难堪,就不知道要让赵英华记恨多久。
“不只是何府,我国公府也欢迎你,还有下个月的春宴你定要来,我会早点把帖子送到你手上。”公孙怡轻掐着都婧的颊,瞧也不瞧赵英华一眼。
“嗯。”
瞧都婧喜笑颜开,两人才先一步离开。
秦氏得知何夕流衣裳被泼湿,带着丫鬟从彩楼那头走来。“不要紧吧。”
“娘,我没事。”何夕流忙挽着她,要她宽心。
“怎会无端端地发生这事?杜尚书家的姑娘也太荒唐。”秦氏在彩楼那里就已经听人说了始末原由,要不是瞧女儿点头,她还真不敢相信杜芸竟虐打下人。
“着实荒唐,所以我就要了那个丫鬟,要不她跟着回杜家,只怕得横着出来了。”这话所言不假,前世确实有过这样的事。
秦氏眉头微蹙,细声宽慰她。“不打紧,这点小事我让你大哥处理就成,至于什么身契,定会给你拿到手。”
“多谢娘,可我想先回去了。”
“可是身子不适?咱们赶紧回去请府医给你瞧瞧。”
“不是,出了这样的事,觉得待在这儿也无趣。”
“既是如此,咱们一道走吧。”
“那怎么行?娘和陈大夫人许久未见,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有阿怡陪我就成了。”母亲难得出门和往日的姊妹淘看几出戏,她可不想扫了她的兴。“况且娘要是跟我一道走,陈大夫人要是误会咱们生气了,那岂不是伤了情分。”
秦氏本是不肯,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便允了。“阿怡,麻烦你陪她一道回府。”
“说什么麻烦?就算夕流不肯我也会将她送到家的。”公孙怡笑眯眼道。
不一会三人就分了两路走了。
“怎么脸又沉了?是不是想到杜芸那事?”两人带着丫鬟顺路往前院走,公孙怡瞧她皱着眉不语,不由猜测着。
“不是。”何夕流淡笑着。
杜芸那种货色还真是不值得她费心思,但是赵英华……真是怪了,重生这一世像是一切都乱了套。不该出现在宴上的人居然都出现了,难道重来这一世,不会照着原本的路走?
“莫不是因为赵姑娘?”
“怎会提到她?”她微蹙眉。
公孙怡耸了耸肩。“谁知道你对都大人是不是真的消停了?大家都知道赵夫人有意将娘家侄女嫁进都家,表哥表妹本就是婚事里最常见的,说不准你对都大人还是上心得很,所以一见她就心烦。”
“不是,我对他再无心思。”
瞧她说得斩钉截铁,公孙怡本想再追问,却突地听见大哥的唤声,侧眼望去,颇意外地道:“大哥,你不是说赶不过来吗?”
“事情处理完了,心想还赶得及就过来一趟,一会还能送你们回去。”公孙恒走近,双眼直睇着何夕流,喊了声表妹。
何夕流微勾笑意,看着记忆中爱笑的他,不由得笑意更浓。
公孙恒仪表堂堂,英气俊挺,笑脸迎人的他如煦阳般,一身暖意总教人想亲近,相较她死前最后一次相见,现在的表哥气色要好上太多了。
“我看……大哥是来送表妹回去的,不是来送我这个亲妹妹回家的。”公孙怡皱了皱眉,话说得很酸。
何夕流自然知道她暗指什么,想解释又解释不得,毕竟连她都知道表哥对她确实是爱之入骨,哪怕当年她都嫁为人妇,却依旧将她搁在心上,甚至愿意等她和离再迎她为妻。
当初,为何她不喜欢他呢?
“说哪的话,不就是先送表妹回府,你再随我一道回去。”公孙恒脸皮薄,嘴上虽辩驳了下,耳尖处还是泛着淡淡的红,瞧都不敢瞧何夕流,实是每每一段时日再见,总觉得她越发美得惊心动魄,教他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