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件事,宋忆风倒是不吝赞许她,而且大方的表示,“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当初我们谈好的数目我会再多加两成给你,还有你近日得到的那些首饰和新衣裳也全都任你带走。”
“那我可要多谢宋庄主了。”俞欢眼里闪过一丝遗憾,这人是真不想她再留下来,真可惜。
宋忆风没再多留,掉头离开。
不久,孟兆送了一迭银票过来给她。俞欢在江湖上是顶顶有名的蛇蝎美人,为人亦正亦邪,行踪不定,前一阵子恰巧被他给遇上,刚好宋忆风正想寻觅一个小妾的人选,替他除掉李昭宜与宋忆辰,他遂将她介绍给他。
这两人一见面,俞欢在听了宋忆风的计划后,便兴致勃勃的答应下来。
俞欢接过那迭银票,数也没数径自塞进衣襟里,托着腮颊问出心中的疑惑。
“哎,孟兆,你说这宋忆风究竟想做什么?他先是找来我这个小妾进门来气自个儿的妻子,接着设计搞疯自个儿的妹子,然后再使计搞臭自个儿的弟弟,这是为什么?”
孟兆抱着剑,一脸的莫测高深,“他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
俞欢撇了撇唇,不以为然的嘲弄道:“我瞧他分明极关心他那妻子,却故意冷漠待之,这又是为何?吃饱撑着没事找虐吗?”
“你若真想知道大可去问他。”事实上他自己也没看懂宋忆风这一连串的举措究竟所为何来。虽然大夫说他的心疾是自娘胎里带来的病,无法根治,但大夫也说倘若能好好调养,再活个一、二十年也许不成问题。
但这段时日下来,他却彷佛已来日无多的模样,急于在短时间里扫除乐云庄里那些败类,同时一边扶植陶凉玉、为她铺好日后的路。
为了替陶凉玉收买人心,他先前甚至不惜安排俞欢故意去诬陷马管事,好让陶凉玉出面保下他,将这人情做给她,以让马管事感激她的援手。
可让人费解的是,他私下为陶凉玉做了这许多事,却又不告诉她,除了对她严苛以待,还让俞欢以侍妾的身分进门,令她以为他移情别恋,有了新宠。
事实上,宋忆风从未碰过俞欢,俞欢倒是有几次想引诱他,可惜她入不了宋忆风的眼。
从以前到现在,宋忆风心里只有陶凉玉一人。
“他若肯说,我还用得着问你。”俞欢无趣的啐了声,心知无法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她两手一摊,“罢了,银两既已到手,我明儿个就走吧,以后再有这种好赚的生意,别忘了找我。”说完,她拢了拢乌黑的发髻,风情万种的朝孟兆眨了眨眼,抛去了个秋波,旋身走进屋里去收拾行李。
翌日一早,宋忆辰意图凌辱欢姨娘的事便传遍了整个乐云庄。
紧接着那天下午,他这些年来与朱同青合谋在粮行做乱,贪污数万银两的事也跟着被揭露开来,连他与云龙堡的人勾结私下贩马之事也一并被揭发。
那些被宋忆辰收买了的人全都被宋忆风告进官府,赶在过年前将他们送进华阳城的大牢里去吃年夜饭。
而宋忆辰在进了牢里之后,据说因为他大吵大闹,被狱卒打了一顿,结果被误伤到了男根,让他从此无法再行人道,接着不出几日,便传出他猝死在牢里的消息。
而他死前一天,发了疯的李昭宜被人发现在房里自缢身亡。
至于欢姨娘自那日差点遭宋忆辰欺辱后,庄子里的人便没人再见过她,据传是她觉得羞愧,没有脸面再面对宋忆风,是故留书离去。
短短时日里,乐云庄内连续发生了这么多事,让陶凉玉错愕又震惊,连过年都无法好好过。
这日,办完李昭宜与宋忆辰两人的后事回来,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两人就这么没了。
她坐在桌前想着,莫非这就是相公屡次告诫她的,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夫人,厨房又送来补汤了。”侍雨领着一名厨房的丫鬟走了进来。
“怎么又送补汤?”她已连续服用了好几日的补汤,不明白怎么最近厨房老是炖补汤给她吃。
“不只补汤,连大夫都来了。”侍雨往自个儿的身后一指,走在最后头的是一名约莫三、四十岁的大夫。
“侍雨,我好端端的又没病,做什么看大夫?”她一脸莫名。
“是庄主让大夫来的,听说你近日常犯恶心,所以庄主便让管事找大夫过来瞧瞧。”
“那他……”陶凉玉想问那他怎么不来看她,欢姨娘都离开了,他的心仍无法回到她的身边吗?抑或是他忙着想找回欢姨娘,所以这些日子来都无暇见她?
最终她仍是什么都没说,静静的将手搁在脉枕上,让大夫把脉。
须臾后,大夫面露笑意,一开口便道喜,“恭喜夫人,您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先前她昏厥那日,这大夫也来瞧过她,但那时胎儿还太小,故而没有察觉这事。
“我有身孕了?!”陶凉玉先是一愣,接着醒悟过来大夫的话后,满脸惊喜的抚着肚腹,眼里的喜悦几乎要满溢而出。
侍雨闻言也一脸喜色,“太好了,夫人!”
那大夫收拾脉枕,起身叮嘱道:“这胎儿约莫才两个多月,夫人还得多加当心才是。”接着再嘱咐她一些孕妇应注意之事,便告退了。
陶凉玉欣喜的站起来,眉开眼笑的拉着侍雨,“我要把这消息告诉相公,他知道后一定会很高兴。”他们成亲四年来,她终于有了孩子,她欢喜得阖不拢嘴,眉间一扫这些日子来的愁郁。
“没错,庄主若是知道他要当爹了,一定会大喜……”她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夫人往外走去,连忙喊道:“哎,夫人,您别走这么快,您忘了方才大夫说的话吗,要慢慢走,来,奴婢扶着您。”侍雨追上去,满脸笑容,小心翼翼的搀扶她。
“可惜这会儿弄梅去见她姊姊了,要不她得知这事,一定也同样为您感到高兴。”弄梅的父母早逝,自幼与她姊姊相依为命,在她十岁那年,她家乡发大水,她遂与姊姊失散,直到半年多前两人才又再重逢,她姊姊已嫁了人,每隔两个月,她便会去看她姊姊一次。
“嗯,等她回来再告诉她。”走在通往书斋的路上,陶凉玉嘴角深深弯起,行经花园时,瞟见有名头发花白的男人独自站在一株腊梅树下,怔怔的仰着头望着树上的腊梅。
她认出那是前阵子她带回来的那位大叔,遂过去问候一声。
“大叔,您这几日可好?”带他回来时,她虽然交代了下人要好好照顾他,但因庄子里近日连续出了许多事,她一时也顾不上他。
好片刻,那男子才收回眼神睇她一眼,见她喜上眉梢,心情似乎极好,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不禁又看得出了神。
那含着笑意的别弯眉眼着实像她,他情不自禁的抬手想去抚摸她的眉眼,让陶凉玉微微吃了一惊。
可她感受得出来眼前这人并没有恶意,他注视着她的眼神,就彷佛透过她在怀念着某个人。
这时身后传来宋忆风的嗓音,“凉玉。”下一瞬,他大步上前,挥开那男人,见他十分面生,喝问:“你是何人,怎么会在乐云庄里?!”
那男人惊愕的抓住了宋忆风的手臂,“你刚刚叫她什么?凉玉?你叫的是这个名字吗?”
“是又如何?”宋忆风皱起眉,隐约觉得这男人神情有异。
他激动的望向陶凉玉,“你的闺名可是凉爽的凉、宝玉的玉?”
“是,大叔您怎么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都这么大了、这么大了……”男人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神色又悲又喜。
“大叔,您是不是认得我?”陶凉玉从他的神情里感觉出这人似乎认识她。
“认得,怎么不认得,当年你才这么大,”他抬手比了自个儿的腰部,接着脸上露出一抹感伤,“这都多少年了,你已长得亭亭玉立,你娘她……她……”说到这儿,他突然哽咽得说不下去。
见他真认识她,她诧问:“您认识我娘?我好像没听娘提起过您,不知您是哪一位长辈?”
“我是……”在说了这两个字后,男人略微犹豫的改口道:“没什么,我只是曾见过你们母女几面,你若是见着你娘,用不着跟她提起我的事。”他叮咛她。
“大叔,我娘她已经过世了。”陶凉玉黯然道。
“你说……什么?!”闻言,男人惊愕的瞠大了眼,削瘦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着。
“我娘在我十岁那年就病逝了。”
“她、她是得了什么病?”他抖着唇,嗓音都嘶哑了。
“那年冬天,她染了风寒,没能撑过去,就这么走了。”陶凉玉轻声答道,娘的早逝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男人闻言泪流满面,“风寒?竟只是风寒?要是我在的话,她就不会……”他悲不可遏,踉跄的扭头离去。
“大叔、大叔,您怎么了?”陶凉玉在后头喊他,他头也不回,削瘦的身躯走得很快,一路往外而去。
陶凉玉满脸不解,“那大叔他是怎么了?为什么听见我娘去世的事这么激动?”
宋忆风若有所思的看向她问:“这人莫非就是你那日去酬神时带回来的人?”
她带回这男人的事,他曾听吴管事向他禀告过,他当时以为只是个无依的老者,倒也没多在意,因此没见过他。
但今日一见,却发觉这男人似乎与凉玉有什么渊源。
“嗯,他那时昏倒了,又无处可去,我才将他带回来,方才看他的样子,应当是与我家有旧的。”说着,她有些不放心的吩咐侍雨,“你找个人去跟着那位大叔,别让他出了什么事。”
“是。”侍雨应了声,很快地找了个家丁苞着他。
想起她正要去找他的事,陶凉玉满脸喜色的抓着他手,“对了,相公,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从她脸上那掩不住的笑靥,他心知她定是已从大夫那里得知自个儿怀孕的事,眼神不禁一柔。
她欢喜的朝他道:“我有身孕了,大夫说胎儿已有两个多月大。”推算时间,约莫就是在他先前送她那颗鸾凤和鸣珠前几日有的。
“既有身孕,就不要再乱跑,回去好好养着胎。”他扶着她往回走。
他的神情太过平静,让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有些忐忑不安的问他,“你不高兴吗?”
“怎么会,这是我们头一个孩子,我自然是高兴的。”前生的他在得知她怀孕那一刻,乐得开怀了好久。
她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觉得他虽然没有她预期般那么高兴,不过也没有再多想,亲昵的挽着他的手臂,叨叨絮絮的说道:“你说咱们这头一个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好?”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但他怕是没有机会知道了,他眸底闪过一抹隐晦的苦涩,接着说出他先前早已取好的名字,“若是男孩,就叫宋护吧,若是女孩儿,就叫宋惜。”他希望若是男孩,能代替他保护她;若是女孩,则希望她能多孝顺怜惜她的母亲。
“宋护、宋惜。”陶凉玉吟着这两个名字,仰起脸娇笑的道:“要不咱们生个双生子吧,刚好就能一块用上这两个名字了。”
他笑斥,“这双生子哪是你说想生就能生的?”
“要不以后再生一个,这样两个名字就能用上了。”
他无法答应她的要求,默然片刻道:“生一个就够你辛苦了,以后再说吧。”
送她回到寝房,他没有多留便转身离去。
她怔然的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为何在得知她有了孩子后,他对她仍是这样冷淡?
她原以为能藉由这个孩子,让两人重新回到以前那般恩爱的日子,他对她真的已无心了吗?!连这孩子都挽不回他的心?
第7章(1)
午后降下暴雪,一直到深夜都没停过,陶凉玉睡在炕上,怕她冷着了,侍雨在屋里还烧了两个炭盆。
寂静漆黑的房里,只有靠近寝房里的那两个炭盆发出微弱的火光。
在这样寒冷的夜晚,她没有让婢女们值夜,让她们全都回房里去睡了,侍雨与弄梅所住的耳房就在隔壁不远,若有什么事,只要一拉床榻边的丝绦,她们房里的铃铛便会响起来,届时便会赶过来。
忽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来人微微停顿了下,接着借着炭盆的火光看清了床榻的位置,轻轻移动脚步走过去。
来到床前,来人站在床畔,睇着此刻熟睡的陶凉玉。
片刻之后,他抬起枯瘦的手,颤巍巍的抚摸着她酣睡的脸庞。
就在这时,又有人悄然打开房门进来,发现屋里竟已有人,连忙大步过来,一把揪住了先来的那人。
怕惊醒沉睡的妻子,宋忆风含怒的低声质问,“你是何人,为何擅闯进来?”
那先来之人挣扎着想扳开提住自己衣襟的手,似有顾忌,因此也低着嗓开口,“你放开我。”
听见对方的声音,宋忆风微诧,松手放开他,那人登时慌张的扭头往外跑去。
宋忆风也追了出去,他身手矫健,没费多少功夫便追上那人,果真是陶凉玉先前带回来的那位不知名的大叔。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在深夜闯进我妻子的房里?”他怀疑此人与陶凉玉有关,因此并未太过失礼。
那男子不肯说,紧抿着唇,见前方的去路被他挡住,他掉头朝左边而去。
宋忆风不肯就这样让他离去,喊住他,“站住,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
那男人脚步略略一顿,便置之不理继续往前走,然而却在听见宋忆风下一句话时,愕然的停下了步子。
“你就是凉玉的母亲苦等不归的丈夫对吗?”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那男子惊愕的回过头。
宋忆风朝他走过去,“你昨日在得知我岳母病逝的消息时,那悲伤的神情引起了我的怀疑。”
当年他被凉玉母女所救,在她们那里养伤那段时间,得知凉玉的母亲一直在等候离家出走的丈夫回来。昨日在花园时见到他在听见凉玉的闺名时的反应,及后来知道她母亲过世的消息时那哀恸欲绝的模样,他当时便已猜到了几分,方才他只是试他一试,果真是他。
陶时先满脸愧疚的低垂下头,默然不语。
他既是凉玉的父亲,便是他的岳父,故而宋忆风的神态也多了几分尊敬。
“岳父,外头风雪大,有什么话我们进屋里说吧。”他领着他走到附近一座无人住的小院子里。
两人在桌前相对而坐,一旁燃着的烛火照映着两人的面容。
沉默须臾后,陶时先看向宋忆风,启口要求他,“你别告诉凉玉,我是她父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