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灿璃与她,早没有关系了,她喊出这名字不过是习惯使然,但待她神智稍恢复后,马上就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熙平。
虽然他们兄弟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就这么爱我二哥?」李熙平突然问道。
他目光幽深,隐藏着她读不明的情绪。
穆可清知道她根本不该对任何人承认这段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情愫,但或许她才经历一场恶战,此时正受伤虚弱,无力伪装,也可能是由于眼前的人是李熙平,她不想瞒他。总之,她低声开了口,「爱不爱,有分别吗?」
见她没有否认,李熙平忽觉胸口一阵窒闷,「所以你真的爱他?」
其实过去从可清与柳嫣的谈话当中,他已察觉到二哥和可清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从前不曾细想,现在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却嫉妒起二哥。
为了个男人嫉妒二哥……他肯定是疯了。李熙平自嘲着。
「就算有,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穆可清勉强一笑,「你放心,我不是放不下的人,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你二哥如何。」
倘若他因此误以为她有断袖之癖而瞧不起她,她也认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熙平有些尴尬。不过听可清说现在已不再爱二哥,他又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穆可清动了动身子,启唇想说些什么,却不小心牵动到肩伤,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的伤得先包紮。」他脸色一变,暗骂自己粗心。「伤成这样怎么不说,否则我就不会带你泡了这么久的冰水。」
「其他倒还好,主要是肩上……」她忍着疼道,「我先前已自封了穴道,可那箭上有毒……」
「是乌毒?」李熙平脸色更难看了。
穆可清低低一笑,「听说乌毒难得呢,他们对我倒是挺大方的。」为了杀她,一连两次都在箭上淬了毒,看来恨她入骨呐。
他可没办法像可清那么镇定,语气甚至还有些气急败坏,「怎不早说,存心害我不好向尊夫人交代?」
中了毒不讲,还泡了这么久的冷水,是不想要命了?
「不要紧的,刚在冷水里泡了一阵,反而减缓毒性蔓延。」
「但还是很危险,幸好我有准备。」他没好气的自囊袋里翻出百花凝香丸,递至她唇边,「把这药含着。」
百花凝香丸药性猛烈,原不能让正虚弱的人直接服用,可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
穆可清瞧着男人担忧的神色,乖乖照做了。
上次身受重伤,她是自己硬撑回城的,而这次身边却多了个熙平可依靠,这莫名的令人喜悦。
一直以来,她总是逼着自己坚强,但在他身旁,她不用逞强了。
这种经验……很特别。
「你肩上的箭必须尽快拔除。」李熙平拧眉道。
本来他只想先暂时止血,待回城再让柳嫣处理,免得落下什么后遗症,可箭上既然有毒,便拖不得了。
「嗯。」穆可清顿了顿,「麻烦你了。」
她自己没法处理伤口,只能请他帮忙,但嘴上应得乾脆是一回事,当男人的手碰到她肩头时,她仍无法克制的脸红了。
她虽长年在军中和一群大男人混在一块儿,但对于自己的性别却保密得极严,众人只知穆将军不喜欢被人触碰,在家里也没有贴身丫鬟、小厮伺候着,这么多年来,唯一能近她身的只有嫣嫣。
但现在却得让熙平替她处理肩上的伤口……
穆可清紧张得感觉一颗心都快从喉间跳出了,李熙平偏偏又在此时说:「我得把你的衣服撕开……」
「不行!」她几乎是惊叫出声。
他愣了下,不明白可清的反应何以如此激烈。
她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半晌才支吾道:「你、你把那箭拔出来就好了,不然……我身上也就这么件衣服,撕了可不方便。」
这倒是,不过他总觉得可清态度似乎有些奇怪?李熙平摇摇头,决定暂时把疑惑扔一旁。
「可能会很痛,先忍忍。」他一手按在穆可清的肩头,一手握着折断的箭杆,一口气将箭整个拔出。
穆可清先前全是靠意志强撑着,当箭自体内拔出时,一阵剧痛袭来,令她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李熙平见状,胸口不禁一痛,只是他还不能停手,必须尽快清除毒素。
衣服不能撕,总能脱吧?
他让可清背对着自己,松开那总拉得高高的衣领,将衣服撩开至肩处。
但当那白皙滑腻的肩头裸露在眼前时,他微微一怔,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动作也迟疑了。
以一个大男人来说,特别还是个将军……可清的皮肤未免太好了吧?简直像姑娘的……
但他无暇再细想,仅犹豫片刻便取了颗百花凝香丸吞下,以防中毒,然后将唇凑至可清的肩伤,将毒血吸出。
第5章(2)
可清的肌肤冰凉而柔软,他明知不该,却抑制不住纷乱的心绪,气息渐渐不稳了起来。
该死!他绝对是疯了……
李熙平不得已只能加快动作吸出毒血,直到见那伤口的血逐渐由黑转红,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在伤口敷上伤药。
他望了望四周,想着该拿什么替可清包紮,可没想到他这一动,使得可清身上的衣服往下滑落。
黑衣底下,一条白绫紧紧缠着可清的身子,并在背后牢牢打了个结,他看得皱了皱眉,一时间不明白那有什么用,只想到似乎可以取一段来裹伤。
于是,他动手解开了那个结。
一层层湿透的白绫散落在地,露出里头原遮掩住的肌肤时,李熙平先是一怔,随后蓦地瞠大了眼,呼吸梗在喉间,几乎透不过气来。
虽然可清背对着他,以致他并未看清全貌……然而那玲珑的曲线与体态,绝不是一名男子所能够拥有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镇守景城三年、夏国最骁勇善战的穆将军,竟然……竟然是女儿身?
李熙平又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惊醒过来,急着补救。
那白绫他是缠不回去了,只得手忙脚乱的将可清的外衣拉起来盖住大半身子,他脑中一团混乱。
怪不得他说得撕开她的衣服时,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暗骂自己竟迟钝至此,居然没及早发现。
可清的言行举止固然像男人,但这身形却根本骗不了人,是所有人皆先入为主的认定她是男子,才没怀疑过她的性别。
李熙平的心狂跳着,既是震惊又是歉疚。无意间得知可清的秘密还是小事,反正他绝对不会说出去,可他无法原谅自己竟不小心唐突了她。
他迟疑了半晌,才僵硬的拾起那条白绫放在火堆旁烤乾,接着为她包紮伤处,最后再替她将外衣穿回。
望着那张憔悴的睡颜,李熙平的心情万般复杂。
穆可清作了个梦。
梦里,她努力追逐着李灿璃的背影,可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他的背影仍是离她越来越远。
最后她沮丧了、绝望了,停下脚步,静静看着那背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她苦涩一笑,转身欲走,却有双大掌突然握住她的手。
那掌心的热度是如此熟悉,她不必看便知是谁。
「熙平……」她脱口唤出他的名。
「这次总算没叫错人了。」一道低沉的笑声轻轻响起。
穆可清一怔,蓦地睁开了眼。
一张俊颜顿时映入眼底,她呆呆看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脸孔她很熟悉,可那双黑眸饱含的关切柔情,却是过去她不曾见过的。
掌中的温热依旧,她垂眸发现他正握着她的手。
她忽然觉得室内燥热起来,一颗心也咚咚狂跳着。
李熙平微微一笑,彷佛没看到她的不自在,也不松手,只道:「你睡了整整一天了,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温柔,令她突地忆及先前在冰冷溪水中与他相拥的情形,她心慌意乱的别开目光,这才看清她已躺在自己房里。
她愣了愣,「我们回到景城了?」
「昨日便回来了,尊夫……咳,柳嫣表妹说你的伤处理得当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成。」
处理得当?穆可清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未来得及深究,此刻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那夷人现在如何?还有我昨日未出现,可有人——」
「别急,一切都很好。」李熙平打断她的话,「夷军粮草被烧了十之七八,薛玄为了筹粮正头疼不已,短时间内不会攻城。至于我方,我已告知众人你夜袭夷军耗力不少,需休养几天,这几日由我全权代理军务。你放心,我不会逞能,凡遇不确定如何处置的情况,定会先同你商量。」
穆可清却摇摇头,「那倒不必了,我相信你能处理得很好。」
他微微一笑,「好,那么这几日你好好休息。」
看着他的笑容,她只觉双颊发烫,不知该看哪里。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她醒来,他瞧自己的眼神就特别热切,令人不知所措。
李熙平又逗留了好一会,方起身打算去请柳嫣替她换药诊治,没想到他才刚至屋外,便见柳嫣端着汤药走来。
「柳嫣表妹,可清已醒,接下来就麻烦你了。」他朝她微微欠身。
虽无血缘关系,但他与柳嫣仍是名义上的表兄妹,这么唤并无不妥。
自从知道可清是女儿身,他便不愿再唤柳嫣「穆夫人」了,不想让任何人占着可清眷属的名分——无论男女都不行。
如今既已确定自己的心意,而可清又是女子,便再也没有任何人或事,能阻碍他对她的感情了。
柳嫣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这还用得着你提醒?我和可清已经有十几年的交情了。」
哼,想到这男人没把可清毫发无伤的带回,她就生气。
李熙平也知道她在气什么,这事的确是他理亏,也只能苦笑,朝她微微躬身,准备离开。
「喂,等等。」柳嫣叫住他。
「表妹还有事?」
柳嫣走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问:「你喜欢我家可清?」
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他愣了会儿才道:「是。」
他的确喜欢可清,没什么好不能承认的,而且,他也不可能仅默默喜欢而无任何行动。总有一天,他会取代二哥在她心中的地位。
柳嫣突然冷笑,「灿璃表哥也喜欢可清,但最后还是舍弃了她。」
李熙平望着她。
他晓得自己若想和可清在一起,势必得先得到柳嫣的认同,否则无疑是事倍功半,聪明如他岂会让这种事发生?因此,他很难得的耐心解释,「那是因为我二哥想当皇帝,可我没那个打算。」
他向来不管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想和谁在一起,便和谁在一起了。大不了不当王爷就是,反正他也不希罕那个虚名。
柳嫣眯起眼,冷声续道:「就算不是为了那张龙椅,你未来也可能为了其他人或事,和你二哥一样,让可清伤心。」
「就因为我和我二哥是兄弟,你便认定我会负了可清?那么你和我二哥亦有血缘关系,我是不是也能猜测,你未来同样会让她伤心?」他反问。
「李家的男人,嘴倒是都挺利的。」柳嫣轻哼,「算了,姑奶奶赶着送药,没空在这和你瞎扯,总之,你记住,你若敢背叛可清,姑奶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朝屋内走去。
李熙平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才突然意识到,柳嫣这是暂时认可他了!
以柳嫣与可清的交情,有了她的认同,便算是成功一半了吧?
他望着穆可清的房门,慢慢扬起唇角。
「喝药!」柳嫣冷着脸命令。
多年来令夷人闻之色变的穆将军,乖乖接过药碗,张嘴咽下那苦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汤药。
她敢打赌,嫣嫣绝对有在这汤药里「加料」趁机报复!穆可清苦着脸心想。
柳嫣盯着她把药喝得涓滴不剩,脸色才稍稍好转。
「别生气嘛,嫣嫣,我这不是没什么大碍吗?」她乾笑。
「没大碍?」柳嫣冷哼,「你以为你这次中了乌毒,为什么能好得这么快?那是因为有人及时替你把伤口的毒血吸了出来!」
「啊?」穆可清呆愣的看着好友,脑海里不知怎地忽然闪过一张男性脸庞,令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不过她犹想装傻,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呃,嫣嫣,难道是你——」
「当然不是我了。」柳嫣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也同时打碎了她的希望,「要姑奶奶冒生命危险替你吸毒血,门都没有!」
穆可清僵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偏柳嫣不肯放过她,笑得可灿烂了。
「怎么不问我是谁替你吸毒血,又拆了你裹胸的白绫替你包紮伤口的?」
哼哼,难得看到一向沉稳的穆大将军脸色如此精彩,不趁机多讥刺几下,岂对得起成天为她担心的自己?
倒吸了口气,穆可清双手连忙覆上胸前。那条白绫果然不见了!
既然不是嫣嫣做的,那还会有谁?不会真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她绝望的望着好友,「我可以不要知道答案吗?」
「当然不可以。堂堂穆将军,怎么能不知恩图报呢?」柳嫣笑咪咪的道,「是景王殿下救你的,记得要好好报答人家啊!」
「……」果然。穆可清面如死灰。
这消息比那碗加了料的汤药可怕多了!
虽说熙平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救她,可隐瞒多年的秘密突然被发现了,她哪能不慌……而且,若是其他男人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自己有些心动的那一个?她只觉又羞又慌,连肩上的伤口都顿感有些热热麻麻的。
想起稍早他对她格外的温柔,想来是因为知道了她的性别吧!穆可清的心跳再度失速,连耳根都泛红了。
「穆将军居然也会害羞啊,我还以为你完全把自己当男人了呢!」柳嫣在旁啧声道。
「你、你还幸灾乐祸!」穆可清窘到不行,即便是过去面对李灿璃时,她也不曾这么害羞。
一想到熙平的唇曾贴在自己肩头,而她的身子又被他看光……她忽然有种想一头撞死的冲动。
「谁教你不听劝跑去找死?活该。」柳嫣一点都不同情她。
「我不就是不想景城被破吗?」她叹气,「好嫣嫣,你教教我该怎么办吧,要不往后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这有什么好教的?你以前待他如何,以后照旧便是。」
怎么会一样呢?穆可清苦涩的心想。
从前熙平以为她是男的,两人称兄道弟、近身接触,甚至还共饮一坛酒都没什么,但现在他既已晓得她是女儿身,而她又对他有些心动,他们便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好了,你可是病人,别浪费心思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任何事都等你康复了再说。」柳嫣将药碗放回托盘上,「快给我躺好,不打扰你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