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想吃中式西式,汤类饭类,我来选餐厅。”
“天气冷,吃锅最好。”
吃锅,太容易了。
“美食四方”上个月才推出台北火锅特集──美食杂志其实也才正式做半年,真正开过的专题是少之又少,没想到她居然说要吃锅,只能说老天都在帮他吗?
在夏若晴醉倒之前,他觉得老天是在帮助他没错。
但是当他们从火锅店出来,他发现喝了一些酒的她走路歪歪倒倒之后,他才惊觉,事情不妙了。
***
问她住哪,口齿不清到了极点,贺以捷只好把她带回家。
把她丢上床,替她盖好被子,刚刚在沙发上躺下,她却摇摇晃晃的走出来,问他洗手间在哪里。
原以为她只是想上个洗手间,没想到她直直走过马桶,朝莲蓬头走去,惊得他马上从后面拉住她──幸好刚刚为了避免她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他没关门,才得以在第一时间反应。
“你要干么?”
夏若晴一脸无辜的看著他,“要洗澡啊~~”
“别洗了,去睡。”
“可是,我今天还没洗。”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一天不洗不会怎么样,先睡,明天清醒了要怎么样都可以,但转眼一想,跟酒醉的人讲什么道理啊。
于是他直接把她从浴室拉出来,简单扼要的只说了四个字,“我家没水。”
“哎,你家没水?”
“没错。”
怕了吧,没水看你怎么吵洗澡。
“没水啊。”她轻叹一声,伸出手,无限同情的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会住在没有水的地方,没有水对卫生不太好,这样你要快点搬家。”
“好好好,我会快点搬,你快点睡好不好?”
她很可爱的对他点点头,“好~~”
再次把她按回床上,再次盖好被子,再次回到沙发上躺下,眼睛都还没闭上,一个棉被人又从里面走出来,看都不看他,裹著大棉被直直朝大门走去。
他跳了起来,从后面拉住她,“你要去哪?”
“回家。”
“现在晚上十二点多了。”
“天啊这么晚了。”她一下朝他倒过来,“我该睡觉了。”
哭笑不得的三度把她按回床上,三度盖好被子,三度回到沙发上躺下,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领教到传说中的“很卢”是什么意思。
半睡半醒之间,房间又发出一个很奇怪的声音。
虽然有点醉有点困,但贺以捷还是奋力的从沙发上起来,推开房间门一看,差点昏倒──她居然又爬起来了。
天啊,他快疯了,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睡?
他觉得自己得扶住门框才能不倒下去。
“已经一点多了……”
听到声音,她抬起一张红扑扑的脸颊对著他傻笑,“穿太多,有点热。”
还来不及消化什么叫做“穿太多,有点热”,她已经伸手解衣服。
他瞠目结舌的看著她从身上剥了一件又一件,直到只剩下贴身衣物时,她吁了一口气,才再度钻回被子。
“这样好多了。”她声音听起来十分满意,“晚安。”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晚,晚安。”
妈的,现在换他热了。
身材怎么会这么好……
每次见到她,她都包得跟爱斯基摩人一样,没想到底下居然这么性感,虽然因为房间只开了床头小灯,她的豪放行为充其量也只是个性感的剪影,但老实说,还是挺刺激的。
看著满地的衣物啊,他心想,太好了,这下他完全醒了。
第五章
隔天刚好是周休,贺以捷睡到七八点就醒了,由于房间内的豪放女还在睡眠状态,于是他在吃过简单的早餐后非常体贴的在自家客厅看无声电视,等到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马上关上电视,拉起被子躺回沙发,装睡。
不一会,听见房间门拉开的声音,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感觉到脚步声走近,然后听见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几乎在瞬间,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过一秒钟,立刻被她接起,“喂,不是,我醉了啦,哎,不是下星期五吗?什么时候改时间了?对喔,小堂妹跟我说过,天啊,我忘记了,我居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小堂妹回去会串了我,怎么办我只有一个头说……”
然后声音越来越远,阳台落地窗打开、关上,然而不到五分钟落地窗又打开了。
“天啊外面太冷了,我决定进来说,听到?应该不会,他都睡到快打呼了,何况我讲话又不是很大声。”她轻轻的笑了一下,“不过老实说,在公司遇到他真的好意外,因为太意外了,我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人跟他长得好像,完全反应不过来眼前的人就是贺以捷这件事情。”
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装睡只是让她以为昨晚他们各据一间,他睡得很熟,对她的豪迈且豪放的行为完全不知情。
照他的剧本应该是:她受惊吓的起床,安心的确认状况,稍微梳洗过后,她再把他叫醒,因为是假日,或许可以一起出去走一走。
但没想到她的电话会突然响起,搞得现在好像他在偷听她说电话似的。
“你知道我醒来时受到多大的惊吓吗?一张眼就看到自己的衣服抛了一地,我真的吓到好几分钟都不敢动,我一直想,万一我一转身看到他什么都没穿的躺在我旁边,那我要怎么办?如果真的那么不幸的话,就算名兰姊对我再好,我也还是会辞掉工作吧。”
夏若晴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沙发上装睡的人却听得很清楚,只是──为什么发现他躺在身边要辞掉工作?
他二八,她二三,加起来超过五十岁的大人了,你情我愿一夜情,他不会因为这样就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
“我跟他?没有没有,其实在日本只见过几次而已,我想想,三次吧,第一次他跟朋友来我跟小桃打工的店里,第二次我去排樱花杯的时候,那天我们去吃了中华料理,第三次就是他跟他那个叫齐藤的朋友,小桃,跟我,约好要去赏夜樱,嗯,正式的见面是三次没错。”
什么叫正式见面是三次?
他们有不正式的见面过吗?
“有一次我在路上看到他,那也算见面吧,不过那是我见到他,他没见到我,所以不算正式见面,嗯,怎么可能叫他啊,其实在电梯里如果他没主动叫我的话,我是会假装不认识他的,那才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任何人收到那种简讯都不会还想跟这个人联络的。”
呃,他就知道最后那通简讯一定有问题。
说来说去也怪自己懒惰,因为他在日本只待三个月,因此手机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
便宜手机的一大特点就是容量不足,他很不喜欢手机每隔一阵子就跟他说“您的记忆体已满,请您清理简讯以及图片”,然后他就要花个三五分钟清东西,所以后来他就设定,所有简讯阅读后自动删除,并且,传送简讯毋需备份。
当然,这也就造就了一个谜团──他始终搞不清楚,在她约他清晨看樱之后,他的回覆到底是什么。
他是说了什么该打五十大板的话,让她不想再认他?
“那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其实他的做法并没有错,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样到不能再一样了,告白?我觉得不太可能了,我觉得那完全不一样,应该说,我是一个很实际的人,与其花时间去做一件没结果的事情,我宁愿把他放在心里,我没否认我喜欢他呀,只是喜欢谁这种事情又不能勉强,我也不可能去问他说,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喜,喜欢……
她……喜欢……
话题开始朝意外的方向发展,但老实说,他现在的心情很像初恋告白成功的刹那,高兴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以捷只希望现在应该在睡觉的自己不要脸红才好。
“他应该没女朋友啦,嗯,不是因为他带我回家,而是因为他家太乱了,我实在不认为一个有女朋友的人房子会乱成这样,看得出来是简约设计,但杂物真的太多了,待洗的衣服,待洗的碗盘,品味有待改进的寝具,这个人已经单身到不行……我怎么可能帮他整理?我觉得如果只是一般朋友,就不要轻易跨过那条线,洗碗盘换寝具都很简单,但我不想做任何可能让他感到尴尬的事情。”
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尴尬啊……
或许有一点,但并不是她说的那种。
“他还是我的型,只是我不是他的型,我现在比较懂了,我认为他对我没有任何一点异性的感觉,去年我们在自由之丘吃中华料理,只是因为他想家,而我是台湾人,昨天约我,大概也是想说些──啊,过去的事情都不要提了,以后我们当好同事之类的。”
夏若晴顿了顿,突然轻笑了一下,“不过我实在太不想听他讲这些官方话了,所以咱啦咱啦就喝了两杯酒,我知道自己很容易醉,我原本的想法就是,好,你面前就是一个醉汉,看你要讲什么……心机?哪有,我大学都还没毕业哎,比起他,我这小小的女人心机算什么呢?我只是不想从喜欢的男人口中听见‘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让我们当好朋友’这句话而已。”
喜欢的男人……
让我们当好朋友……
贺以捷内心好像打翻了调味罐一样,所有的味道全部散在一起。
仔细想想,似乎,他从来没有顾及到她的感觉──从一开始想要撮合她跟齐藤,到后来赏樱落跑记,一路都以他奇怪的男性思维进行,好像从来没有顾及她的想法。
她跟她的朋友聊了很久,虽然感觉得到她极力压低声音,但由于室内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那些内容还是一字不漏飘入他耳朵。
终于她说完电话。
就在贺以捷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没想到却听见她走到沙发边的声音,一双小手轻轻摸过他的额头,鼻梁,脸颊,下巴,然后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印上他的脸颊。
贺以捷脑袋轰的一声,现在他只期望自己别脸红──虽然这一切真的让人感觉到非常的脸红。
***
贺以捷已经是第三次在恒星中庭等夏若晴了。
第一次去吃火锅,第二次她跟同事约好要去唱歌,只简单问候了一下,第三次就是今天。
说真的,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恒星商业办公大楼的人有这么多。
明明就是同一栋大楼,但除了电梯里那次之外,他与夏若晴再也没有偶然遇到过,按照她去年七月就在这里打工的时间来算,偶然的机率是半年一次。
半年一次啊……
但他为什么一天到晚在一楼中庭跟顶楼咖啡厅遇到熟面孔?为什么一样是机率,他想遇的遇不到,没特别想遇到的,却一天到晚出现在视力范围内?
随著叮的一声,他又看到那件粉红绒毛外套。
夏若晴看到他,似乎很惊讶,惊讶中又带著一点难言的笑,“我怎么觉得老是在中庭看到你?”
那是因为我只能在中庭等你啊──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她摇了摇头,“我今天有点累。”
“怎么了?工作量太大,还是有点跟不上?”
政论一直是属于难度极高的杂志,除了得敏锐精准之外,一周一刊让所有的编辑永远跟时间在赛跑。
“都不是,只是睡眠有点不太够。”
“那我送你去车站吧。”
她摇了摇头,想想,又点了一下头,两秒后,再度摇了摇头,然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从恒星到捷运站,会经过信义区的新光三越,情人节才刚过,人行道上的路树依然装饰著蓝色小灯泡,夜间看来,宛如灯海隧道。
天气冷,夏若晴的双手都放在口袋中,一步一步的跟著他。
“那个……”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
“你先。”
依然同时。
连续两次的巧合让夏若晴先是一怔,继而笑了出来,依然是清澈的眼神,微微上扬的眼角。
“我先说吧。”她干干净净的眼睛直直看著他,“我知道你在中庭等我是有话跟我说,其实我大概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所以你不用讲,也不用担心,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我们好好当同事吧。”
贺以捷闻言皱起眉,突然间想起装睡那天听到的话──我只是不想从喜欢的男人口中听见“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让我们当好朋友”这句话而已。
虽然她完全误解了他等她的动机,但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他的原因。
但他又不能说,啊,不好意思。那天在沙发上是装睡,所以听到你跟朋友的对话,我真的不记得最后一个简讯说了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如果让你不舒服,那都不是我所希望的。
老实说,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最后的那通简讯有多混帐。
他一定要问出来,当然不是现在。
现在最重要的课题是让她知道,他等她不是为了跟她划清界限,相反的,是因为他再也不想勉强自己了,所以,他要朝她前进。
“你要听实话吗?”
“嗯。”
“老实说,我在楼下等你,就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而已。”
夏若晴看著他,一脸怀疑。
“真的。”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两张小纸片,“虽然是电影公司招待编辑的公关品,但真的是电影票。”
她伸手把小纸片拿过来,细细看了一下,“真的是电影票。”
“本来就是电影票。”
虽然这两张是他向电影编辑买来的。只因为不想给她那种“特别跑去买”的压力,“既然有免费票,不看白不看”比较适合现在的他们。
她抬起头,“可是你为什么要约我看电影呢?”
因为──唉,这该怎么说才好。
去年的他为了兄弟仁义,所以在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之后,第一个反射动作是赶紧吃完便当,然后送她去车站。
然后她约他一起去赏晨樱的简讯又被他搁置,结果回了一个连自己也记不得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可以确定的是,那绝对释放出某种程度的不友善,她觉得他讨厌她。
所以她对他的行为都另有解读。
一般人的想法应该是“他喜欢我,所以约我看电影”,但她的想法却是“他不是讨厌我吗,那为什么要约我看电影?”
想解释,又很难解释。
贺以捷决定用行动表示──也许不是最快,但是,绝对是最有诚意的,因为行为胜过语言。
“夏若晴,你这么喜欢吃,要不要来我这里?我缺一个日文翻译。”
她看著他,双眼慢慢绽出笑意,“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会跟傅名兰说,说好了,你就过来。”
眼前这个全身裹在绒毛大衣中的女生,可爱的脸孔就这样对著他,眼神桃花无比,但是表情却又清纯无比,他突然想起去年四月时的樱花树下,当时她也是这样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