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惊云不得不承认,齐争的谋划是可行的,他们兄妹一文一武,确有把握天下一统,奈何……
“我会尽力相劝宰相与大将军,但我认为机会不大。还有,皇宫最近屡屡被刺客闯入,无论我如何调换禁军巡逻路线,都截堵不住,恐怕朝中又有人兴起不轨之心,内外勾结,企图颠覆朝政,这一点也请王爷注意。”
“捉刺客的事我会帮你,至于李友合和周鹏,我只给他们两个选择,服从或者死。”话毕,转身走人。
月光中,步惊云见他每一步都激起滔天煞气,风中带了三分血腥味。不同于齐瑄的明朗风范,他是一个铁血帝王,若是登基,历史必将弃黑墨,改由鲜血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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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瑄离了御膳房后,边走边回头,不停地叨念着:“他怎么还不跟上来呢?”
过去,步惊云的动作是很快的,哪怕她藏进狗洞,不到半个时辰,也能被他找出来。她怀疑这世上有没有人能躲得过他的追踪,反正她是做不到。
她和小豆子来往,恐怕他早知道了,只是不说破罢了。
唉,亏她以前自作聪明,想尽办法跟他捣蛋,却不知是他的处处周全,才让她得以在这座华丽的大牢笼中活得有点滋味。
否则,光凭着假扮太监与小豆子私会,就够言官参到她臭头了,而她还会丢掉一个最好的朋友,那些老古板肯定会以媚君邀宠为由,将小豆子斩了。
越想,她心里越虚,诸多念头几番翻转,纷纷化为对步惊云的好感。
眼下,她不再想避着他,只想着能跟他多亲近些。
偏偏不想他的时候,他像跟屁虫,就黏在她身后不走,这时,她心头惦着他,他却怎么也不出现。
她越等他,越想他,心里就越烦,本来就不太好的脾气更烧成一把烈焰。
“臭鸡蛋,你到底来不来啊?!”她用力一跺脚。“唉哟……”却是气极生悲,扭到了。
“皇上。”眼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歪歪斜斜的,又要往地面栽去,步惊云身形化作一阵风,瞬息即至,两只长臂将她结结实实搂住。
齐瑄半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心又怦怦乱撞了起来。
那张妍丽的俏脸比开遍山头的桃花更艳上三分,饶是步惊云这样武功修为到达天人合一的境界,也被眼前这番美景震得心神一荡。
她看着他直愣的双眼,琥珀色的瞳眸里毫不掩饰的爱恋,让她一时也痴了。
有道是痴情人对上痴心人,周围仿佛冻结了,只剩两具互相依靠的身体——
直到一声轻咳打破了甜蜜的沉静。
步惊云听得出来,那是齐争发出的声响,像在警告他:本王的妹子,在未经本王许可前,你少动歪脑筋。
步惊云小心翼翼扶着齐瑄站好,又将声音凝成一束,直接传入小豆子的耳里。
全天下没人可以伤害她,包括我自己。
然后,步惊云听见齐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齐瑄自然不知道两个男人已暗中较劲一回,只皱眉揉揉脚。要说衰,世间她数第一,跺个脚都会扭到,倒楣毙了。
步惊云依然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冷得像石雕。
他蹲下身,很轻、很温柔地捧住她的脚,大掌覆住她揉按之处,运出一股热气,替她活络扭伤的部位。
齐瑄张大嘴。她很惊讶,在那张端肃的面容上,她竟读到了一种名为“心疼”的情愫。
他不止欣赏她、夸赞她,还会怜惜她?
她怀疑自己眼花了,若说他与众不同,不以性别断人能力,她相信,因为白日在议事房,他以行动证明他不是那种认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鲁男子。
可要说他对她另有想法,她怎么也无法相信。两人毕竟朝夕相处了十年,他若有情,早表现出来了,怎么还会端着一张木头脸,成天惹她生气。
但是……她眨了又眨,却怎么也眨不掉他脸上那藏得很深、又很浓烈的爱恋之情。
怎么回事?她搞不清楚,心有些慌,但更多的是兴奋。
她忍不住想试探,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他的心思。
“啊!”她大叫。“好痛、好痛——”
“忍忍。”他冷硬地说。
可她清楚察觉他为她疗伤的真气又强了几分。她的脚踝不再是温暖,而是微微发热。
下一会儿,他额头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武力超绝,要在千军万马中斩将夺旗,易如反掌,但是替心上人——尤其是齐瑄这种丝毫武功都不会,娇弱得像一碰就碎的小人儿疗伤,就像要一个守边大将拿针绣花一样辛苦。
输出的真气大了,会伤了她的经脉,好心办坏事。
输出的真气小了,她伤又好得慢,要多痛些时候。
他是千般小心、万般注意,还不惜耗费真气将她疲累了一天的身体疏通了一遍,才轻柔地放下她的脚。
“好了。”他说,一抬头,来不及站起身,便跌入她那双水雾弥漫的黑眸里,不可自拔。
这是齐瑄在同一日内,第二次对步惊云改观。
原来他一直深恋着她、原来他冷漠的外表下藏着如许温柔、原来……受他宠溺,她心里却不恼,别有淡淡的欢喜和兴奋。
第四章
御花园里,齐瑄边走边跌跌撞撞,没摔个鼻青脸肿,是因为步惊云比往常更黏着她,贴近到只要她脚步有些许踉跄,他双手已经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这一路走来,他不晓得喊了几句“小心”、“注意”。
而她,狼狈依旧。
这其实不能怪她,她的动作本来就不灵巧,偶然发现步惊云对她有情之后,只要他在身边,她便忍不住想看他,享受他眼里流泄出来对她的怜惜,她心头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滋味。
于是,她很难专心散步,变得一心数用,一路走得更是险象环生。
每被他护卫一次,她的心就震荡得更厉害。
不知不觉,她跌的次数更多,多到步惊云本就冷硬的脸庞都要变成青黑色了。
他索性圈住她的腰,找一处最近的凉亭,飞身过去,将她往玉椅上一放。
“皇上且在此歇歇。”意思是,她今天别再散步了,省得真把自己跌坏了。
齐瑄回味着方才他圈在自己腰上的力度,嘴里仿佛尝到了蜜,从舌尖一路甜进喉咙。
她忍不住掩嘴轻笑。
步惊云只觉她今天——不,是这几日的言行举止总是怪怪的,好像……
他沉思片刻。对了,最近三日她不再与他针锋相对,见面就吵。
奇哉、怪哉,她讨厌了他十年,却在几日内对他改了态度,什么原因?不是病了吧?
齐瑄俏生生地望着他。“步统领,那日你在议事房说的可是真心话?”
“啊?”他的脸上很清楚地写着「惊讶”两个字。“皇上称卑职——”
“步统领啊!有什么不对?”她以前没礼貌,现在改了,不成吗?
“皇上龙体欠安,臣立刻宣召御医进宫。”说着,他就要离开。
“等一下,谁说朕不舒服的?”
“皇上向来直呼臣名姓,今朝突然改变,必有不妥之处。”
格老子的!这家伙——难得想对他温柔一下,他却以为她有病,真是被虐狂,一定要人骂他。
“步惊云,朕好得很,不用你多管闲事!”她咬牙,其实更想咬他一口。
他很明显地松一口气,淡淡的欣慰浮上眸海。
她瞧得是好气又好笑。什么人啊!要人凶他,他才高兴,怪胎。
“喂,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确是实话。”
她好生开怀,笑得眉眼净是春意。
“喂,你——”抿抿唇,偷看他,还是那张木头脸,怎么看怎么呆,却是……呆得别有一番韵致。“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什么?”
“就你之前说的话啊!”
“确是实话?”这种话有什么好反复说的?他纳闷。齐瑄真是怪,确定没病?
“不是啦!”她真的被这根木头气死了。“是让你再说一回……日前,在议事房里,你跟朕讲的那些话……”又窘又迫,她害羞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步惊云怔了一下,仿佛有点醒悟过来了。
她何时开始改变对他的态度?
她喜孜孜地告诉小豆子,他称赞她。
她说,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受到肯定,心里很是欢喜。
她……原来很容易讨好,只要夸她一句,她一颗心都可以掏出来送人。
他心头一紧。十年来,他自以为为她尽心尽力,其实从未了解她,不知道这副小小身躯上,扛着天大的责任。
她坐在龙椅上一天,就抛不下百姓众生,她有多少治国策,可以将齐国重新带入昌盛繁荣,她也想尽办法、委曲求全地去做了。
偏偏,没人肯定她,没人愿意给她机会实行那些理想,她的挫折可想而知。
当她被打击得彻底失望的时候,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鼓励给了她无边的幸福。
终于,她坚硬的心防碎了,为他泄出一缕情愫。
他半生在江湖上打滚,不敢说看透世情,练出了八风吹不动的本事,但在她羞涩的目光中,那颗坚硬的心柔了、化了。
不自觉地,他连素来淡漠的语调都变得轻柔。“皇上高瞻远瞩,实仍旷古明君。”
“啊?”这样赞她,是不是把她捧得太高了?可她又好开心,羞红了脸,螓首低垂,一双脚在地上踢踢蹭蹭的。
他蹲在她身边,两人靠得近,她身上传来淡淡药香,是春风化雨丹的味道。
连日来的药浴虽然仍未彻底强壮她的身体,却滋润了她的肌肤,漾出盈盈光泽。
他看着健康的她,整整八年来,日夜看护丹炉的辛苦全数化成了欣喜。
“皇上于政务确有独到之处,只不知,皇上是否有意亲自参政?”
她歪头望他。“朕是女子。”他莫不是忘了,齐国祖训,妇人不得干政。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能由人来改。臣记得皇上以前说过,极西之地,确有小国,名兰斯,向来以女子主政,照旧屹立千年不倒。”
“我会跟你说那种事?”印象里,他们从前感情不好,除了吵架,不谈其他的。
“皇上念书,臣就站在旁边,自己记得。”
“是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她读那些书是七年前、还是八年前的事?难为他刻入了脑海。
她瞥他一眼,见他脸上的认真,不再觉得像木头,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专一。
“兰斯国确实是女王主政,但齐国与兰斯风俗、人文俱不相同,不能一概论之。”
“事在人为。皇上……”沉吟片刻,他以一种无比严肃的语气说道:“皇上若有意亲政,臣愿效犬马之劳。”
她愣了半晌。“为什么?”
“那些治国策都是皇上的心血,不该被尘封。”
她低下头,心口堵得慌。自从改变了对他的观感之后,她发现长年累月,他的所言所行皆以她为出发点。
她以前老是抱怨上天不公,给了她一副好脑袋,却将她生为女儿身;让她登上大宝,却只能当个傀儡,这种动辄得咎的日子简直要磨死人。
其实老天爷是很公平的,磨难她之余,却给了她一个步惊云。他宠她、怜她、惜她,更懂得欣赏她,那她又何必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做皇帝,或许初登帝位时想过,但被人操弄久了,如今我心里也很矛盾,想去做,又怕烦……”那娇媚的眼神锁着他,目光刻划他粗犷的五官,阳刚而性感,让她心头有些发麻。“步惊云,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是想争取他的认可吗?“皇上的意志,臣必效死尔。”
她噗哧笑出来。傻木头啊!谁要他去死了?她想要的是听他说几句情话。
但这似乎比要铁树开花还难,他认真而专心,却笨拙又傻气,要他的爱很容易,要他谈情……她得再加把劲儿。
“喂!”她对他勾勾手指。“朕累了,抱朕回凤仪宫。”高举着两手,期待他的怀抱。
对于这近似勾引的举动,他一无所觉,反正抱她回宫抱得也很习惯了,大掌揽住她的腰,身如大雁,滑过天际,迅速往凤仪宫掠去。
待会儿叫储笑梦再帮她洗一趟药浴,调理身体是每天必做的事,不能间断,然后他再……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感觉身体怪怪的,是又有刺客吗?不像,他没察觉到杀气,倒是胸口处有一股暖意蔓延。
什么东西?他眼神下移,只见齐瑄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小手揪紧了他的前襟,粉色的小脸红通通的。
“臣动作太快,惊扰了皇上?”
“没有啊!”她微抬头,给了他一抹如百花盛开般娇艳的笑容。“相反地,朕还觉得非常舒服呢!”这暗示够明显了吧?
他似有所悟了,黝黑的面庞上闪过一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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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不想看到一个人的时候,三不五时便会撞见他,想念他的时候,就是不见他的身影。
齐瑄如今便懂了这滋味。
她以前讨厌步惊云,想方设法避着他,却总是逃不出他的监视,只能恨得牙痒痒的。
而今,她有点喜欢和他在一起,让他宠着,听他口中吐出对她的赞美之辞,日子就快乐得像飞上天。
偏偏,她越想和他在一起,他就越常闹失踪。
“格老子的,这家伙最近越来越不负责任了。”找了步惊云约半个时辰,找不着他的人,齐瑄气呼呼地回到凤仪宫,对储笑梦抱怨。“笑梦,你那师兄搞什么鬼,他可是我的贴身侍卫耶!却成天不见踪影,是不是不想干了?”
储笑梦手里拿着一本书,头也不抬地道:“师兄在议事房与李友合吵架。”
“啊?”步惊云和李友合不是结拜兄弟吗?怎么吵起来了?难道出意外了?齐瑄知道步惊云武艺一流,但很多事情不是靠拳头就能解决的。
步惊云太忠直,他是那种发了誓便至死遵从不移的人,但李友合不是。他有才,却少肚量,对于政敌,不论亲疏,统统死整。
她毫不怀疑,步惊云若与李友合翻脸,死无葬身之地的绝对是步惊云。
不行,她得去搞清楚,这对结义兄弟为何争吵?顺便提醒一下步惊云,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同样不可无。
迈起双腿,她以这一生最快的动作跑向议事房。途中摔了两次,没有步惊云在,没人扶她,她摔得是既华丽、又惊天动地。
手掌擦破了,手心热辣辣地疼,但她心里更急。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议事房门口,已经虚脱到没力推开那道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