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高耸的石柱牌坊上,劲笔飞扬的“白鹤山庄”四个大字,梁静真的有种苦尽甘来的感动。
受师父之命下山,不过是区区送个礼而已,但这一路走来,却彷佛历经了千辛万苦,总算到达了丽驼峰的山脚底下,怎不叫她喜极而泣呢?
她仰望蜿蜒而上的山路,远远看去,“白鹤山庄”就位在丽驼峰的山腰,白色的大石堆叠而成的山庄,巍峨庄严,气派宏伟,两旁飞扬上翘的屋檐如同白鹤左右横展的翅膀,如同伫立在山壁旁的大鹤一般,正欲待展翅高飞,颇有意喻山庄雄图大展之意。
过了这个石柱牌坊,就等于进入“白鹤山庄”的地盘了。
在到“白鹤山庄”之前,她无须打听,沿路便听得不少关于“白鹤山庄”的消息,因为“白鹤山庄”正在办喜事,采办喜事的细节,三个月前就已经在进行了。
聘请了城里上百位师父来裁制新衣给庄里所有的人,上自庄主,下至奴仆,全都必须穿上喜气的新衣,请最好的花匠将从南方添购的花种树木移植到每一所院落的园子里。
庄主广邀武林各路有名望的人士和世族大家来共襄盛举,不只为了女儿的婚事,也想乘机一展“白鹤山庄”的气派声势,所以不惜砸下重金采办喜事,甚至连京城有名的四大酒楼的掌厨师父都被他礼聘而来,筹备喜宴全席,务必要提供最好的珍馐美酒,让宾客一饱眼福和口福。
不只山庄在忙,城里的各个商铺也在忙,因为喜事的大肆采办,连带促进了各商各店的生意,“白鹤山庄”办喜事的添购采买,量之大,等于是所有相关商铺一整年的营业额,所以全城几乎沸腾了起来,“白鹤山庄”的喜事,也是全城的喜事。
加上各地源源不绝入城的贵客,还有京城里的达官贵胄,也都是“白鹤山庄”的座上客,不管是远道而来的,还是住在京城的,或只是来看热闹的,都带动了客栈、饭馆、酒楼,还有各家商铺的生意。
客栈都被占满了,姗姗来迟的梁静根本找不到客栈投宿,别说是有名的客栈了,就连一般不起眼的小客栈,也是一房难求。
所以,她决定直接来到“白鹤山庄”,心想师父只交付她送礼的任务,并没有说一定要喝这杯喜酒啊,她打算把礼送到后,便直接原路离开,不多做停留。
有了这份心思后,她此刻才会站在丽驼峰的山脚下。过了这个石柱之后,就进入山庄的领地了。
一车一车的礼物被拉往山腰,梁静因为轻装简行,身上只背了个包袱,即便是山路,走来也甚是轻松。
终于来到山庄的大门,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光是拜见的马车就停了一整排,梁静越过了马车,走进前,发现门口有许多打扮体面的人在接待各个拜见的客人,正在一一客气的盘问,似乎不是你想见,就能够马上进去这么简单。
确立了身分的人,立刻被恭敬的邀请进入,而马车便被马僮领著,从另一道门驶进去。
梁静好奇地张望著,她长年待在逍遥峰,不食人间烟火,就算随师父下山,也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她想找个人问问,是否能拜见庄主夫人?和这些衣饰华丽又高贵的人站在一起,朴素的她极为不起眼,不过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交差,她还是上前拍了一位看似管事的仆人。
“这位大哥,我是来送礼的。”她对其中一位管事的仆人有礼地开口。
回过头的男仆上下打量她几眼,对于她简朴的装扮显得十分小看,虽然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梁静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窥见了。
“送礼?哪来的啊?”管事仆人的口气一如这气派恢宏的山庄,十分不可一世。
梁静心知肚明,自己有可能被打发,要她把礼物留下就可以离开了,而那礼物有可能会被丢到成堆的重礼之中淹没掉,但师父交代过她,要“亲手交给庄主夫人”,当时她没想到这句叮嘱有什么用意,现在看来,她能了解师父这句话的意思了。
“我师父是庄主夫人的故友,特命我来给庄主夫人送礼。”
“礼物呢?”
“师父交代我,务必要‘亲手’交给夫人。”
对方呿了一声。“送礼就送礼,罗罗嗦嗦的!庄主夫人在忙,哪是想见就见的?你看看那些达官显贵,个个是有身分、有地位的人,他们都还没见到,哪轮得到你?”
意思就是不让她见了。梁静知道自己没有漂亮的衣裳,没有豪贵马车,所以才会被对方瞧不起,她本身无所谓,可是不亲自把礼物交到庄主夫人手中,她就不算完成师父的任务呀!
想不到连见个面,都要过关斩将才行。
她还想开口请对方通融,对方已经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
“要嘛就留下礼物,不然就走开,别在这里挡路,去去去!”
“请大哥向庄主夫人通报一声,我只要把礼亲自交到夫人手上,便会离开。”她恳求著,不敢报上师父的名号。在知晓师父曾经是武林中人追杀的对象之后,她当然不会笨得说出来,但又必须见到夫人才行。
“连个身分门派都不报上,还想混进山庄?门都没有!”对方不耐烦地警告她。
逼不得已,梁静从袖里拿出一锭银子,心想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不用鬼推磨,请管事大哥帮个忙放她进去总行吧?
“大哥行行好,这是一点小小心意,麻烦通融通融。”
再度开口央求后,想不到这用钱收买的举止却惹怒了对方,得到的回答是管事仆人怒气腾腾地推了她一把!
想来对方也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而且武功不弱,梁静本想闪开,但武功底子不怎么样的她却闪不开,被推了一把,就这么往后跌跌撞撞,眼看屁股就要重重地坐下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而她因为重心往下,也反射性地抓住身后人家递来的手腕,当成了支撑重量的扶手。
“姑娘没事吧?”
梁静往后仰高的脸,刚好与上方低俯的面孔对个正著,那是一张俊杰儒雅的容貌,双眸如星子般有神好看,虽然盯著她,却是礼貌的,但是让梁静注意到的,却是对方手腕上的脉象。
咦?
她的手刚好抓住人家的手腕,所以无意中探得了对方奇怪的脉象,反倒没注意到当自己被这男子给托住时,旁边传来了几道抽气声,不少女子正艳羡地瞪著这一幕。
梁静已经被扶好,可是她的手还抓著人家公子的手腕不放,而且没有隔著衣袖,是完全肌肤碰肌肤的抓著。照理说,即使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女,也不会如此大胆、不顾羞耻,但是梁静一心想确定这人脉象的怪异之处,所以才会紧抓著不放,在别人眼中,倒是她乘机占人家俊公子的便宜了。
贺青雁双眉微拧,料不到这小姑娘看起朴实无华,举止却这般大胆。刚才远远地他就见到山庄的仆人在刁难她,所以当对方推开她时,他及时上前扶住她,才免去她当众摔倒难看。
可现在小姑娘如此不顾众人眼光,光天化日之下不避讳男女授受不亲而抓住他手腕不放,令他生起厌恶之心,再加上对方一双眼睛直直盯住他瞧,实在有失姑娘家矜持的气度。
“姑娘没事就好。”他一揣手,巧妙地化去了她抓捉的力道,不再看她,越过她迳自往前。
“等等!”梁静忙开口叫住他。
贺青雁装作没听到,脚步没停下的意思,直到身后又传来另一句教他意外的话——
“你身染慢性剧毒?”
贺青雁一听,惊讶地转身回望她。
“你说什么?”
“我说……”下面的话刚好被旁边吵杂的吆喝声给盖住了。
山庄里几个位阶算高的管事全部出笼,迎客的仆人们忙著招呼贵客,且不只要招呼贵客,连贵客乘坐的马匹也要招呼周到,因此马僮来回穿梭著,颇为喧闹。
贺青雁想听清楚她说的话,因此本来打算疏远的脚步,立即改而走回来靠近她。
“你再说一次。”
梁静没料到他突然靠得这么近,高大的他还弯下腰把脸贴近,不禁吓了一跳,本来想退后的,后来发现对方这么做,是因为周围太吵了,所以她只好用两手圈在嘴边,将要说的话一字一字清楚地传到他的耳中——
“我是说,你脉象有异,面色偏白,是不是慢性中毒了?”
贺青雁俊秀的表情显现出惊讶万分,同时明白了原来刚才这小姑娘抓住他的手腕不放,并非是想厚颜地占他便宜,一直目不转睛地盯著他,原来是在观察他的面色。
“你是大夫?”
他的疑问,被一旁的人声吆喝给盖掉了。
“什么?”梁静没听清楚。
贺青雁对她的厌恶没了,取代的是惊疑,想知道她为何会看出他中了毒,索性也学她将手圈在嘴边,靠近她耳旁,把话传给她。
梁静听清楚了,恍悟地点点头,接著继续将双手圈在嘴边,附在他耳边回答。
“我不是大夫,但是对药学知道得多一些。你脉象躁动,眉间有一股阴寒之气,应该至少中毒半年以上了。”
贺青雁原本还推测这小姑娘或许是误打误撞地猜出他中毒,可当她连时间都推测出来时,让他再度震惊了,因为他正是半年前中的毒!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梁静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抓起他的手掌心,倒了一颗红色的药丸给他,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她将瓷瓶收好,然后继续用手圈嘴,在他耳边说道:“这颗药丸可解公子体内的毒,就当报公子适才免我摔个狗吃屎之恩。”
贺青雁讶异地询问:“这药丸当真能解我身上的毒?”
“是的,而且请公子牢记,三日之内,不吃姜,不吃辣,忌喝酒,饮食以清淡为宜。三日之后,便无此忌,公子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都行。”
他们两人,就这样彼此轮流附耳说话,看在别人眼中,像小俩口在说什么悄悄话似的,十分亲昵,羡煞不少旁边的姑娘,更让贺青雁身旁的家丁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的公子从不会主动接近女人,更别说像这样附耳说话了,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公子这样跟她说话?
梁静认为该说的都说了,便潇洒地转身走开,心思又回到眼前的难题上。她必须见庄主夫人一面,但显然那些管事的仆人不会那么容易就让她进去,被拒于门外,她又如何能交差了事?
走回城里,去买件称头点的衣裳,把自己打扮一下再来吗?不,她摇头,这样太费时了。或者迷昏某个仆人,穿对方的衣裳混进去?嗯,不费时,但有风险,万一被认出来,当成是刺客或偷儿就糟了,礼还没送到,先丢了师父的脸。
她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就该好好练功夫。不过师父也说了,她慧根不在武功上,要她别浪费时间。
第1章(2)
正在发愁间,手臂突然被人握住,她回过头,竟是先前那位扶她一把的公子,而他的表情像是匆匆抓住她,怕追丢了什么似的。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芳名?”贺青雁劈头就是这一问。当她将药丸给他,说可解他体内之毒时,他还半信半疑,可是有个感觉告诉他,这姑娘不会骗他。就算对方有心害他,他体内的毒不解,也只剩一个月好活了,早一个月死也没差,所以他姑且一试,将药丸吞下肚,很快地,他感到体内发生了变化,那种堵塞胸口的窒闷感不见了,取代的是无比的清爽畅快,他甚至感觉得到有一股舒活之气在五脏六腑之间贯穿行走。
当下,他就知道这药丸确实可解他体内之毒,更讶异于这各地知名大夫皆束手无策的西域之毒,这小姑娘居然轻轻松松就帮他解了!为了问个明白,他吩咐家丁和一块儿来的两名师弟先进去,自己则去追那姑娘,生怕在这纷纷扰扰的人群马车中,失去了她的踪影,因此一瞥见她,想也不想地立刻上前抓住她。
梁静不知道他在急什么,想到他大概是来道谢的,便温婉地笑了笑,有礼地回覆。“小女子梁静。”
“梁静……”贺青雁细细念著,在武林中,从没听过哪门哪派有这号人物。他突地发现自己还抓著人家姑娘的手臂,这可不像他,忙放开手,有礼地拱手道:“在下贺青雁,对姑娘唐突了,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同时也要向姑娘谢谢这救命之恩。”
梁静对他摇摇手。“小事一桩,公子无须放在心上。”说完就走,很快地又把注意力放在“白鹤山庄”上,钻研思考潜入之策。
贺青雁又是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报上自己的名号后,对方却没半点反应。难道她不认得他?不可能吧?他贺青雁师承南山门派,南山门派在武林享誉盛名,南山派掌门人是他师父,极受江湖人士尊崇,而他本身也因为武学才识为江湖人士所知晓,还是人人赞誉的美男子呢!
半年前,他在西域一场武功比拚中,虽然打败了对手,却中了对方的暗算,被下了奇毒,后凭借著内功深厚,死撑活撑地回到南山,多亏师父输入真气,才让他不至于立刻身亡,但却只能延续他的寿命,无法完全逼出他的毒根。
这半年来,跑遍了大江南北,遍寻各地奇士名医,却没有一人可以治愈他,直到这次奉师父之命到“白鹤山庄”来送礼祝贺,遇见这位梁静姑娘,居然一下子就治愈了他,怎不叫他惊奇震撼?
她到底是谁?来历肯定不简单。俊眸深处闪过一抹幽亮的暗冥。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问:“冒昧请教,梁静姑娘师承何处?”
“我师父没没无闻,不值一提。”她随口敷衍了一句,绕著山庄走,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小门小洞可以钻进去,或是找棵大树越过墙混进去也行。
没没无闻?贺青雁沉吟著,能熬制出此等解药,绝非泛泛之辈,既然她不想说,他便换个方式问。
“姑娘可是奉命来喝喜酒的?”他缓步慢行,很有耐性地跟在她身旁。
“师父命我来送礼。”她回答道。
“既然是来送礼,姑娘为何不进去?”
真是说到她的痛处了,她对著眼前无懈可击的高墙长叹一声。“我也想啊,可是看门的不放我进去,偏偏这礼又必须亲自交到庄主夫人手上才行。”
“喔?”贺青雁的俊眉挑了下。“这个忙,在下倒是可以帮。”话音才落,走在前头一直没看他的那张清秀小脸,倏然回头,水灵灵的明眸一亮,用著清脆高昂的语气向他确认。
“真的吗?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