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怪身为暗卫首领的贺君生一脸不爽地闪人,至今写给他的飞鸽传书,除了少数的重要事件报告外,其余能写字的空白地方,全是满满的抱怨。
“我可不管那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功劳是我的,你得记着。”很霸道地命令道。
“是是,记下了。”周枢还能说什么?
“再有,第二件恩情,我也已经做了。”
“哦?”
“你那个未婚妻,我同意纳她为侧妃。”
“……这也不算恩情,明明是你们以沈家的金书铁券为交易……”
“那只能说我做的是一举数得的事。”摆摆手,七皇子很耐心地说明道:“为了那个叫做白轻尘、又叫洪尘,接着又是杨梅,然后这半年来改叫沈云端的女人……嘿,别瞪我,不然你说,她到底叫什么?”
“叫什么,得由她说了算。不过,她大概不是很在乎。”周枢望着天空,悠悠地道。
“好吧,不管叫什么,反正就那个破相的女人。也不知那女人施了什么迷魂术,总之,将你迷得神魂颠倒,看起来像是不娶不算完的架式。在这情况下,你是不可能娶沈云端的了,如果没有破相丫头的存在,面对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大小姐,你大概会咬牙娶了认了,顶多让她独守空房不予理会,自个仍然过着悠闲生活。但多了那丫头,你就不肯将就了。你拒婚的态度太过明确,以致于沈云端如今迷途知返,总得找个出路,来保住沈家那一点脸面,再说,用一块对她无用的金书铁券,来换得我身边的一个位置,对她来说,也是很划算的买卖了。要知道……日后……或许你进宫见了她,就得朝她行礼呢。”
周枢听了,没什么表情。不管沈云端日后如何,都不关他的事了。
“你也真是难伺候,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对我施的第二个大恩,也没有丝毫感动。我省了你多少麻烦啊!如果不娶她,她没有好出路,这种闺阁千金,没什么智计,便只能闹你,闹到两家名声同归于尽,够你困扰了,可又不会杀她以绝后患,你心不够硬。”
“好吧好吧,我谢谢您,成不?”周枢觉得眼前的七皇子比较令他头疼。
“别这无奈的表情成不?”七皇子觉得很不平。“最后一恩,你一定会承情的!”
“好吧,我会。”周枢保证,不管七皇子说了什么,他都要表现出很感动很承情的样子。
看看时间,不早了,趁晚餐前,见见杨梅也是好的。这阵子以来,杨梅总是躲着人,不只是躲他,丽是所有人。
躲着所有的热情、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小心翼翼,她很烦这些,但却不会说些什么。她已经太习惯将自己所有喜怒哀乐压制到最微小,让它们几乎不存在,所以,在不需要演戏时,她向来淡淡的;而这样冷淡的反应,对那些情绪丰富的人来说,简直是不知好歹。
至少周枢就听过一次白清程指责杨梅无情冷血、不顾亲情什么的。
其实,她是顾着的,在能力所及之内,守护她的亲情——至少,周枢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杨梅应该考虑过让他死掉以保全白清程生命的可能性。周枢心底是有些不舒服,但却能理解杨梅的思考模式。
她尽可能不让亲人死,但她没有办法跟亲人相处融洽,对她而言这是两回事;但对白清程来说,她们是双生姊妹,应该要亲密无间的,这比活命更重要。
生长环境与经历的不同,注定了这对双生姊妹永远没有谈到一起的时候。
“嘿,宽敏,你走神了!”七皇子磨牙招魂。
“啊,抱歉。”周枢很诚意地道歉,得到白眼一枚。
“听听我说的第三条大恩,你会感兴趣的。”
“哦。”洗耳恭听。
“你知道,我为你争取到了至少三个月以上的假期,让你可以待在这儿,或四处走走。你可以趁此与那丫头培养感情,打开她的心房……别这样看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她根本对你不上心吗?”横过去一眼,接着道:“再过几日,我会带走白清程与沈云端,把她们的事都解决了——比如说,消除白清程罪藉,让她可以在京城光明正大地活着,就看那个洪慎有怎样的能力来重振起白家。你不会看不出来吧?白清程那女子,虽说没什么本事,却心心念念着重振家声,还好有个洪慎帮着,或许真有可能让她给‘振’起来了。到时让她招洪慎为夫,也算圆满了一桩姻缘。”
“然后,你要让周家退亲,接着就等沈云端孝期过,迎娶过门?”
“正是。由我来做坏人,对你们两家才好。”七皇子点头。
“也是。真是多谢了。”这样为他费尽心思,周枢真替他感到不值得。
“宽敏,你我一同长大,我了解你,只信你。所以,若有那么一天……你是一定得来到我身边的。”如果,日后,宽敏会想要娶那破相女为妻,却遭受阻碍的话,那么,等他当上皇帝,第一件事,就是给他赐婚!这一点,现在并不适合说,这个尺度,七皇子是明白的。
“周家不能再势大了。”周枢提醒。
“会想出办法的。我只欣用你,打压整个周家。这总比让你诈死,给周家留下火种的方法好多了吧?”
周枢一怔,没想到这……他居然也知道。
望着七皇子得意洋洋的脸,他跟着笑了。点头道:
“是啊。可不是。”
然后,聒噪而易怒的白清程被带走了,临走时,她下巴高抬,直挺挺立于杨梅面前,铿声道:
“百年之后,我们一起去黄泉见母亲。到时我会大声地跟母亲说她错了!你虽然被选择当那个活下来的人,但振兴白家与宗家,还是得由我来,只有我做得到!”
杨梅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她。对于这唯一的亲人,她付出亲情的方式,就是保她活。其它,就想不到该怎么做了。
“……你,不肯认租归宗,那么,至少、至少叫我一声姊姊吧?”白清程高傲的声音在最后一句破功。虽是命令,但更像可怜兮兮的撒娇。
“姊姊。”杨梅很配合。
于是,白清程虽然喷泪而走,但神情是满意的。
而,沈云端也要走了,是一道走的。但她是以七皇子未来侧妃的身分去京城的。这是她千思百想之后,最好的出路,再说,比起周家,皇家是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她与周枢已完全没有可能了,而七皇子那边,就看她怎样努力了。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她还是怨恨着杨梅,即使知道杨梅原也是公侯世家出身,母家更是显赫了五百年的宗家……不过,再显赫又如何?
仍然是给她当了十年丫鬟!血统再清白,也不能让一个当过奴婢的人变得高贵。
总之,沈云端就是认定了杨梅没扮演好她,坏了她的事,险些误了她的一生!
在离开之前,她也来找杨梅。说道:
“我希望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你。”
“或许再也不能见到吧。”杨梅并没有去京城的欲望。
“如果日后,周枢硬是不顾一切娶你的话,你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杨梅从来没想过婚嫁的问题,但显然沈云端那颗善于编织戏曲的脑子,已经帮她规画好人生了……
“你……你老爱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真讨厌你这样!你对于毁了别人的人生,没有半点愧疚吗?”
“我……无话可说。”杨梅真不明白沈云端在想什么,她如今还活得很好不是吗?而且还精打细算地给自己找了另一条路走。杨梅对这个大小姐是了解的,她善于利己,这种人,永远不会吃亏。而且她的心也够狠,相伴多年的心腹丫头们,说抛弃就抛弃了;藏冬没有了、她毁容了,而当初跟着小姐走的秋染,大概也因为什么原因不在了……
这样的一个人,在什么地方不会生存得好?她的人生怎么可能会被毁掉?
“等着吧,你不会一直都风光的!我等着看你的下场。”撂完话,转身走人。
这是今生雨人最后一次谈话。
倒也算是沈云端的又一次心想事成。
真是个好命的千金小姐。
杨梅偶尔也会羡慕一下的。
第11章(2)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周家的马车队也华丽地来到了丰业城。
在三少的规画下,这个车队,将漫游国土东北各省郡,由北朝东走,一直走到大海处。
“看过海吗?没有?那我带你去看。”某天他随口一问,然后这么说。
所以车队就以看海为名,一路游山玩水而去。
“看过满城飞花吗?”在一个温暖的小镇度过了寒冬,春天来了。车队又要开拔了,他有一天吃完点心,问。答案当然是没有的。
于是,就朝“春城无处不飞花”的长安城而去了。
车队一直朝南走,在如梦似幻几乎连到天边去的荷塘里、小船中、耦花深处,度过了暑夏。然后,周枢又问了:
“看过钱塘潮吗?”
她懒洋洋不予回应。然后车队又开动了。
钱塘潮有多壮观,杨梅没什么印象,倒是吃了不少海鲜,对其种类之丰,大开眼界。
就这样游山玩水,一日一日的,居然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杨梅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样快。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不只活着,还活得好。”周枢轻轻在她耳边道。
这一年来,他织了一个网,让她深陷。
杨梅没有机会抗拒,一切便这样了。
习惯于他的照顾,他温柔的拥抱,偶尔……在佣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会窃一个吻。
他很温柔、很克制,像是怕吓着她似的,每进一步,都要小心又小心地再三试探,再也不敢像当初以为必死的那个逃亡夜那样,不顾一切地抵死狂吻……
杨梅以为自己忘记的。但从他偶尔看过来的火热目光,她知道,他与她,谁也没忘记。
那样炽烈的情感,让两个自认为理智的人都吓着了吧?
是吓着了,但却渴望着再次体会那种狂野……
于是,有一天,在月色正好的夜,也不知道谁勾引了谁,他们便,在一起了。
他们生性理智,却不是守礼法的人;活得很自我,没有那么多在意。
杨梅只是想跟他在一起,没想过为什么;正如她没想过跟他天长地久,这,也没有为什么。
又过了两年,周枢在一封封家书的追杀下,终于愿意让车队朝京城的方向走。
“你想嫁给我吗?”
“没想过。”
“你……是否担心我娶你,只是想为皇家取回白家的金书铁券……甚至,把宗家那三面已经可说是历史至宝的金书铁券也占为已有?”洪霄王朝发出的那三十六面金书铁券是很珍贵没错,但与宗家拥有的那三面相比,却又不值一提了。
宗家在乱世之前,兴盛了五百年,见证了三个皇朝的成立与灭亡。而这三个皇朝的成立,宗家都有资助之功,于是便获得了三个皇朝赐下的金书铁券。这三面金书铁券,让宗家成为史书上的一则传奇。
虽然在洪霄王朝成立之后,宗家已败,渐渐不再有人记起这样显赫的世家,但历史是永远留在那里的。白家有了这个渊源,被上报给朝廷之后,皇室当然乐得为宗家的传奇再添上一笔。
人家宗家经历了三朝,得了三面金书铁券,成了传家之宝,那些已亡佚的朝代都能允许宗家拎着一块属于前朝的免死金牌传家,洪霄皇朝又怎么会无法容忍?这样锦上添花又不费惠的事,谁都乐得做,别说还能在历史上沾个光呢。
“如果你想要,跟我说就好了,不用娶我就能取得。”杨梅不甚在意地回答,让周枢无言良久。
“……我以为,令堂让你带着那四面金书铁券,意思是你得拿命守护它,就像守护两个家族的尊荣。”
“我只记得娘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想,那应该也是我亲娘的意思——无论如何,活下去。她们只想我活着,并没说要我带着那四块铁片去死。”
铁片……
那四块金书铁片……不,铁券听到会哭的……
“……也是,这世间,除生死无大事。”周枢觉得自己愈来愈被同化了。
这是否也可以叫做夫妻同心?
“如果不是担忧着什么,为什么没想过嫁我?”这两年来,他一直在试探着她对婚姻的看法……结论是,没有看法,她根本没多想!
“嫁不嫁的,与现在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你不嫁,哪天跑了,我追回你师出无名,想报案都不知道该怎么报才好;若你嫁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召告天下你是逃妻了。”
周枢只是在开玩笑。
“你已经想到那么远以后的事了吗?”杨梅倒是听仔细了。不仅没生气,还跟他讨论起来。“其实不娶对你比较好,你可以报逃奴的,这比逃妻有面子多了。”
抚额。“夫人,为夫只是在开玩笑,请不要如此当真。”
“夫人?你的意思是要娶我当正室吗?”杨梅倒是惊了。
“唯一的妻,没有其他人。所以也不用说什么正室嫡妻,那种说法听起来像是后院女人太多,所以要标明品种名分似的。”
杨梅想了想,抿唇笑了下。
“笑什么?”他亲住她唇边那抹笑。
“经你这么提醒,我才想到,确实从来没有人对已婚男子称为正夫、嫡夫什么的。因为丈夫是独一无二的,就不会发明那么多称呼来标明身分。”
两人笑了一阵,杨梅没发现,其实周枢更喜欢看她笑,每每一看便入迷。好一会,才又接续话题。
“嫁我,好吗?”
“你能让家人同意?”
“你同意了,其他便不是问题。”周枢有这个自信。
“你能忍受我这样没有情绪的人?”这是白清程每每来信都要批判她的。
“别人觉得你没有情绪,关我什么事?在我面前,你早已不是那样了。”周枢很得意地现着。
杨梅眼一眯,有些恍然地点头道:
“对,我变了。你让我变了。”
“我的荣幸。”他笑。
“你知道吗,其实我无法忍受被别人看透。”
“那如果有人——例如我,在长时间关注你、分析你,并取得一定的成果、顺带赔上一颗心后,你有什么感觉?”
“我会想灭了那个人——即使是你。”她生性缺乏安全感,再怎么安逸的日子,也消除不去她性格里的警觉。
“你下得了手吗?”
“……”不答。
“现在,下得了手吗?”他不放松地追问。
这是在索情,索着他等待得够久的那颗心。
她必须明确的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