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方赶紧握住她的手,姑姑把他扯近,在他耳边说了悄悄话。然后大方眼泪落下来,他帮杜绯燕盖好被子,她沉沉地睡了。
这时,看着杜绯燕平静的睡容,他们都有预感,这大概是她最后说的话了。
杜谨明默默流泪,汪树樱紧握他的手,一直陪到最后。
姑姑在凌晨一时,平静,安详的,离开人世。带着很感恩的心,很满足的肠胃,去彼岸旅游了。
农历年假,台北像座空城,餐厅歇业,马路畅通,大部分人们都返乡过年了。杜谨明筹备姑姑的丧事,照她的意思一切从简。
他曾想过,他绝无法承受姑姑离世,他会崩溃。但是,也许是因为有树樱陪着,她每天都陪在身旁,帮他准备后事,加上姑姑走得那样平静安详,他没想象中痛苦,虽然也哭了一阵,但心情是平静的。
汪树樱教他怎么把纸莲花折好。因为听承办丧事的先生说,纸莲花可以让往生者脱离苦难,送往极乐世界。杜谨明没有信仰,但听到这说法,就坚持也要给姑姑折莲花。
大过年的金纸店休息,还是葬仪社跟相熟的金纸店请托让他们去买纸。折莲花要用一百零八张印有经文的黄纸,折成状似观世音菩萨所乘的莲座,手续繁琐,老板建议杜谨明买现成的,但他不肯,坚持自己折。于是他们在金纸店那里跟老板学折莲花,然后买一大堆纸回家折。
手作物,果然是杜谨明的要害。他的要害,偏就是汪树樱的强项,果然是互补的关系喔,汪树樱一遍遍教他。
“要这样——不对,从这边折过来,橡皮筋要这样绑——”汪树樱像教小朋友讲了一次又一次。
杜谨明笨拙地学着,只要跟手工扯上关系的,汪树樱就很厉害。他们没忌讳,房里很快摆满折好的一朵一朵的纸莲花,一落一落地开在铺上布巾的地毯上。
他们折累了,靠在一起,看着纸莲花山,一座一座的。
汪树樱说:“我们亲手折这么多,姑姑应该可以当神仙了。”
“好像是喔。”杜谨明微笑。
汪树樱打量他,看他眼眶又红了。唉,有时半夜,他也会默默哭泣,他很舍不得姑姑吧?又想到姑姑说的关于他被绑架的那些可怕的事,好心疼他。汪树樱把垂在他额前的发顺好。
他看向汪树樱。“干么一直看我,太帅了?”
“嗟!臭美。喂——有没有很感激我?”
“感激什么?”
“喂,要不是我陪你,现在就是你一个人孤伶伶的边哭边折莲花喔,而且你一定会折得乱七八糟,搞不好一整天都折不到三朵,好可怜噢。”
“是啊。”他点点头,拍拍她的背。很感谢树樱陪他,大过年的做这种事,别人会觉得不吉利吧,但她无所谓。他心里很感动的,不过他又故意强调一句:“其实你不跟我在一起日子也挺无聊的。”
“我一个人好得很咧。”
“好什么,真那么好就不会赖在我这里。”
“厚,非要赢我就对了,让我得意一下会怎样?”汪树樱瘪嘴,不看他了。
杜谨明看汪树樱鼓着腮帮子不吭声,糟糕,惹她生气了。
汪树樱很呕,一连五天,她担心杜谨明一个人面对伤痛,她家也不回,私事摆下,自己关店的痛摆一旁,把心思全放在照料他,当然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但他连言语上让她高兴一下都不肯,他是绝不吃亏就对了。
汪树樱想着爸妈一直打电话来,催她返家过年,对照杜谨明傲慢的态度,不禁心酸——
汪树樱,你真可以不顾自己的心情,只为这男人活?只是绕着他打转?
是啊,也对,也对。他背景好,条件优,杜谨明想要什么女人会没有,他当然有条件不把她当回事。
“真的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对。不是我小心眼,也不是要邀功什么的,但是杜谨明,喂,做人不可以这样的,要懂得感激,就算撒个小谎,让我得意一下会怎样?又不困难,还是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才这么跩?!”
“真的生气了。”他呵呵笑。
是挺生气的。汪树樱想着,虽然答应姑姑会包容他、体谅他、对他好,可是他老要占上风,这关系太不平衡,难道永远看他这样得意洋洋?她也有自尊的。干么面子都做给他?想到自己多么用心对他好、为他想、宠着他,结果他只顾着自己得意,心酸哪,委屈哪,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悲哀。
“不跟你说了——”汪树樱推开他。“离我远一点。”她跑去按下音响,熟悉的歌曲,玩具钢琴的清脆叮当声响起,是《No Surprises》。“你有买他的专辑?”
“我听你放过,很好听。”杜谨明站起来。“好吧,让你得意你就高兴了?我想想啊——”他走到书桌,拉开抽屉,拿出卡其色活页本子,交给她,眼里尽是笑意。
“喏,让你彻底得意。”
汪树樱翻开。“你也开始写这个吗?跟我一样?”
她看见他也弄了梦想页,写着他的梦想。他写着希望打好围巾,树樱原谅他。还希望姑姑身体康复,恢复健康。他还把围巾拍了照,贴在上头。看到这个,汪树樱才明白,那时她愤而离开,他拚了命的学编织、打围巾,是真的很怕失去她。那时高傲的说着3C产品如何便利的男人,嘲笑她书写梦想的幼稚行为,现在,却因为她也买了这种本子,写了这样的东西。
汪树樱低头,抚着字迹,笑了。
杜谨明揉揉她的头。“干么低头啊?”
汪树樱转头,瞪他。“如果我们没有和好,你会哭吗?”
“唉。”杜谨明嗟叹。“一定要做到这样就对了,现在还要我哭吗?女人还真麻烦。”他忽然扑过去,汪树樱尖叫,他把汪树樱按倒在床,笑抵着她额头。“我怎样哭?呜呜呜这样?”埋在她胸前蹭,汪树樱好痒,一直笑,挣扎着要推开他。
他作势进攻他处。“肚子好了,我进攻肚子——”说着又把头在她肚子上蹭。
汪树樱大笑,扭来扭去。“不要这样啦……哈哈哈……喔好痒好痒……我错了我错了——”求饶了。
但杜谨明不放过她。“给你一点甜头,就开始得意了是不是?唔?”他搔她胳肢窝。
“唉——痒啦!”汪树樱脚一踢,惨了,杜谨明痛呼,抱腹,摔落床铺。汪树樱扑过去,趴在床边,看他在地上痛得缩成一团。“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怎样?”
“你这个——”他抱住重要部位。“阴险的女人——你干么踢这里——”
“所以你干么搔我嘛——”汪树樱跳下床,趴在他旁边。“我看看,怎么样?受伤了吗?我们去看医生,怎么办啦?”
“重伤了……”
“啊!”汪树樱被他压制。
杜谨明跨在她身上,抓着她双手,目光炙热。
“喂,我伤得很重,需要特别治疗——”
唉呦,汪树樱哈哈笑。“怎样特别治疗啊,我不懂啦——”
他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汪树樱睁大眼睛,用力打他。“下流!下流!”
他哈哈笑,跟她闹着,把她揽进怀里,他们偎在地毯,又打又闹的,然后一起听着音乐,聊些没营养的话。杜谨明搂着树樱,满心感动,幸好有她在,离别不那么感伤。他爱树樱,很爱。
这段时日,杜谨明本该是黑暗悲伤的,但现在,他每天都感激的醒来,感激身旁有树樱,让他可以勇敢面对悲伤。有了她,他再难受都会想着,更要好好活下去。因为今后,他杜谨明的人生没有了姑姑,但还有树樱。为了树樱,他会努力生活,他要给树樱美丽的未来。他的奋斗,有了目标。那就是为一个心爱的女人奋斗,为她坚强,并好好的生活。
第9章(1)
清晨,屋外天色还灰蒙蒙的,朝阳尚未露脸,但已听得见远处小鸟雀跃的早安啼叫。清脆愉悦的鸟叫声像在歌唱,像汪树樱此刻的心情,也喜悦得很想歌唱。
她侧躺着,懒洋洋托着左脸,面向着杜谨明。每天醒来,她就喜欢这样傻笑着偷看他的睡脸,然后感叹自己好运气,这男人真的属于她了吗?
此刻,他面对她侧睡,双手合十,枕在耳朵下方。睡容平静,表情放松,如似幼儿。昨晚他们也缠绵很久,他竭力取悦她,直到她累得跟他喊救命才放过她。
所有热恋中的人都这样吗?
不想外出,只恋着床跟对方打闹纠缠,时间竟可以在一张床上挥霍掉?不可思议。
汪树樱研究杜谨明的五官,打量他脸上每个线条弧度,不管他冷漠或无赖,温柔或霸道,如今她都接受,都能找出理由欣赏,她笑自己像上瘾了离不开他。特别在有了肌肤之亲后,他们之间的亲昵感更强烈,有种往后是命运共同体的感动。
她微笑着,真的好喜欢他,喜欢到不管自己心情好心情坏,只要看到他平安就好;喜欢到自己的难题跟困扰都无所谓,只要他没有难题跟困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这道理,竟可以在爱里面展现。讨厌痛苦,就绝对的不让喜欢的人痛苦;而喜爱快乐,就卯起来想让对方也快乐。爱是这样无私的情操,真可贵。
汪树樱感觉到自己简直成了伟人之流,哈。偷偷在他脸庞亲一下,她下床准备早餐。弄了他爱吃的炒蛋,他喜欢嫩一点的。她煎培根,他爱吃微焦的。她把吐司片烤得酥酥的,他最爱外酥内软的烤吐司了。最后,再把他爱喝的薄荷热巧克力煮好。
杜谨明被食物的香气唤醒,一睁开眼,第一看见的,就是汪树樱的笑脸。他微笑,这真是最棒的早安风景。
汪树樱端着托盘过来。“醒了喔?来,吃早餐。”托盘放旁边茶几上。“快去洗脸,这个要趁热吃。”
杜谨明拉她坐下,伸手抚她的脸。
“我跟你说——”
“嗯?”
“我其实……不喜欢喝巧克力。”
“欸?”汪树樱脸一沉。“喂,你又欠揍了。”
“我比较爱喝咖啡。不过,别气——”他笑着,吻她鼻尖,在她耳边说:“我去‘巧遇’,都是为了看到你。”
听见这样坦率的告白,汪树樱笑了,往他怀里倒,仰望他,笑咪咪的。
“那我以后帮你弄咖啡,咖啡有什么难的,我啊,煮的喝的全都行,我最厉害了,咖啡是吗?包我身上,不过机器的钱你出喔。”
他哈哈笑,掐她的脸,拿来梳子帮她梳头。
“先吃早餐啦!”
“不行,先梳头,看吧,又打结了,你不要乱动。”
他啊,他愿意在往后的日子好好学习,学习表露真实情感。他已经决定好,再不让她伤心,他会学习再去信任人,卸下防备,这都是因为她无私的包容跟接纳改变了他。
她收容他所有尖角,使他的盔甲跟武器无用武之地。她像滴水绵绵,穿透他这顽固石头,撬开他封藏的心,住到深深的里面,教他再也无从防御,而她变成他身体一部分,扎了根,他的树樱。
年假结束,人们开始崭新的一年,回到各自工作领域,为着不同的未来奋斗。
杜谨明办妥姑姑的丧事,每天到精英商旅上班,现在他会提早下班,回套房吃汪树樱为他准备的饭菜。
他很高兴,因为汪树樱为了他把打烊的时间提早到六点,等他八点到家,已经有热腾腾饭菜等着了。杜谨明不知道,汪树樱说了谎,她根本不是把打烊时间提早,她是把“巧遇”收掉了。
今天,搬家工人忙着把“巧遇”剩下的物品搬上货车,三套桌椅,还有汪树樱的折迭床、红色行李箱,以及舍不得卖掉的烤箱、小冰箱等。这些全都要搬到汪树樱跟韩医师租的公寓里。
工人搬运时,韩成旭跟管娇娇也来陪汪树樱打扫店里。
管娇娇拆下墙上一幅汪树樱正在烹煮巧克力的照片。“唉,虽然没赚钱,但结束营业我有一点点、一点点心酸哪。”
汪树樱听见了苦笑,眼眶热烫。
一旁,韩医师听了娇娇的话,他冷哼。“你啊是应该心酸,你到哪儿找像树樱这么好的老板每天给你欺负,你现在知道树樱多好了吧?你这个女人要懂得珍惜身边的情分啊。”他站梯子上,正帮汪树樱拆掉马赛克灯罩。
管娇娇瞪他。“我好像没跟你说话吧?”哼。
“小心喔——”汪树樱伸高手,准备接下灯罩。
韩医师卸下灯罩,交给汪树樱,还对她眨眨眼。“树樱,做这种事的男人很帅吧?”
“超帅的——”她笑了。
“你在做什么?”一个冷厉的声音喝叱。
大家愣住,看见那位常客“黑先生”正愤慨地站在汪树樱身后,瞪着她,一副想把她宰了的模样。
管娇娇眼色一亮,有戏看了。
汪树樱把灯罩放好,跟韩医师说:“下来要小心,娇娇,你来扶梯子好了,我出去一下——”她跟杜谨明说:“我们到外面讲。”本来想全部打理好才跟他说,看样子瞒不住了。
杜谨明跟着她走出店外。
他急切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中午溜出来想见她,竟看到这样空荡荡的景象,东西都堆在外头货车上,更呕是又看见那个韩医师跟她打情骂俏,他快气死。“到底怎么搞的?”
“干么这么生气啊?我会解释,我们在搬家。”
“店要迁到别的地方?”
“不是。”汪树樱低下头,抹掉手上的灰尘。“店要收起来。”
她看着自己双脚,不想看他眼睛,讲这些让她沮丧的事,她怕会哭,她一直把眼泪藏得很好,才不要破功咧。可是面对心爱的男人,她发现自己特别软弱,心头很酸涩。
“反正这个店也不赚钱,刚好我大嫂想开服饰店,所以让她开,就这样。”
“你在胡说什么?”杜谨明忍不住大声起来。“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你不是很爱这家店?没赚钱不是也做得很起劲?现在说收就收,搞什么!”
“干么这么激动啊?又不是你的店!”不安慰她就算了,还骂什么骂啦!
杜谨明深吸口气。冷静,树樱一定很难过了,不要让她更伤心。他放缓脸色,温柔道:“店收了以后你要去哪儿?这些东西要载去哪里?”
汪树樱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这你不用担心,我做好安排了。这阵子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还有,我应征好工作,会去另一家很有名的巧克力店上班,后天就去。至于车上那些私人的东西,我也找好地方安顿了,刚好韩医师有空房子,很便宜的租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