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学文快马驰往离京城最近的一处矮山,在山径间骑了约莫一刻钟之后,隐约听见前面有说话声。
真倒霉!就连跑到这种地方,都还有人打扰。应学文在心里嘀咕。
他原本是要离开的,不意正要转身离开时,却听见了有人说道:“老大,咱们这票干得真漂亮!这女人当街被掳,已经身败名裂,往后就只能巴着您了。”
“哼,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老子现在想怎么摸,都由我高兴了。”另一道男声笑完后,便换了说话对象。“叫你乖乖嫁给我不听,现在敬酒不吃吃罚酒!瞪什么瞪!我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违逆我!”
应学文一听对方居然在欺压女人,连忙一跃下马,将马系在一处阴暗林里,尽可能无声地朝着说话声走去?,且为了能看得更清楚,还用了他耗钱费时才学到的轻功,一跃上枝头,只见——
前方几十步外的一片空地上,有一名女子正倒在地上,被三名蒙面男子团团围住。
应学文,看这情景就怒火攻心,想要上前英雄救美;可他看着那三名男子,一时之间却犹豫了。万一人没救出来,反倒把自己也陷进去,那多划不来。或者他该先离开去求救……
“罗继才,我劝你还是尽快把我放回去,免得我回去之后一状告上衙门。”那女子说。
应学文一听到罗继才三字,眼睛立刻大睁。原来是罗继才这条坏虫!
此人素行不良、仗势欺人的程度,向来为他所不齿。他只是不知道,罗继才居然连强掳民女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告衙门?你都已经躺在我身下了,还敢嚣张!”罗继才扯下脸上黑布,笑着站到她面前。“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一状告到我爹面前,把我在外头欠的赌债全列了出来,害我被我爹痛责了一顿,还被禁足。”
“你敢做就要敢当。”她勉强坐起身,朗声说道。
应学文看着那名女子在乱发间露出的些许小脸,他的心头顿时狂跳了一下。好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孔!好一对美目盼兮的眸子啊!
“待会我们成了夫妻之后,我立刻回京城娶你为妾,这样就够敢做敢当了吧!”罗继才仰头哈哈笑着。
“我说过要嫁给你了吗I?你若有本事,就直接在这里杀了我。否则,我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衙门告你!耗尽家产亦不侮!”她朝罗继才吐了口口水。
罗继才没闪躲过那口口水,气急败坏之下举脚踢向她。
“不识好歹的贱女人!我给你脸你不要脸!都要变残花败柳了,还想找死!”
应学文气得抡起拳头,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给罗继才一拳。
她被踢得缩着身子,好”会之后才又抬头看向另两个蒙面人。
“二位,你们确定要跟他犯下杀人罪吗?不如听我一言,我既被掳到这边,就只能放手一搏了。我愿付每人一百两金,你们替我擒住罗继才。我保证不供你们出去,我的名声你们应当都听闻过,我绝不空口白话。”
另两名蒙面男子互看了一眼,一时之间都没有接话。
“你们敢背叛我!”罗继才扯住其中一名离他较近的男子,怒吼地说:“信不信我立刻就去把你们做过的烂账全告上官府!你们想死还不容易吗!”
“你们所做的坏事不都是罗继才指使的吗?万一他哪日入狱了,你们这辈子也要跟着毁了吗?一百两足以让你们展开新的人生。”
应学文看着她虽在危难时亦极力镇定的语调,竟联想到了大哥。
“你们愣什么愣!这女人口蜜腹剑,一旦她离开,一定会把你们送上衙门的。”罗继才说。
“我在商场上的信誉有目共睹,而你才是那个不可信之人。”她说。
“看来你很需要老子来让你闭嘴。”罗继才甩了她一巴掌,在她痛得蜷曲着身子时,他一把扯开她衣襟。“我很快就会让你发现老子的好处……”
应学文倒抽一口气,一跃下树,就要去救人。
花明子飞快地从腰间拿出一九东西放入口中,一咽而下。
“这是冰毒。”希望罗继才相信她情急之下编出来的谎言。“吃了之后,十二个时辰内会吐血窒息身亡。明日搜寻我的人,就只会找到一具尸体,而凶手就是你罗继才。你现下要对我做什么丑事,最好不要留半点痕迹,别让人查出你们——”
“老大,没说过要犯人命的……”黑衣人退了一步。
“你们给我闭嘴!等老子教训完贱女人再来教训你们!”罗继才俯身对着她拳打脚踢。“你敢算计我!十二个时辰内会死是吧!老子就让你在这十二个时辰里生不如死!然后,再把你毁尸灭迹!”
罗继才撩起袍衫,松了裤腰,压在她身上,开始扯着她衣带,只要她稍有反抗,就会遭到拳打脚踢。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她即便想反抗,却已被打得完全没了力气。
应学文见状,一鼓作气地回到方才他拴马之处,然后在干枯树叶上用力跑动,制造出许多人的感觉,并且用尽全力大喊:“官差大人!我看到有票人从这边进去了!还掳了个穿杏绿色衣服的姑娘!”
“知道了,来人!快点包围!”应学文压低声音装成另一个人,再度喊道:“务必抓住嫌犯!”
树林的另一头,罗继才脸色一沉,立刻从花明子身上起身。
“快撤!”罗继才命令道,抽出了匕首。
“她怎么办?她知道我们是谁!”两名蒙面人急嚷道。
“杀了!死无对证!”罗继才说。
“罗继才!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花明子声嘶力竭地喊。
“臭女人!你给我死!”罗继才压低声音,朝花明子举起了匕首。
“我听见有人在叫罗继才这名字,如果抓到他,就一定是他!你们从另一边包抄,趁他们还没离开之前,快!”应学文说。
“姑娘!我们来救你了!你别怕!再说一次杀你的人是……”一人分饰二角的应学文边说边往树林里跑去。
“啊!”一声女子惨叫声传来。
应学文跑到空地时,正好看到罗继才三人消失在远方。
而女子身前被狠剌了几刀,血流满地倒在地上。
“官差大哥,我看到他们,就在前面……”应学文为防止罗继才等人回头,一边放声大喊,一边从怀里拿出大哥给他的止血救命“九还丹”喂入她嘴里。花明子睁大眼,看着眼前男子,勉强只挤出三个字:“罗继才……”
“我看到他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
她微笑,用嘴形说着“谢谢”,而后一阵狠狠抽搐痛得她身子一缩,很快地便闭眼昏了过去,唇间溢出了鲜血。
应学文吓出一身冷汗,双手分别压住她胸前腹部几处止血大穴。“失礼了!”
一见血稍微止住,应学文立即抱起她往树林外跑去,飞快地上马离开。
“你原本不是打算要让他跟花明子成亲吗?怎么她一拒绝,你就打了退堂鼓?这不像你的个性。虽说她如今遭父丧,但若能早点把婚事办一办,也可圆她父亲一桩心事吧。”
应宅内,宋青莲正对着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喝茶的大儿子应炎隆说道。“他那性子太莽撞,成亲不见得是好事。”应炎隆想起花明子日后必然会上门跟学文求婚,脸色不免又一沉。
“不就是让他快点成亲,稳稳性子吗?还有,花家办丧事之时,你不是还让咱们管事领了几个商家过去协助,我还以为你弟弟这婚事一定是说成了,怎么现在听来,你的想法似乎又有些不同了。”宋青莲看着儿子满脸的沉重,忍不住问道。
应炎隆脑中闪过花明子强忍悲伤的坚强模样,心头一窒,长指不由得紧握成拳。他怎能任由花明子与弟弟成亲,在他其实正考虑自己与花明子的婚事之时?
但他要的是个贤内助,他不知花明子愿不愿意放下花家产业,嫁人应府为他分忧解愁啊。
“总之,花明子现在还在丧亲之中,婚事过几日再谈吧。”应炎隆皱着眉说道。
“总要在父丧四十九日内办妥啊。一个未婚女子要站稳脚步原本就不容易,况且她现在连个亲近的家人都没有了……手里握着那么一大笔家产,就算家族里没有豺狼虎豹,也会有人眼红的,你得多帮她一些,好歹日后可能是一家人了。”
“我会帮她的。我午后到港边去看完一批药材后,就上门去探望她。”这些时日他很是挂念她,只是知道她遭丧必然事多,不愿上门打扰罢了。
“学文这么匆匆出去,会不会出什么事……”宋青莲揪着绣巾,双眉不自觉地紧蹙着。
“娘,您别担心。他一出门,护院就都追出去了。虽说他那匹青云跑得飞快,但前些时候药商带来了一种跟踪草,磨成粉之后撒在马蹄,马蹄便会留下特殊红印子。所以,护院们刚才已经传回消息,说在小珑山入口处找到青云的踪迹了,应该一会儿就把人带回来了。”应炎隆说。
“为娘的怎么可能不担心孩子……”
“当家,老夫人。二少爷回来了。”朱管事站在门口禀报,神色极为凝重。
“请当家移步过去看看。”
“他怎么了?”应炎隆立刻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学文怎么了?”宋青莲也急忙忙地往前走。
“二少爷没事,是他带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身上刀伤甚是严重……”朱管事想起那女子的状况,不由得摇了摇头。
“把人先送到杏林堂,然后请圣手大夫过来。”应炎隆皱眉转身扶着娘亲,先让她坐下。“您先歇着,我去看看情况。人都回到家里了,不会有事的。”
“好,快去快去。”宋青莲点头,挥手让他快走。
应炎隆一边听着朱管事说着那姑娘的伤势,眉头都皱了起来。怎么学文才出去一趟就能惹事回来?
转了几处弯后,应炎隆一踏进偏院杏林堂,立刻闻到了血腥味。
应学文正侧身坐在榻边,两手分别压在那姑娘的胸前及腹间。
应炎隆忍住骂人的冲动,快步走到榻边。“她的情况如何?”
“大哥,快救她!”应学文抬起满是汗水的脸庞看向大哥。
应炎隆看向女子脸庞,脸色霎时一白——
怎么会是花明子!
“她怎么会伤成这样?!”应炎隆急得脱口说道。
“大哥,你认得她?”
“此事稍后再提。”应炎隆朝门口朱管事喊道:“派快马到宫中请瞿大夫过来,然后让人进来烧安神香,再取来凝血紫云粉。”
应炎隆声未落,便转身弟弟问道:“可让她服下‘九还丹’了?”
“服了。”应学文点头连连,仍然压着她的穴位不敢松手。
应炎隆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全身不住痉孪、身上几处大伤仍在流血的她。他紧抿着唇,半天后才从齿缝里蹦出话来——
“谁伤了她?”
应学文将当时情况说了一遍,看着一向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大哥眼里闪着戾气,且满脸想要取罗继才狗命的怒不可抑,便说得更加慷慨激昂了起来。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付罗继才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有谁看到你?”应炎隆打断他的话。
“没人看到。”
“我明白了。你现在亲自到花家请他们的管事过来,他们现在只怕也是心急如焚。你就说你救了花当家,来龙去脉待他过来时,再跟他们细说。”
“花家……花当家……她她她……”应学文先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大哥,继而转头去看着躺在榻上的她。“她该不会就是花明子吧?”
应炎隆看着弟弟脸上瞬间涌出的惊喜表情,紧抿了下唇后,这才沉声说道:“没错,她是花明子。”
应学文往外走,仍忍不住回头——
明知此时只该担心花明子的伤势,但他一想到她就是花明子,他嘴角就忍不住上扬。难怪大哥一直希望他与花当家的婚事能成功,大哥的决定果然都是对的啊。
“学文。”应炎隆唤了一声。
“怎么了?”应学文看向大哥。
“你做得很好。”
应学文先是怔住,既而眼眶蓦地一红!从没夸过他的大哥说他做得很好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应炎隆命令道。
“我立刻就去!”应学文朝大哥咧出笑容,然后像是吃了神丹妙药一样,脚步如飞地朝外头跑去。
应学文才跑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说道:
“待她醒来后,我立刻娶她,替她洗刷名声。”
应炎隆脸色蓦地一沉,只能庆幸应学文已经转身。
他低头看着眼前染了一身鲜血、痛到早已失去意识的花明子。他又气又恼又伤心又难受,所有种种他未曾经历的情绪全一古脑儿地往胸口钻去。
“早知道你会受到这种痛苦,当初就该在你办完丧事后直接将你娶进门。”
他拿出绢巾拭着她额上的汗,嘎声说道:“活下去,给我一次机会。”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心中焦急更甚,起身朝门外便是一阵大吼:“安神香和凝血紫云粉怎么还没送来!快!”
门外仆役们都被他这一吼吓到了,一个个全飞奔去找人拿药——因为谁也没听过当家这般气急败坏过。杏仁堂里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第6章(1)
好痛、好痛、好痛……
花明子除了痛的感觉外,再没有其它任何知觉。不,她感觉身上像有火在烧,像有人拿着刀子割她的肉,再用棍棒殴打她,但她痛到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痛到宁愿就这么死了……
但她不能死啊……花家还有爹……不……爹没了……那她还有什么……花记食铺……翠宇翠轩吴管事……但她还是好痛……能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了……
也许可以叫应炎隆来替她管理……
“我知道你很痛,但只要撑过这几天,你就能痊愈了。你的婢女和管事们都在这里陪着你,等着你好起来。你一定要撑住,知道吗?”
花明子呼吸着那股总伴随说话声音而出现的药香,她闻过这味道的,但她此时痛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爹……好痛……”她痛苦地呻吟着。
“辛苦你了。”
感觉有人将一九药放人她唇间,那药在她唇间像蜜一样地化开来,散发出了清凉;然后,有人拿着巾帕一下拭去她额上的汗,一下又敷上另一方清凉布巾。脸上、身上的灼热开始渐褪,伤口似乎也比较不痛了,于是她昏昏沉沉地又陷入了睡梦之间,浑然不知应炎隆已经坐在榻边陪了她一个多时辰。
应炎隆垂眸盯住脸色苍白、不时蹙眉的花明子,庆幸着她已经度过了最难熬的那两天。
学文刚救回她的那两天,是最重要的时期。罗继才的那三刀,一刀深入胸口,两刀刺人腹部,虽然避开了心脏,但伤及腹部脏腑却是事实。若不是圣手大夫正巧在京城里,她这条命是怎么也捡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