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这是昨日方送到的千年老参。”花明子从身后取出一个木匣,递到古宇手边。“我留了一半给我爹,一半让你带回去给你娘服用。上次应家药铺那个替你娘诊脉的大夫,说你娘喝老参补气最佳。”
古宇看着那木匣,微红了眼眶。他深吸了口气后,将木匣推回。
“多谢当家的好意。这礼太贵重,小的不敢收。”古宇说。
“我给你娘的呢,你敢不收!”花明子直接把木匣推到古宇怀里,不许他再退回。“你帮着我打点食铺,让我少担心多休息;我拨点气力替你照顾家人,也是应该的。”
“这太贵重……”
“都说是给你娘,不是给你的,你婆妈什么呢!收下就对了。”花明子拍拍他的肩膀,感觉马车正缓缓停下。
“谢过当家。”古宇将木匣举至齐眉位置,表示最大敬意。
待得马车完全静止后,花明子却是皱起了眉,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这几日每出花家,身后都跟着一个讨厌鬼。
“请当家稍候,我看看罗继才的马车是否还跟着。”古宇拉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方脸旋即闪过一丝厌恶。“他的马车停在我们后头。”
“算了,我不想在罗继才身上浪费时间。”所以她会尽快将自己嫁出去,免得还要花力气应付此人。
花明子侧身走下马车,后方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也在同时从中跳下了身着紫衣、浑身酒气的罗继才。
“花当家。”罗继才一个箭步挡在花明子面前,三角眼死盯着花明子幂帽面纱之下的朦胧容貌。“你向应炎隆求婚被拒,然后又要刘媒婆替你招婿的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也未免太不给我面子了,我苦苦相求多时,你却连个机会都不给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是结为夫妻。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些废话了。以后若再出现,休怪我不客气。”花明子面无表情地绕过罗继才,继续往前走。
“你愈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愈是想得到你啊。”罗继才再度挡住她的路。
花明子瞪着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罗继才,磨了两下牙。
“罗公子,你酒气冲天,想来是刚从风月场所或是赌场里赶来。一夜无眠,想必脑子也不甚清楚,那我就大发慈悲把话说清楚!”花明子双手扠腰,朗声说道:“你我皆知,你向我求亲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我的家产。因为你在赌庄里欠的那些银两,急着要人帮忙偿还。你若是一再纠缠不放,休怪我今日就让令尊知道此事!”
罗继才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刻往左右两侧一看——幸好此时街上的店铺都尚未开门营业,没人看到,他因此涎着脸笑道:“既然花当家知我如此之深,若能出手金援我的一时急难,我倒也不一定要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就当我罗继才交了你这个朋友,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这话可没错吧!你帮了我,罗家的家世背景早晚会让你得到好处的。”
花明子柳眉一拧,倒是真的对罗继才起了防备之心。
光天化日之下,他连要钱的话都说得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怕是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第三次,她怎么可能开此先例。
“我是开店做生意的,不是开救济院的……”花明子说话间冷不防朝着罗继才挥出一掌。
罗继才不防此举,急忙后退了数步,险险避开。
罗家两名身着黑衣的护院从轿旁冲出,护在罗继才前方。“你疯了吗?!竟敢揍我!”罗继才怒瞠铜铃眼,对着花明子大吼说道:“我对你有意思,你不但不识好歹,还屡次想出手伤人!你给我搞清楚情况!我爹是当今国丈,罗家要为难你几间小小食铺还不容易吗!”
“罗公子家大势大,花某岂敢高攀你这个朋友。况且,我若是真要打你,不会打不到你的。只是令尊身为国丈,若知道他的么儿仗势威胁他人,不知会做何感想。”
“你少跟我啰嗦这些!你嫁是不嫁?若是不嫁,就给钱让我疏通,否则今后你花家生意就甭做了!”罗继才朝她逼近一步,也没打算和她客气了。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已经说过几百次了!不给钱!不下嫁!少啰嗦!”花明子抡拳作势往前一挥,同时咆哮出声:“滚!”
罗继才被她的怒吼吓得后退连连,差点摔跤,黑衣护院立刻扶住了他。
花明子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罗继才看着她的背影,忽而大吼一声,推开护院,脸部扭曲地直冲向前,一把扯住她的幂帽,往下一拉——
花明子不防此举,幂帽面纱在瞬间落了地。
“当家!”古宇急忙挡在花明子身前,可一切已太迟了。
花明子没预料到罗继才竟敢如此无礼,她恶狠狠地瞪着目瞪口呆的罗继才一眼,立刻捡起幂帽戴回,转身拉好面纱。
罗继才看着她的背影,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花容月貌,不自觉地呆怔在原地。
谁知道凶悍如虎的她,竟有着天仙一般的容貌!那杏眸那玉鼻那粉肤那花唇,连皇宫内都不见得能找到几个啊。
“美,太美,实在太美了!本公子一定要娶到你……”罗继才死盯着花明子,又追到她身后。“我立刻叫我爹来提亲——”
“这是你自找的!”花明子一回身,手里撒出一把她用来防身的粉末。
“啊!”罗继才眼睛一阵剧痛,忍不住惨叫出声。“你对我下毒!我要瞎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罗继才的两名护院连忙上前扶住他。
“解药在哪?!”罗继才痛得蹲在地上,只觉得两眼像是有火在烧一样。
“解药可在应家药铺买到。告诉他们你要买的是可解姑娘拿来对付江洋大盗的椒粉的药。”花明子看向那两个与其说是护院,倒不如说是狐群狗党的家伙,冷笑说道:“听说超过半个时辰没用上解药,就会失明……”
“还不快扶本少爷去!”罗继才大吼。
两名护院立刻七手八脚地将罗继才扶上马车。
罗继才才坐定,立刻朝着车外大喊:“花明子!我这就去告诉我爹,我要娶你!还要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想娶你的人,就是跟我罗家作对!?”
“无妨。我今日就让罗大人知道你在外头的那些丑事,让你忙到没空提亲。”花明子翻了个白眼,大步走进花记食铺大门。
像罗家那样的官宦之家,连商贾之女都别想入门,更遑论身为商贾的她。
不过,世事毕竟难料,谁知罗继才他爹会不会突然脑筋打结,同意让罗继才娶她为妾或什么的,她还是得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嫁掉。
她看向古宇。
古宇仍是怔怔地看着她,没法子忘记方才看到的那一张容颜。
花明子双唇一抿,耐住性子,深吸了口气。她不过就是姿色比寻常人好些,犯得着一脸见鬼的表情吗?
“给我醒醒!是没见过女人吗!”花明子沉声对着古宇说道:“你现在给我去办两件事。一是把罗继才欠的赌债数目写成单子,送到他爹面前。二是派人去请刘媒婆今晚到花宅,因为我明日要出城,接下来几日都没时间见她。还有,让她把嘴巴给我闭紧一点,之后若是让我听到一丁点关于我婚事的风吹草动,她就别想从我这里赚到一个子儿。”
“是。”古宇立刻站直身子,转身交代人办事去。
花明子之前未阻止刘媒婆四处嚷嚷的原因,是希望这个纒了她许久的罗继才能够知难而退;谁知罗继才不退反进,还见着了她面貌,逼得她只能再加快觅夫的脚步。
然而,花明子不知的是,就在她打定算盘要刘媒婆明日就送上第一批招婿名单的同时,刘媒婆其实也正风尘仆仆地往花宅赶来,准备献上应炎隆的弟弟,当成她招婿名单的第一人选。
第2章(1)
应炎隆万万没想到,他下午才派刘媒婆登门去为弟弟提亲,晚上刘媒婆就来回复消息,说花明子认为这提议甚好,只是她这几日要出城代父回老家祭祖,待得她回来之后再亲自登门拜访,进一步商议婚事。
花明子不计较先前婚事被拒的宽大心态及明快,让应炎隆益加赞赏。一个女子连婚姻大事都能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不带情绪,若她不是女儿身,他对她当真连结拜的心思都有了啊。
“老身这就先恭喜您的弟弟能够娶到花当家这么出众的女子。接下来,我们就该来为您的婚事伤神了。您这般身家背景怎能没有妻子替您延续香火呢!这主母之位兹事体大,我依照您先前的要求,替您选出了十名秀外慧中的妻子人选——”
“如果没有其它的事要说,你可以走了。”应炎隆皱眉打断刘媒婆的话。“哪有什么事比得上婚姻大事重要!瞧您这大忙人,根本就是为公忘私啊。您弟弟要办婚事,您难道就不用办了吗……”刘媒婆继续口沫横飞中。
“送客。”应炎隆头也不抬地拿起他让人跟着不识字的老药工所写下的每日纪录——老药工是宝,这些药草及炼丹纪录则是应家药铺最大的珍宝——继续批阅,并记下每回的试验成果。
“别别别!我再说几句就成。”刘媒婆立刻快口说道:“我已经跟倾城山庄联络完毕了,三日后会替您在那里办一场赏花宴。这时间可是我问过你们朱管事,他说您没事我才安排的。我在那为您挑选了十名名门闺秀,等着您好好地鉴赏……”
“嗯。”应炎隆连眉头都懒得抬,只觉得那听起来倒像是酒楼一般。“还有其它事吗?”
“有有有!这些姑娘都是——”
应炎隆抬手打断刘媒婆的话,扬声唤来朱管事,简单交代了几句后,才又抬头对刘媒婆说道:“你把跟赏花宴有关的事全告诉他。”
“应当家,且慢!我还有事要跟您说……”
刘媒婆声未落,应炎隆已经抓起桌上药草纪录薄册及账本,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厅堂。
刘媒婆追了两步,才到门边,哪里还有应炎隆的身影。
“这样是要我怎么做事啊!”刘媒婆拿着绣帕压着额头冒出的汗水,两道细眉都拧了起来。
“我们当家的交代了,您要说的若是和那些姑娘的个性、家世有关之事,便请直接告诉我,我会再同当家说明。”朱管事说。
“这……”刘媒婆傻了眼,摇着头走回座位上。“你们当家这做事的方式,怎么跟花当家一个样子呢!两人都是急惊风个性,谈婚事也弄得像办公事一
般,这可是终身大事呢……”
“对我家主子来说,生意上的事也是他的终身大事。您就算再叨念几天,他仍是不会改变的。您还是快点把那些姑娘的背景都跟我说清楚,方便我届时跟当家说明。”朱管事边说边备了纸砚,在刘媒婆面前的桌旁坐下。
刘媒婆看着朱管事国字脸上的严肃表情,还能怎么着,只能深吸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最爱作媒了、她成就的姻缘数以百计、她的热忱无边无际啊。
“我才提起你们当家有意娶亲,京城里所有待字闺中的哪个不是眼睛一亮!话说我这赏花宴邀请的第一位姑娘是钱府布庄的千金钱盈盈,年方十八,这品貌自是上上之选,一手剌绣功夫更是无人能敌……”
朱管事认真地记录,但当他记到第五个,发现刘媒婆仍是千篇一律形容对方品貌才华皆是上上之选时,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京城内哪来这么多上上之选啊!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记账啊……
这些姑娘家的事情,实在应该交由二少爷应学文来承办,相信二少爷必然会乐在其中、记载得眉飞色舞吧。朱管事在刘媒婆口沫横飞中,认命地写下第五次“品貌上上之选”……
***
两日后,当花明子从外地回到府内,才跟她爹报告完祭祖情况,并向大夫询问过她爹的身体状况后,花记食铺的诸多事务便又让她足足在书房里耗去了半天。正准备叫人送拜帖去应家说明日要去拜访时,负责府内事务的吴管事却禀报有人来访。
花明子一听来者名号,便让吴管事领人进来。
她面带微笑快步走到小厅,吩咐翠轩送上餐点——她正好利用用膳时间跟来者小聊一事。
“花姐姐!”钱盈盈一进小厅便扯下幂帽面纱,直奔花明子面前,一把抱住了她。“你听说赏花宴的事情了吗?”
若无外人在场便不戴面纱的花明子柳眉一挑说道:“愿闻其详。”
“姐姐事不关己,一脸看好戏模样呢!”钱盈盈跺了下脚,娇嗔地说完应炎隆的明日赏花宴招亲之事后,频频摇头说道:“我一点都不想参加那个赏花宴,我不想嫁给他!听说他好生严厉、做事不留情面,整天都埋在银子堆里。那样的人,要我怎么跟他过一生啊。”
花明子用手指轻捏了下钱盈盈的粉嫩脸庞,笑说道:“你以为你想嫁他就会娶吗?我当时找人上门向他提亲,他可是当下就回绝了呢。”
“回绝花姐姐的人,脑子肯定有问题。我才不要嫁一个脑子有问题的老头。”钱盈盈搂着花明子的手臂,激昂地说道。
花明子笑着摸摸钱盈盈的头,拿了颗松子玫瑰糖喂到对方嘴里。
她与钱盈盈相识于一年前,那时她正在钱家布庄替食铺的伙计挑布料,准备做一批衣服——花记食铺的伙计一律穿着她所设计的衣服,春夏秋冬各有不同。
那时,她正跟店内掌柜询问短褂的材质时,钱盈盈正好进店里,一听那短褂要缝很多口袋以方便做事,便好奇地挨了上来。知道她便是花明子之后,更是频频流露结交之意。
最后,钱盈盈免费送了她几十匹布料,那类布料拿来做衣服太粗糙,但若拿来做成短褂,却是既耐脏又实用。且她的收获不止于此,钱盈盈或许不谙世事,但心肠好,没坏心眼,交代要守口如瓶的事,也向来不漏半点口风。她喜欢有这样的一个妹妹,二人因此成了好友。日后二人外出时,甚至会以表姊妹相称,花明子偶尔也会摘下面纱透气——横竖没人知道花明子的真面目。
“花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要嫁给那个只懂得赚钱的‘老’药商?”钱盈盈扁着嘴说道。
“应炎隆可是众人口中的青年才俊,哪里老了?况且,传言他虽然气势威严,但面貌仪表却甚为出众。”花明子掐了下钱盈盈的腮帮子,揶揄道:“你不想嫁应炎隆的原因,无非就是他大你十二岁,对吧?”
“唉啊,姐姐你是知道我的嘛……十二岁真的差很多啊!”钱盈盈扭捏了下身子后,抱着花明子的手臂撒娇道:“况且我向来喜欢的就是那种粉嫩美少年,就像唱戏的那个花倌,他那脸那手指都比女人的美,那样才是整天都看不腻的好郎君啊。不然,像是倾城山庄的梅公子也成啊,那眉眼如画的天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