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公子。”应炎隆走进正厅,朝罗继才一颔首,并无任何行礼问候之举,便走向主位。
原已起身的罗继才一看到应炎隆径自坐下并不招呼之后,怔愣了下,这才勉强笑说道:“应当家大忙人,我可眼巴巴等了好久。”
“我确实事多,有话快说。”应炎隆目光凛然地直视罗继才,声调森然。
“也没什么事啦……”罗继才咽了口口水,先别开眼一会后,才又再与他四目交接。“我与花当家是旧识,听说花姑娘正在府上养伤。”
应炎隆端过朱管事送上的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后,才说:“确实。”
罗继才又等了一会,从应炎隆脸上实在看不出是否知道他杀害花明子一事,只好继续问道:“花当家的伤势如何了?”
“谁告诉罗公子她受伤了?”应炎隆冷笑。
罗继才立刻从椅上跳了起来。“这……这……这就大街小巷都这么说啊……说……说她被人掳走,然后受伤……”
“是吗?”应炎隆盯着罗继才,看得他一动也不敢动后,才继续说道:“花当家受伤后,该通知的重要亲友全都通知了。你与她应该只是点头之交,如此急着上门追问,莫非与她受伤之事有关?”
“胡说八道!她受伤当然和我无关!”罗继才满脸通红地大叫。
“罗公子勿慌。”应炎隆垂眸掩住怒气,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声音问道:“我不过是好奇罗公子如此关切此事,是否知情让花当家受伤的凶手是哪位。”
“我我……我怎么会知道!”罗继才打量了应当家一会,感觉他像是不清楚花明子受伤经过后,这才又说道:“我前来不过是因为我心仪花当家已久,所以想知道她伤势如何。”
“花当家已经与我应家有婚约了,因此才会在受伤后住进应家,好方便大夫照料。不劳阁下担心。”应炎隆冷冷说道。
“不曾听说过她跟应家有婚约……”罗继才眉头一皱。
“她向我求婚一事,全京城皆知。我们正准备对外公布时,却不料她竟受
到攻击,那也是为什么应家护院能在第一时间救下她的原因。”应炎隆黑眸锁住罗继才的眼,凛声说道:“应家的人,由不得别人欺负。”
罗继才一僵,背上泌出冷汗,连忙干笑道:“那是自然。”
“罗公子看起来有些惊慌,请先用茶压压惊吧。”“我没什么好惊慌的,只是没想到花当家与应家有婚约,心情一时失落罢了。”罗继才又干笑了几声,却还是坐回位子上,喝了一口茶后,才再问道:“……那……对于攻撃花当家的人有眉目了吗?”
“目前还不知情。因受到重伤,她似乎忘了那段被攻击的事。”
应炎隆看着罗继才脸上一闪而过的释然和狂喜,心中虽恼火,面上却是淡然。
“她是只忘了那一段被攻击的事,还是所有的事都忘了?”罗继才追问。
“只忘了那段被攻击之事。”
“有可能恢复吗?”
“多谢罗公子如此关系我‘应’家之事。她能恢复到何种状况、能想起多少,这还难说。倒是京城里发生了如此作奸犯科之事,京城巡逻军岂能不管,就待她伤势好些之后,会上门来探问。”
罗继才浅浅倒抽一口气,突然陪着笑脸说道:“我都到这里了,能不能顺便去探望一下……花当家。”
“此事不妥。她现在除了自己人之外,对陌生人都有恐惧。”应炎隆冷眼瞧着罗继才,瞧到对方几度紧张地吞咽口水。
“我跟她一度论及婚嫁,并不是陌生人。”罗继才说。
“就我所知,你与她之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家有所不知,之前京城里都以为您拒绝了花当家的婚事,我也已经准备好要向我爹禀报想娶花当家为妻的意愿,如今听闻她受伤,实在无法安心,所以一定得看她一眼,求应当家允了我这个愿。”罗继才觉得自己这话实在说得漂亮,忍不住挺直背脊,目不转睁地看向应炎隆。
应炎隆冷笑两声,笑得罗继才坐立难安了起来。
“罗家怎么可能允许你娶一名商贾之女为正室。”应炎隆说。
“这这……我爹那边当然有点困难……但那不代表我和花当家一定无缘——”
“你有心探望她,我在此代她向你致谢。为了你这份心意,我就好心告诉
你我所听到的传闻,说是有几间赌场再过几日便要到你府上追讨银子了。”应炎隆打断他的话,愈看他怒火愈炽,恨不得当场打得他头破血流。
罗继才一听,脸色顿时一沉,完全忘了想探望花明子一事。“他们敢来,我就叫护院把他们全抓起来。”
“他们手里有你亲笔写的借据,听说若是再追讨不着,就要告上衙门了。”
“你你……怎么都知道?”
“我应家药铺既是圣上钦点的药铺,需要的药物既多,自然会有消息灵通的人来通报诸多大小事。我还听说赌坊那里找人画了百余张你的画像,准备在京城里张贴大官之子欠债不还……”他要让罗继才自乱阵脚。
“应当家,既然你知道赌坊的人要对我不利,那你得救我啊!”罗继才走到他面前,不住地躬身揖礼。
“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应炎隆瞪着他。
罗继才抬头看向应炎隆,背上再度泌出一阵冷汗——应炎隆的眼神满是恨音心,是不是猜到了是他对花明子下的手?搞不好赌坊那些催债之事也和应炎隆有关。
罗继才想着这两人的婚事,愈想头皮愈发麻,但还是陪着笑脸说道:“应当家,你对我是不是有些误——”
“滚。”应炎隆道。
罗继才脸色一沉,握紧了拳头。“你态度客气点,我可是”
“你什么都不是。”应炎隆脸色一沉,转身大步走出正厅。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挂着面具应付罗继才一阵,但他没法子!他只想掐死这个卑鄙小人!
一离开正厅能见范围,他唤来护院总管交代道:“让赌坊在罗宅后门先张贴几张罗继才欠钱的画像,并加派人手盯住罗继才,凡从他手中流出的古玩珍宝,我都要知道买家是谁、来处为何。”
罗继才债务太多,如今娶不到花明子还债,又借不到足够的钱,只能冒险卖掉他从宫里得到的珍宝。只是,宫中珍宝多半都是御赐,罗继才若真的铤而走险随意买卖皇上御赐,那就是自找死路。
况且,就算罗继才没在变卖古玩珍宝这件事上露出马脚,他也还有另外两件事可以让罗继才再没法子在京城里为所欲为。其中一件与罗左相的野心有关,另一件则是来自于罗继才那群酒肉朋友的口耳相传……
不论是哪一件,都足以让罗家再也翻不了身。花明子被害得如此凄惨,他不会放过罗继才的。
“当家。”一名护院赶了上来,低声说道:“罗公子在正厅里拿了一、两件小东西放在衣服里。”
“由他去。”罗继才能藏在衣服里的,无非就是些应家随处可见的药囊或是玉器,他就不信那些小东西能卖到什么钱。
他会让花明子很快看到罗继才的报应!应炎隆一忖及此,原本打算朝药院走去的身子突然一停,既而转往花明子所在的院落而去。
每回前去都只能见到她的睡颜,现下虽然仍不得空,但突然觉得很想跟她说上几句话,或者被她瞪上一瞪都好啊。
应炎隆一怔,不禁失笑出声。谁料得到他应炎隆竟也有这一天。
***
那日之后,两人便不曾再碰过面了——不,是她没看过他,但他看过她哪。翠宇说他总是不合时宜地在夜半来访,不让婢女叫醒她,却坚持要看她一眼才愿离开。
深更半夜的,若是被人瞧见,她还要做人吗!只是他忙于炼药,便连休息时间都不多了,却不曾有一日轻忽过她的这般用心,她能不感动吗?可是,每每想起与应炎隆之间的情愫,还有他不许她找罗继才算账一事,内心便不由得五味杂陈起来。
宋青莲看着花明子脸上笑容渐褪,她亦严肃了神色。“你知道我极希望你嫁人应家的。只是,我私下问你一句,你……想嫁的是炎隆还是学文?”
花明子看着老夫人的慈祥脸孔,轻轻咬住了唇。
应学文日日来访的心意,她不是不懂;只是她虽与应学文同龄,却仅视他为弟……
“你受伤的这些时日,我瞧我家炎隆待你不同于一般。你伤重那几日,他的关心都写在脸上了,若这不是喜欢上了你,还能是什么。”宋青莲说。
“应当家需要的是知书达理、懂得三从四德的顺从女子。我为了花家,是一定要抛头露面做生意的。”花明子感觉胸口剌痛了一下。
“我知道你为了守护花家那么多口人,用尽心思。但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总是要放下一些。”宋青莲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你这般的好姑娘,炎隆、学文都中意你,也是意料中事,我只是怕以你的聪慧来匹配学文,委屈你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况且,嫁给此人,她才能继续掌控花家。但……
“是学文自己要救的,总不能以此要求你照顾他一辈子吧。”
“您……希望我嫁给应当家?可是我……”花明子蹙眉,咬住了唇。
“不能生育?”
“是。”花明子强迫自己看着宋青莲。
“若说我不想含饴弄孙,那一定是骗人的。”宋青莲看着花明子脸上的难受,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只是子孙之事岂能强求?炎隆上回成亲,和他妻子日日大吵,我根本不敢奢求抱孙。后来两人分开,他前妻过世,两人虽然感情不睦,但再怎么说也做了一年夫妻,他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始终不敢催他再婚。可我现在瞧着炎隆喜欢你,就什么也不求了。他太忙太辛苦,有个人能陪在身边,我便能安心,此外,什么也不求了。天下父母心啊。”
宋青莲这一番声调柔软的话,听得花明子泪眼汪汪。
宋青莲拿出手绢为她拭泪,继续说道:“况且,若是生下的孩子有德,谁生的都不打紧。若是无德,仅有血缘关系又如何,还不如领养一个,好好栽培,方是应家之福。”
花明子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怔怔地看着老夫人,半天后才说道:“您……真是了不起。哪个名门世家不是一心一意想把财富权势全留在自家。”
“其实方才这些话都是炎隆告诉我的,我觉得有理,才记了下来。而他铺陈了这么多,亦足见他想迎娶你的坚定心意。所以,你可愿嫁给他?”宋青莲倾身向前问道。
花明子闻言,鼻尖发酸了。
应炎隆不会说好听话,还拚命阻止她向罗继才报复,惹得她怒目以对,但他却不忘在百忙之间持续为两人的婚事运作着。
只是,依照他之前所开的条件,他要娶的是能在家相夫教子的人,现在竟为了她作这般大幅改变,其心可鉴。但他若是真的怜惜她,怎么可以让罗继才逍遥法外?
宋青莲看花明子低头挣扎的模样,也不去催逼。虽然两个孩子都是她所生,但她若是花当家,也会选择炎隆。毕竟,他们两人瞧来是两情相悦。
“我只担心你和炎隆若在一起,学文就要伤心了。”宋青莲轻叹了口气。“我与二少爷认识不久,相信他不至于执着若此。”
“若是此时能有好对象介绍给学文,转移他的注意,那便再好不过了。”花明子脑中闪过钱盈盈的身影——这二人都是喜好热闹、自小养尊处优之人;况且应学文有着好皮相,又正好是钱盈盈喜欢的类型;若再加上应炎隆的背景,以及她的美言,钱家应当有可能接受应学文的。
“夫人,我很乐意替学文引见我的一名好妹子,只是……”
“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我当你是未来儿媳了。”宋青莲拉着她的手,眼都亮了。
“对方亦是家大业大,除了已婚的一儿一女外,只剩这个女儿未嫁,因此可能会希望二少爷能在事业上有些成就。”
“唉……这孩子对药铺的事就是不上心啊。之前才叫他进去点个药材,他便,副被押上断头台的样子。”宋青莲苦着脸说道。
“我瞧二少爷对食铺之事倒很有想法,或者我去找应当家谈,看他是否愿意让弟弟跟着我做生意。”若应学文能替她承担一些生意上的事,那也是她的福气。
“你若愿意,那自然是极好!”宋青莲说到此,脸上笑容更浓了。“只是,那你和炎隆的婚事得快点办妥,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地把小叔带在身边教导啊。”
花明子生平脸红的次数不多,可这回还真是连耳朵都辣红了。怎么老夫人这么一说,倒显得是她迫不及待想成亲似的。她只是想替应学文找好退路,让他对她不要再执着,她才能……
没有牵挂地嫁给应炎隆!
天啊,花明子愈想脸愈红了,明明不过是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偏偏她这种早习惯打好算盘的个性再怎么样都还是会先做算计。原来……她……她在内心深处早就想嫁应炎隆了吧。
第7章(2)
“花当家!花当家!”
花明子听见应学文的嚷嚷声从外传来,不由得抬头看向门边。
“这个莽儿。若你正在休息,他这样又吵又叫就不怕打扰到你吗!”宋青莲声未落,就见应学文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娘……花当家……你们都在,太好了……”应学文捣着胸口喘着气,站到了她们面前。
“怎么了?都跑出汗来了。”宋青莲拿起手绢替他拭汗。
应学文拉下娘亲的手,气愤地说道:“大哥实在太过分!你们知道罗继才刚才来我们家吗?大哥不但没揍他,还请他到正厅坐了半天,甚至派人送他离开!这还有天理吗!”应学文气得抡紧拳头。“而且大哥居然派人守在我的厅院门口,不许我出院闹事!要不是我被拦住了,早就把罗继才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痛揍到三个月都下不了床!?”
花明子气到必须握紧拳头,才有法子不怒吼出声。
想到自己竟也有被情感冲昏头的一日,居然忘了她和应炎隆在罗继才一事上有多么地不同调。
应炎隆或许习惯所有人都要听令于他,但她也是!
“学文,你还不知你大哥做此事的用意,不要擅自评论。”宋青莲不安地看着花明子紧抿着唇的愤怒表情。
“大哥就是要息事宁人!他为了赚钱,连善恶是非都没了!”应学文又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