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兆钧好不容易找到车位,一停妥车,就飞奔而来,问过服务生之后,得知还有一位小姐在楼上等人,他想都没想地就冲上二楼。
果然是她。
直觉告诉孙兆钧:她在等他。只有她,是很纯粹地把他放在心上。
他缓缓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坐,而她的视线也跟着他移动,蒙眬的双眼,好像不相信他真的就在眼前。
“哈啰,看傻了吗?”他微笑着看她傻气的模样。
这家伙……几乎没什么变,倒是圆圆的脸消瘦了些,尖尖的下巴很有女人味,头发微微烫卷,往后扎成公主头,是一种很适合她的浪漫甜美。是他看错了吗?她眼中隐约闪烁着水光,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好像有好多话要跟他说一样……
颜米琳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由期待到失望、再从失望到实现愿望这般高潮迭起的心情。
“让你久等了。”他双肘靠在椅子扶手上,双手十指交缠。他必须这么仿,才能掩饰住其实自己的手也在隐约颤抖。
“谁说我在等你?”她捏紧拳头,含着薄薄水光的眼忿忿地瞪着他。明明想好好跟他说话的,但是看见他嘻皮笑脸的模样,一把火就直往上窜。
“要不,大家都走光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我在等人。”她别过脸,努力想眨去眼中的湿气。
明明万分期盼再看见他,可现在真的见了面,以往的事又全部浮现在脑海,这个把她少女情怀狠狠打碎的坏蛋……
她越想越生气,怎么也没办法像预想中平静、成熟地对待他,如果可以,她真想用力踹他两脚来泄恨。
孙兆钧心里一闷。难道是他误会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吧。那在你等人的空档,我们可以聊聊吧?”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难道你觉得发生了那些事,我们还是可以无所谓地当朋友吗?你觉得我会需要一个动不动就消失不见的朋友吗?你知道这对我而言是一种伤害吗?如果有些事你无法回应就直说,为什么要用不告而别来当作回答?”
她一鼓作气把多年来累积在心里想对他说的话全都说出来,几乎不用换气,就知道她有多激动了。
孙兆钧被这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
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被她质问的气势给震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和从前胆小的模样,不一样了。多年不见,她变得好勇敢,说话也不再畏畏缩缩,这是经过社会的历练而淬炼出的个性吧?
突然间,她皮包内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抓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很快地站起身。
“不知道怎么回答吗?那就不要回答。抱歉,我等的人来了……拜拜。”她抓起包包,帅气地转身就走。
孙兆钧惊愕地坐在原地,目送她准备下楼,连忙回过神,追了上去。
“颜米琳!”
原本她的步伐就因怒气而加快,一听见他追赶上来,更是乱了拍。喊她做什么,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至少……我们还曾经是同学吧?你可以留个联络方式给我,我们下次出来吃个饭也好,我有话要跟你说。”孙兆钧克制住想伸手拉扯住她的欲望,就怕她觉得唐突。
但是听到他这些话,颜米琳就有气。
有话要说?有话要说?
哈!是啊,是该说些什么吧?但为何不是十年前就说?
他根本不会知道,告白完的那天晚上,她是怎么也无法入睡,想到明天上学又会见到他,不知道他会给些什么回应?即使只是一声谢谢也可以……但,怎么都不该是不告而别。
想到这里,当时的心酸、难过一瞬间涌入心头,颜米琳吸吸发酸的鼻子,暗骂自己:你干什么?有什么好感伤的?这家伙不说一声就消失,根本像是闹着人家玩,他到底把她的心意放在哪里?也许根本没有好好收藏,而是听过就忘吧?这样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
快到门口时,她猛然煞住脚步,仰头瞪他。“我想……应该没这个必要了吧?”瞥见聿然的车就停在门外等待,她狠心别过身,离开了餐厅。
被留在后头的孙兆钧眼看她要离开,可能再度和她断了联系的慌乱紧紧攫住了他,他想追上去拦下她,却见一名男子朝她走来,很温柔地笑着,牵起她的手,两人缓缓离开他的视线──
第四章
傍晚时分,孙兆钧才回到家,他一个人的家。
一年多前回到台湾,和昔日高中同学合伙开了美语中心,事业上了轨道后他便买下了这层公寓,只有他一个人住,而汪心恬偶尔会出现。
一开门,满室光明,却没半个人在。他巡视一圈,汪心恬不知何时走了,垃圾桶里装满那些特地为他准备的菜肴,而厨房的地板上,雪白的瓷盘、瓷碗碎了一地,看起来有些怵目惊心。
他把关机一下午的手机打开,来电捕手不断传简讯来告知他有多少通未接电话,全部是汪心恬的号码。
可见得一个下午她电话打不通,便气得把费心煮的菜都倒进垃圾桶,然后气冲冲地甩门走人了吧。已经二十几岁的人了,她还是那么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刚搬进来没多久,她知道他习惯把备份钥匙藏在门毯下,曾偷偷拿去复制一把,之后就开始自由进出他的屋子。
他虽然不悦,口头上讲了几次,但是也没真的对她发脾气。他不常在家,她爱来就让她来,毕竟从小照顾她、容忍她的一切,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只要别把她自己的东西带进他的屋子,别在这里过夜,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她今天的行为,恐怕已经超过某种界限了。
也许,该是换锁的时候了……
他瘫在沙发上,神情有丝疲惫。
阔别多年又和颜米琳见面,原本的心情是喜悦的,还以为她应该也是,但是当她看着他时,充满指责的含泪眼光,强烈地撞击着他的胸口,当他还没意识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转身离开了。
那个来接她的男人,是她的男朋友吧?
看着她上了她男友的车,目送他们相偕离开,他发现自己一瞬间竟然有些嫉妒起那个可以光明正大牵着她的男人。
嫉妒……对,他嫉妒,喉咙发酸,看着她和他的背影,他的心好像被挖了一个洞,痛得他闷哼,对于这样的情况却莫可奈何。
她有男朋友了……
他没资格介意,可他却深深介意着。他知道自己没给过任何承诺,凭什么要人家傻傻地等?凭什么还要人家对他保留那份心意?但是……
她也向那个男人表白过心意吗?就像当年她对他说的一样吗?
他越想越烦躁,像头暴躁的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为什么看到她和他相称的身影,会觉得这么不是滋味,介意着她曾对他表达的爱慕之情,也对别人表达过?
剪不断、理还乱,偏偏手机还响个不停,他一怒之下便关机了。
一整个下午,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该去哪里,又不想回家面对心恬,没有目的地开车在街道上乱逛,突然很想去一些曾有他和颜米琳共同回忆的地方──那是他唯一可以拥有的。
来到从前就读的国小,他想找到那间教室,却发现经过改建之后,教室已经不在了,眼前这栋建筑物是陌生的,让他突然很失落,仿佛记忆中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夺走了。
带着失望的心情,找到第二次相遇的高中,他想起当时自己心中难以言语的开心和喜悦。他想,他们多么有缘,但迫于无奈,他不能靠近,只能远远望着,看她说话、看着她笑,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偷偷收藏,不让其他人发现。
忽然某一天,她说……喜欢他。
他傻了,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被她喜欢着,发傻过后才开始兴奋起来。原来这份心意,不是他单方面的!
但是,尽管对彼此有好感,又能如何呢?因为心恬,他无法回应她的心意……
当他苦恼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心恬却忽然说适应不良,要转学回以前的学校,他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但却无法表达。隔天,他正准备上学,心恬却硬是把他留下不让他走,连汪叔也拿她没办法,之后更不准他去学校,仿佛知道他和颜米琳之间发生了什么似的。
他根本没有机会再见她,同时也想着,就算见了又能如何?这是第二次,他们又断了联系。
如果有些事你无法回应就直说,为什么要用不告而别来当作回答?
她气愤的声音回荡在脑海,孙兆钧倏地眯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她以为他突然转学是因为要逃避她的告白?所以今天面对他时才会这么生气?
不,他得解释清楚才行,现在,有些事情,他可以好好说清楚了。
他拿出手机,按下合伙人的电话号码,“嘟”了几声,对方接起。
孙兆钧很快开口,不让对方有说话的机会。“阿强,今天你去同学会,有没有记下同学的联络电话?对……有颜米琳的吗?”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如果可以,见个面好吗?(孙兆钧)
同学会当晚,颜米琳回到家就收到这则简讯。
他怎么会有她的手机号码?又为什么要和她见面?那天她不是都说没有必要了吗?他还想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每一个工作的空档,她还是不自觉拿出手机,看着他传来的简讯发呆,总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好不可思议。
为了这则简讯,她烦了好几天,没打算回应,反正时间一久,她不回,他也会知难而退了吧?但不可否认,看着他传来的简讯,她的手、她的心……是颤抖的,再也恢复不了平静。
短短几个字,每看一次,都像是更深地刻印在心上。
如果可以,见个面好吗?(孙兆钧)
过了几天,一模一样的简讯又传来了,似乎非要她给个答案不可。
见面……相隔十年了,他才执着地想见面,会不会太迟了?
下班后,颜米琳随意扒了几口饭就上楼了,什么也没做,就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手机,看着萤幕上的简讯发呆,连有人进了房间都不知道。
“欸,够了喔!参加一个同学会,好好的人居然变得失魂落魄的,你们那个同学会是什么奇怪的法会喔?不然你怎么好像被洗脑了一样?”顶着夸张的黑色烟熏妆和一头爆炸大鬈发的庞克女孩,见好友只顾着发呆不吭声,纳闷地搔了搔脸颊,最后决定伸手拍醒好友。
“喂!颜米琳!”
“喔!”颜米琳清醒过来,捂着被拍疼的脸颊,有些生气地低叫:“于冰心你干么啦?很痛耶!”
于冰心懒洋洋地趴在颜米琳的床上,单手托腮,抬眼打量她。“不痛怎么叫得醒你?你已经发呆很久了,连我进来都不知道,夸张耶!”
“我发呆关你什么事啊?你到底来干么?”颜米琳用食指推了推好友的额头,报复她那一掌。
“你以为我爱来啊?呿!”于冰心不屑地哼。
不认识的人听见她们谈话,八成都以为她们在吵架,可是这种斗嘴的说话方式,就是他们姊妹淘的相处风格,习惯就好。
“那不然呢?我心情已经很闷了,你还故意上门来消遣我。”坐在化妆台前的颜米琳,双手托着下巴,重重叹了口气。
“还不是为了我的好姊妹严聿然。”于冰心老是说严聿然是她好姊妹,严聿然听了,就会冷哼回道:谁跟你好姊妹,我们是好兄弟。
“聿然?他怎么啦?”
于冰心爬起身,坐在离好友最近的床沿,望着她写满心事的脸。“他担心你都快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
“你!就是你!”于冰心的指头都快戳到颜米琳鼻头了才停下。“他说你从同学会回来之后,就变得怪怪的,不仅很少打电话给他,即使他打电话给你,多半也是发呆不讲话,约你出门吃饭逛街看电影,你都兴趣缺缺……所以我才想来看看你到底怎么啦?”
“我、我哪有啊,大概是经前症候群吧,就感觉闷闷的,不想出门也不想讲话。”颜米琳闪躲着好友窥探的目光。
于冰心压根儿不信,她双手抱胸,笑哼道:“切!尿不准还怪马桶歪……你这怪里怪气的样子关生理期什么事?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老实说……同学会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遇到谁了是不是?”
平时大而化之的好友,这时候好像变成名侦探柯南,凑近她的一双眼,仿佛能参透什么似的,逼得颜米琳忍不住转开目光。
“没有啦!会遇到谁?对了,你吃过没?”
“还没耶!你一说,我好饿喔,刚刚上来之前颜妈说要帮我热菜。”于冰心摸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轻易被转开注意力。
“那你先去吃吧,我上个厕所就下楼。”颜米琳推着冰心起身,把她赶下楼,让自己清静清静。
她不禁转头望着梳妆台上的手机,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决定。
走过去拿起手机,她以微微发抖的手,按下“OK”,按下传送键,短短几个字便发送出去了。
好吧,要见面就见面吧,她不想再继续阴阳怪气下去了,能尽早把心中的结解开,她就不会那么烦恼了。
岂料,她传完简讯才短短几秒,刚走到门口准备下楼时,手机却突然放声大响,把她吓了一跳,连忙冲回房抓来手机便接起──
“喂?”她的嗓音略喘。
“喂,是我。”
电话彼端传来低沉平稳的男声,颜米琳愣了一下,反应不过来。
“我──孙兆钧。”
她一手不自觉地抓紧胸前的衣服,感觉心脏在听见他声嗓的瞬间跳得好快。天哪!是孙兆钧打来的!
“有听见吗?”电话那头,孙兆钧微微皱眉。
“呃……嗯、嗯,听见了,有、有事吗?”够了喔,他的声音听起来这么冷静,反倒是她讲个话吞吞吐吐的,万一被他听出她的失态就糗了。
“我收到你传来的简讯了。”
“嗯,然、然后呢?”她强自镇定,再一次感觉全身血液都往上冲,整张脸胀得通红。
他这么快就回电话,是不是代表……代表他一直守着电话,等待她的回音呢?
“你什么时间方便呢?”
“我……我都可以……”话一说出口,颜米琳就后悔了。起码……起码要装忙一下,让他知道,她也不是那么好约的。
“明天晚上可以吗?可是明天不是假日,你白天要上班,下班后会不会很累了?还是改假日你会比较方便?”如果不是替她着想,他想明天就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