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新饭馆开张(1)
天十三马不停蹄的又踏进宫门,正在寝殿着装,准备元旦大朝会的崇德皇帝听见自己那随兴的皇弟又进宫来了,也不知要先去向太后请安,就奔着往他这里来。
昨夜不是不管不顾的甩脸走人,留下他应酬臣子们晚宴吗?一早进宫是又想到什么了?
看来还是得替他娶个王妃,男子成亲了,自然会变稳重。
「叫他进来。」
陈昌领命去了,小内侍们也哗啦啦的跟着退了出去。
崇德帝正在翻看礼部昨夜便送来的朝贺礼仪程序,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的向背后的人道:「长话短说,捡要紧的说。」
「皇兄,臣弟找到中意的人,想成亲了!」
崇德帝十六岁登基为帝,至今十二个年头,许是为了威严早早就留起胡子,使得年纪看起来比天十三大上许多,加上一身尊贵明黄,再加上上位多年,形于内外的唯我独尊严肃气焰,就连天天上朝的大臣官员也不太敢直视龙颜。
太宗在位时,后宫充实,子嗣虽不算多,却也不少,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曾诞下三位皇子,他们兄弟并非皇后所出,是四妃之末的淑妃之子。
按理说太子之位没他们兄弟的事,继承帝位更是哪边凉快哪边去,未来等着当个闲散王爷便是了。
只是天家事常常出人意料,先是太子不知缘故的暴毙,惩处清洗过一干宫女内侍、太医,有关无关的人等,仍是不了了之,发丧后没多久,太宗皇帝还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变生肘腋,最小的皇子从马背上摔下来,扭断了脖子,杀了马和喂养的马夫,严令彻查,兽医发现马腿上被人作了手脚。
一连失去两个儿子,太宗的性情变得多疑而暴躁,严厉而冷血,前朝后宫都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唯恐稍一不慎就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天下皆是皇帝的耳目,当他想当作看不见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没见着,当他想追究的时候,没有做不到的,譬如查缉真凶。
只是真相总是伤人的,远远超出一个皇帝能够承受的结果,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二皇子。
兄弟阋墙,甚至痛下毒手,为的不就是那张椅子。
太宗心灰意冷,但是再痛恨儿子对手足无情,那仍是他的儿子,仅存的嫡子,难道还要他死?
二皇子获罪,被发配去岭南屯田。
国不可没有储君,动荡之后,朝中明的暗的分成许多派系,有的支持淑妃之子,皇帝则偏向自己还年轻,还能生养,只是真的生出来,可能夭折,可能不成材……变量太多,要等皇子长大,起码要十五年,他等得起吗?
还有少部分心存侥幸的,认为那被罚去了岭南的皇子或许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朝中暗流汹涌,皇后连续失去三个儿子,几乎疯癫,但是,外戚势力仍不可忽视,天十三的娘亲,也就是淑妃有朝一日去见了已经不太认得人的皇后娘娘,两日后,淑妃不明所以的猝死了。
兄弟俩自是悲痛欲绝,以为是皇后做的手脚,然而,皇后却醒了,她把两个孩子召进殿,将淑妃留下的遗书交给了崇德,什么也没说。
天十三和兄长看了淑妃留下来的信才知道,她自觉无力帮助孩子什么,选择用自己的死换来皇后外家的力量。
自然,两兄弟必须敬皇后为母,让她独享荣宠到宾天。
兄弟俩失了母妃,只能相依为命,天十三当时年纪小,却不离不弃的支持着崇德帝登上帝位,也因此皇帝对这个胞弟甚是爱护纵容。
「哪家女子?!」
「皇兄喝过她煎茶的姜娘子。」
「唔。」皇帝终于给了他一眼。
他午后总要喝上一杯茶,上好的茶饼炙烤煎泡,加上盐,三沸之后酝其精华,斟入碗中,热气腾腾的茶香。
「皇兄……」那是急了的声音。
崇德帝瞟他一眼。「朕正想赏赐她些东西。」
「臣弟已然向她求亲,臣弟想娶她为妻。」
「她有什么好,让你这般上心?」
是妻,正妃,不是屋里人。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他难得多问了几句。
「臣弟就是觉得她好,合我眼缘。」情之所锺,不能自已。
「朕听说此女是个寡妇,还带着一子,你倒给朕说说这样的女子何以为玺王府的王妃?你这般玩笑,婚姻大事岂可如此轻佻,越大越不明白事理,朕还盼着你成家立业帮忙理事呢。大过年的,朕也不罚你,就回去闭门思过几日吧!」
「臣弟除了她谁都不要!臣弟是认真的!」
「天下女子何止千万,美貌的女子随你意挑,但她不行。」
「皇兄,不是她生得好臣弟才看上她的,她心灵手巧,性子也不错,虽然天下好看的女子多得是,我却只喜欢她。」天十三神色坚定。
「此事不用再提,朕和太后都不会同意的!」
屋里有短暂的沉默,皇帝坐在那,表情沉闷严肃,好半晌没有说话。
「皇兄?」气氛这么僵不是天十三所愿,但是今天和皇帝应该是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我心意已定,就算您不赞同,我也是要娶的!」
崇德帝任由天十三像只跳蚤一样在寝宫里蹦跳,后来见他实在说的不象话,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见他还是不晓事,声音都拔高了。「你还跟朕强!陈昌,把他给朕赶出去!」
候在宫门外的陈昌抖了抖,谁敢真的动手赶这位亲王,苦着脸挨了过来。「殿下,陛下在气头上,您过些日子再入宫吧?!」
天十三蔫蔫的从天子寝宫离去,玺亲王殿下不知为何惹恼陛下被驱赶出来的消息没多久便一传十,十传百的流了出去。
崇德帝看着小内侍们簇拥着天十三离开,透过窗隙见到他的身影转过廊下消失,脸上绷着的寒意便散去,换上沉默的深思。
「陛下,殿下也许只时想不开,过些日子就没事了。」陈昌低声说道。
崇德帝语带嘲讽,「或许是被人蛊惑。」
这罪名可大了,姜娘子呦!
「可这世上能蛊惑自己的只是自己,若是无心,又怎么会意动?」
「陛下,殿下毕竟年轻,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冲动点总是难免。」陈昌愕然抬头,小心的挑着字眼说道。
崇德帝打断他。「你给朕说说那个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昌一怔,「陛下……」
「不许增个字,不许少个字,那个混帐从十五岁至今不肯成亲,朕纵着他,末了,却跑来跟朕说看上一个寡……那样低贱的女子,他是想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还是来打朕的脸的?!」
陈昌的脸一息数变,殿下看起来对那位娘子是真的动了心的喜欢,也好,也好,都这些年了,有个真心喜欢的人是极为难得的,啊……不妥,不妥,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摇头,那样的女子充其量只配给殿下为妾,别说贱妾也不够格,正妃……难怪陛下的怒火会被挑起。
「不过呢,这位姜娘子还真的不一般。」陈昌心思电转,嘴上慢慢说道。
「哪里不一般?」皇帝怫然不悦。「作为亲王,十三的婚事岂能草率,那女子再能干也是个手艺人,再心灵手巧,也弥补不了她出身低微的事实。」
皇室是何等的门庭,不可能任由他娶一个再醮女为妻,那混蛋莫非是胡涂了不成!
陈昌瞧着皇帝的态度,心里不由得替玺王叹了口气。
家族脸面与身分自古就是一道跨越不过去的鸿沟,特别是皇室,他们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子孙娶身分低微的女子,这是活生生让皇家没脸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殿下也不知是故意避过,抑或是没来得及提及姜娘子那双腿,她可是个瘫子,不然,要依陛下的脾气,姜娘子可能死一百遍都不够抵销圣上的怒气了。
总而言之,这桩亲事,凶多吉少啊!
第十四章 新饭馆开张(2)
初六饭馆开业。
除了元旦那天真正好好睡了一觉,这些日子,姜凌波几乎忙到昏头,饭馆里的事情其实不是很多,她雇了不少人手,掌柜和伙计、庖丁和厨娘。
弥儿也趁着来走春之便,向姜凌波打探着,「弟弟们都大了,嚼用也多,不知姊姊的铺子还需不需要帮手?」
「弥儿妹妹这是想替自己攒嫁妆银子,还是想省下嘴边的饭给弟弟们吃?」姜凌波是明白包家重男轻女习性的,弥儿是个勤快的女孩儿,可是再勤快也架不住家中那么多个等着她干活,不知长进、老把她当奴仆使唤的父母和弟弟们。
弥儿涨红了脸,「娘说我年纪还小,嫁妆这事不着急。」
还小,过了年都十八了还不着急,包婶这一颗心是偏到天边去了,生怕女儿要是嫁了人,家里就没有免费的劳力,准备把女儿留成老娘子。
真不知道养着那几个身强体壮,每天斗鸡走狗,却在家吃白饭的半大小子们做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你还是回家去吧。」
「为什么,弥儿不会偷懒,我有的是力气,什么活儿都能干的!」她急急的分辩,眼红了。
「弥儿,问题不在这里,姊姊知道你能干,针线女红、家里的活儿,粗的细的都难不倒你,就只差没让你下田去干农活而已。弥儿,爱护弟弟是很值得赞美的一件事,可要是养成他们懒惰的习性,真的好吗?还有,你自己怎么办?你娘不替你打算,你也不用替自己盘算盘算吗?」
对姜凌波,弥儿向来是信服的,但是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每每灌进她耳朵里的就只有女儿不值钱,她是长姊,该替弟弟们做些什么,吃饭总是只能吃弟弟和父母吃剩的,衣裳也是补了又补,脚下的鞋子更是不敢露出来见人。
以前她年纪小,隐约只知道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事情也做的最多,却是最不受父母眷顾的那一个。
但是想归想也不能怎么样,可是看着尤大姊和姜姊姊互相扶持着开铺子,知道女人也是能凭着自己的能力赚钱的,她就宛如被雷劈到了般,再也坐不住了。
弥儿抓住姜凌波的衣襟。「姊姊,你说弥儿也能替自己攒嫁妆?」
「当然,只要你认真做事,姊姊不会少你那份工钱的,再说,手上有钱才不会吃亏。」这丫头总算开窍了。
「我会跟我娘说,我每天把家里的事都做完才出来工作,还有,我自己赚的工钱要自己存起来!」因为激动,她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粉红,本来有些无精打采的双眼此时也无比的精神起来。
「初六开业,辰时正就过来帮忙吧。」姜凌波微微笑。
弥儿回去后有没有和娘亲闹革命姜凌波不关心,倘若她真心想要这份工作,自然会做出决定。
弥儿并没有如她所说的初六来上工,而是初五就来了,拿着抹布使劲的擦拭桌椅,忙忙碌碌的跟着大家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姜凌波瞧了她几眼,只见她的俏脸上有着五指红印,虽说用冷水敷了又敷,还是看得出来隐约红肿。
啧,包婶对自家闺女还真是狠得下手!
按理说一个饭馆开业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放几串爆竹热闹热闹,若是东家阔绰的,还会请一队鼓乐或是舞龙舞狮过来,敲敲打打娱乐一番。
可是这尤家饭馆开业,还真是让人惊奇了一把!
辰时正,听着外面鼓乐齐鸣,知道是徐景去喊的鼓乐来了,姜凌波赶紧推着轮椅,带着大伙儿从里面走出去。
为了她进出方便,饭馆没设门坎,饭馆外只见鼓乐队的匾额上写着大大的「梨」和「教」二字。
竟然请了梨园和教坊的鼓乐!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要知道这两个地方还有太常寺培育了多少优秀的乐工和舞者,这些都是皇家独有,平民百姓是不得见的。
围观的百姓都张大了嘴,你瞧瞧那答腊鼓、尺八、笙、贝、竖箜篌、拍板、腰鼓、排箫、筝和阮咸可都不是平常的乐器,作工之精致,甚至还有高鼻深眼的胡姬表演歌舞。
这已经不是钱财问题,是这位东家后面有大靠山呐!
不过,这还没完。
混在人群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润空,笑容满面的走到姜凌波跟前。「姜娘子,开业大吉!」
「托大师您的福气!」
「是啊,贫僧这是给你送福气来着。」他也大言不惭,大袖一挥,两个年轻的沙弥抬着一块看似沉重却精致的漆线金雕匾额过来。
群众又开始嘀嘀咕咕,「你们看到署名没有,竟然是慈恩寺的住持大师,这礼也实在够大的,从没听过那位护国住持给谁题字送匾,这位尤娘子以前不就馄饨铺子的老板娘,想不到居然认识这么多大人物!」
姜凌波看着年轻力壮的沙弥爬上梯子把匾额挂上,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尤馆子今日开业!」
铺面门板打开,站在门边看热闹的人群一涌而入。
姜凌波看着那些挤到饭馆里面去的人,笑得阖不拢嘴,「各位乡亲,今天铺子开业,无论大菜小宴用餐一律打八折,小菜吃到饱不用钱!这等优惠只有三天,请大家把握机会!」
「姜娘子,贫僧为了你这匾额可是忙了好些天。」润空目光殷殷。
「多谢大师,一会儿我给您炒菜吃。」
他高兴的眉眼弯弯。「贫僧能否点菜?我那两位同门小师弟说是想吃姜娘子的佛跳墙和狮子头。」
姜凌波笑得意犹未尽,瞧这人多可爱,费尽心思给她弄这么个匾额来,不就为了要吃她的菜嘛,用得着把两个无辜的的师弟也拖下水吗?
「成,厨房里什么都齐全。」
是啊,为了今天的开业,厨房里的菜色该蒸的蒸,该上笼的上笼,可是忙得所有的人手脚都软了,就为了万无一失。
「姜娘子,贫僧好久没吃你做的饭菜了。」听到姜凌波一口答应,润空小小地抱怨说。
不就过个年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吗?他三天两头的替她用针开方子,她也没少过他吃的,这会儿说的好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真是个实打实的吃货!
姜凌波笑看他一眼。「以后想来馆子蹭饭吃菜,让你身边的小童送个信来,保证你吃得满意。」
两人边说进了饭馆,可临走前她不动声色的回眸梭巡了下,没见着她心里想见的那个人。
能请动梨园和教坊的乐工,怕是天十三的手笔,只是他人呢?
她这一眼,却落入对街某个男人眼中,脸色登时难看极了。
陆敬本来没有把秀蓝的话放在心里,可是如今半个京城都在论道这个女子,就连妹妹也吵着要来观摩学习姜娘子的茶道,他本以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想不到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