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点点头,出了屋子,回来时手上捧着一个乌黑的窝窝头,看起来就知道是粗粮捏的,还是最下等的那种。
如果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吃,宫丞楠是绝对不会碰这种东西的,只可惜现在除了这种东西,他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东西能吃了。
只是窝窝头一入口,他就觉得那粗粮像是砂砾一般一点点的刮着嗓子,让他差点忍不住呕了出来,如果不是旁边那小姑娘快手端了一些水,只怕他没饿死却要因为吃东西被噎住又重死一回。
好不容易把那一整个黑得发硬的窝窝头全给吞了,宫丞楠才认真的打量起一直不作声站在一边的小姑娘。
“你刚刚说了些什么?再重说一次。”
小姑娘愣了愣,结结巴巴的回道:“我是说我等等就出去找活做,你在屋子里好好休息,等我做完活回来后,还能买点东西回来给你补补身子。”
宫丞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这屋子里空得大约连个铜钱都没有了吧,是得赚点钱,刚刚吃的那些东西实在令人难以下咽,他现在光是听到鸡蛋两个字都忍不住想咽口水了。
“喔!那去吧!”宫丞楠想也没想的就回答道。
就他想来,她一个瘦得跟麻杆儿一样的姑娘能够找到什么活做?顶多就是洗洗衣裳或者是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儿而已,他现在这样也不可能勉强下地去找事做,也只能先委屈这小姑娘一点了。
他想得很理所当然,那个小姑娘却欲言又止的张了几次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我走了,大郎。”小姑娘看了看天色也不敢耽搁,转身就要往外走。
宫丞楠见她转身要走,忍不住出口拦住她,“等等,你……你的名字叫什么?”
记忆里,牙婆只喊她丫头,原主也是个木讷的,也不敢多问一个姑娘的名字,就这样喊了下来,但宫丞楠想着这小姑娘现在毕竟也算是他名义上的娘子了,怎么说也不能连名字都不知道吧!
“我……我叫做洛蜀葵。”小姑娘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了,说出自己的名字后有些怯怯的望着他。
蜀葵?蜀葵花?这个瘦得差点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丫头可没那么美。
“眼前无奈蜀葵何,浅紫深红数百窠。能供牡丹争几许,得人嫌处只缘多。可是这诗中里的蜀葵?”
洛蜀葵张大了嘴,呐呐的道:“大郎居然如此有学问?我……我是个不识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郎说的那样,我这名字是姥爷取的,说是年轻的时候看过,是一种长得约丈高的花,又是夏日开的,红红的看起来就是挺富贵的样子才替我取了这个名字。”
“这名字取得挺好。”宫丞楠是真心这么想的,虽然人和名字有些搭不起来。
“这也是,我姥爷怎么说也是个童生呢!”洛蜀葵嘿嘿笑了两声,一张脏得看不清五官的小脸也显得明亮了许多。
一个童生对宫丞楠而言也算不上什么,他只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见状洛蜀葵尴尬的笑了笑,摸摸鼻子,干巴巴的说:“那我去找活做了……”
“去吧!”
宫丞楠习惯的笑了笑,眉眼还是那个粗糙汉子的模样,只不过不知道怎么的却多了几分大气疏朗,让洛蜀葵看得脸蛋猛地涨红,感觉连路都不会走了。
大郎他本来就这样好看吗?怎么……怎么好像病了一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俊朗了?
她慌乱的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小跑了一段之后才回头望了一眼。
屋子还是那样的破烂,甚至可以说是摇摇欲坠,但是这几天来的不安却奇异的全都消失无踪。
她抿抿唇,却再也忍不住嘴角想往上勾的冲动,转身小跑着往村长家去。
呵!就算大郎现在还病着,但大郎光是坐在那儿淡淡的对她笑,她整个人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觉得连背脊都能挺直了几分。
洛蜀葵,你也是有家有男人的女人了,嘿!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嘴又咧开了些。
从今儿个起,更得卖了命去做活啊,大郎身体还这样虚,就是饿着她自己也不能让他再吃不好了。洛蜀葵心里这么想着,鼓起了干劲,只要忽略她肚子里偶尔传来的咕噜声,她看起来还是活力十足的模样。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然后加快了脚步。
努力啊!洛蜀葵!就是为了今天的窝窝头也要拚了呢!
宫丞楠躺了好几天才终于脱离了那种手软脚软的状态,也能够走出那间破屋子。
这身子本来就不弱,如果不是因为逃难吃得不够,又大病了一场,在生死关头晃了一圈,也不会是之前那病恹恹的模样。
宫丞楠也没忘了以前练过的拳脚功夫,能下床后都会练一练,想着就是练不到以前那样的厉害,也得让自己有点自保能力,他一个没钱没势的要上京去,不可谓不难。
京城毕竟是他熟悉的地方,他还是想回去的。
走到屋外看着这个已经住了几天的屋子,宫丞楠就忍不住皱眉。
他真不想承认这是一栋“屋子”,整幢房子除了一层用土泥堆的地基外,其他几乎都是用稻草和几块破烂的木板搭成的。
说一句难听点的,在他以前的丞相府里,这种地方连他的马都不住。
看完了房子,又看了看院子里的东西,除了破破烂烂的、以几根木棍绑着草绳做成的围墙和一口水井外,什么都没有,而且他知道这口井在短时间内是不能用的,因为这口井也被洪水淹了,现在打出来的水都混浊不堪。
当然,如果不是如此,这种有井的好地方也轮不到他和洛蜀葵两个外乡人来住。
一想起那个名分上的妻子,宫丞楠看了看天色,心里有些疑惑,怎么都这个时辰了人还没回来?
宫丞楠绝对不会承认他就是一个小白脸,即使他很清楚,依他现在这副样子,如果少了那个小姑娘,他很有可能再重活一次却马上面临被饿死的窘境。
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自己该出去找人的时候,洛蜀葵已经从外头小跑着过来,手里还抱着几个沾土的地瓜,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宫丞楠时,忍不住局促了起来。
“对不住!我今儿个回来得晚了,等等我,我早上已经煮好了菜汤,这会儿把汤弄热,再烤点地瓜就行了。”
她低着头说完话,也不敢抬头看他,直直的就到屋子边上搭着的简易灶台上煮起吃食来,只是却时不时缩着手脚,让宫丞楠一看就觉得不对劲。
“你这是怎么了?在外头伤着了?”
宫丞楠眼睛利得很,看了会儿就知道她动作怪异的原因,也不管她小小的抗议,直接就把人给转过身,然后将袖子往上一扯—
一声布帛裂开的声响就这么尴尬的落在两人耳中。
宫丞楠先是一愣,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一截布料,“这……我真没出大力,怎么这衣裳一拉就破了?”
洛蜀葵也是尴尬得很,却没有他那么意外。“这衣裳早就洗得薄了……没关系的,我晚上空闲时补补就行!”幸好上回跟王婶借的一点针线还没还回去,要不还得再开口跟人借一回。
“还补?”宫丞楠看着手中的那块破布,有些不赞同,“这衣裳都补得快看不出原样了,再说了都一拉就破了,还补什么?直接去扯布回来做件新的吧!”
“新的?可是我们现在没有银两啊!”洛蜀葵睁着一双大眼,无奈的道。
别说买布的钱了,现在一日两餐都是有一餐没一餐,只能垫垫肚子的,还得存点钱把屋子给好好的整理,现下还没入秋,天还没凉下来,这草屋除了潮一点还算过得去,等到入了秋冬,他们没有棉衣棉被,屋子还处处透风,到时候就是冷都能冷死人了。
宫丞楠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他居然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挥霍的丞相,而是一个一穷二白、两袖清风的穷人了。
没真的穷过,还真的没办法想像人可以穷到什么地步,宫丞楠以前只当这是笑话,现在却是心有戚戚焉。
不过这没钱的事也就是让宫丞楠尴尬了一瞬,他眼光扫过她手上的几处擦伤和红肿,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洛蜀葵拉着剩半截的衣袖,局促的低着头,呐呐的说道:“没什么,就是今儿个回来时不小心摔着了。”
“摔着?”他淡淡一哼,“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弄伤的?”有的分明是被人掐的痕迹,她以为他看不出来吗?更别提她连说谎都不会了,连头都不敢抬。
“我……”洛蜀葵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小脸上满是无奈神色。
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她们妇道人家的争吵难道还能够让他插手吗?哪儿都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看她闭着唇不说,宫丞楠也不逼问她,直接转头就走,“行!你不说,我就到村子里去问问,就不信这村子里有多大的坎能把人给摔成这副样子。”
宫丞楠这个人就是小心眼,自己的东西自己的人就不容得别人沾手,虽说他现在并没有真的把洛蜀葵当成自己的妻子看待,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人了,他都没说过半句重话,一出门却让人打了,说什么他都不会吞下这口气。
她紧张的扯住他衣袖,“别、别啊!我们在这村子里就是外姓人,有些事情我忍忍就算了,别……”
“忍?”宫丞楠冷笑一声,听着外头逐渐清楚的喧哗声音,没好气的戳了戳她的额头,“就是外姓人才不能忍,瞧瞧!你倒是忍了,人家却不依不饶的找上门了,难不成你还以为那些人是来跟你赔罪的?”
洛蜀葵还想辩白说那些人说不定不是来找他们的,结果屋子外就传来一声刻薄的嚷嚷声—
“那个没娘养的小贱妇还不给我出来!别以为躲在那瘟鸡似的男人后头就可以了事了!我告诉你没门!”
第2章(1)
宫丞楠这个人,与其说是不容易动怒的人,还不如说他只是习惯把自己的情绪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例如一边微笑一边对人使绊子之类的事,他可从没少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若认真起来,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一定会整垮对方,对于女人他从来没有多余的怜香惜玉之情,也因此常常被人说他这人看起来最是温柔,实际上却是最冷情。
所以林春花领着一群看热闹的人站在门外大骂时,他脸上仍是带着浅笑,就走到离她五步远的地方,淡然的望着她开口—
“不知道诸位有什么事吗?”
林春花是村长的小儿媳妇,向来在村子里嚣张惯了,这回是因为要占洛蜀葵的便宜没占成,恼羞成怒的带了几个人来找回面子。
就她想来,洛蜀葵只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媳妇儿,还是个逃灾逃到这里来的外姓人,就算吃了亏也得自己吞下去,即使家里有个男人也没什么好怕的,那男的可是病得快死了。
没想到,真的来到洛蜀葵家门前了,也见到她那病秧子丈夫了,他说话却像是前头村子里的秀才爷一样,文诌诌的,让人听了就觉得一股子酸气。
林春花抬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次,然后回头就对其他村人嘲讽的道:“哎哟!真是不得了啊!这小媳妇儿的男人还是个读书的?可真是了不得呦!只是这读书人模样怎么这般寒酸,身上穿的是破烂衣裳,看起来也大手大脚的,只怕拿着锄头还稳当,拿起书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吧!呸,也不瞧瞧自己骨头几两重,还什么诸位呢!我还猪头猪脑呢!”
其他的村人大多也只在洛蜀葵和宫丞楠刚进村子里的时候见过一次,有些甚至根本就没见过,听着林春花的话,也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在他们的眼里,读书人可是高贵得很,怎么可能穿得如此落魄,就看那人手上一堆厚茧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读书人啊!
洛蜀葵自己被人怎么欺负都不要紧,但是一旦欺负到自家大郎的头上,那是她绝对忍不了的。
“你……”她忿忿地想冲上前去理论,却被宫丞楠伸出手给拦了下来。
“这位……大娘?呵,所以你没事到人家门前就是要论人家男人的是非?我说话文雅是尊敬大娘的年纪,却没想到大娘不把我的好意放在心上,那行!大娘,你看我要怎么说话你才能满意啊?”宫丞楠也不恶言相向,只是直接把女人最在意的年龄拿出来说嘴,左一个大娘右一个大娘的,把林春花一个少妇直接喊老了。
林春花平日最得意自己嫁了村长的小儿子,无论衣裳还是钗环都是村子里一等一的,就是平日在外头走动,脸上也非要擦上一层脂粉,来证明自己比村子里其它女人都还能够打扮和年轻,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没长眼的一口一个大娘,让她气得恨不得上前掐人。
“你……你是没长眼睛啊!也不瞧瞧自己的穷酸样,喊我大娘?你先看看你自己吧!面黑粗糙,就是当我爹都够了。”
宫丞楠笑了笑,“我要是有你这样没规矩的闺女,早找口井自己跳进去了。”
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挖苦人的小细节,马上就驳了回去。
这话一出口,除了林春花气得半死外,就是围观的村民也有不少人噗哧的笑出了声。
“春花妹子,行了吧!我们这样找上门来……毕竟也不大好。”一个跟在春花身边的妇人被一群人给笑得有点扯不下面子,忍不住小声的劝道。
“不好?有什么不好的?”林春花先是怒吼了一句,这次也不傻得对上宫丞楠了,而是直接把矛头指向了一直躲在旁边没说话的洛蜀葵。
“我今儿个敢来就不怕人说话,这有理才能走天下呢!她明明没干多少活,这又是拿了铜钱,又贪了我家的地瓜,就是官老爷来了,我也站得住脚!”
地瓜?宫丞楠想起刚刚洛蜀葵回来的时候,手上的确抱了几颗地瓜,忍不住挑了挑眉。
就洛蜀葵这样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姑娘,能够贪眼前泼妇的地瓜?这话也就只有她说得出口。
洛蜀葵一看他的眼神望向她,连忙有些笨拙的解释,“不是的!我没有偷!林三哥说田里刚好翻过土,可能会有些没拾齐的地瓜,让我自己去翻翻,若是有找到就给我了,绝对不是我偷的!”
林春花一听是自己丈夫说的,忍不住又大骂出声,“好啊!自己贪了我家的地瓜不说,还赖到我男人身上了?!也不看看就你这副干巴巴的模样,还想勾引我男人?!小娼妇,看我不挠死你才怪!”
她话还没骂完,身子就往前扑,像是非要把洛蜀葵脸抓花了才行,只是她伸出的手还没抓住洛蜀葵,整个人就因为一股力道往后摔倒,屁股直接撞在有些泥泞的地面上,泥水溅了满身,令她像是滚进泥潭里的猪一样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