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华将人给送了出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要是你改了主意……来找大哥我!不说别的,起码让你们平安的出了茶城还是能够做到的。”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还有斩钉截铁的语气,宫丞楠心中一热,被最近这些破事闹得有些发冷的心也忍不住开始有点温度。
他真心的笑着,手挥了挥,“周大哥,若真有那么一天就拜托你了!”
这时候的宫丞楠没想过自己会灰溜溜的离开这里,偏偏到这一句拜托在没多久后,就居然真的用上了。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总有些意外会打得人措手不及。
自宫丞楠和周光华长谈后才过了一天,茶城里就开始下细细的雨,随着这一场下不停的雨,伴随而来的是一日比一日还冷的温度。
宫丞楠自打还魂后就勤练身体,如今虽然还不至于不畏寒暑,但至少比常人耐冷耐热,至于洛蜀葵则就更无所谓了,老家在北方的她,对于这样的温度也就只觉得有些寒,但套上厚一点的棉衣也就能打发了。
宫丞楠那日在周家铺子里没把话说死,上这些日子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曾经手掌调度百官之权,别的不说,官员们有什么样的品性还是基本了解的,虽然茶城太小让他连县令是谁都不怎么清楚,但是往上推了两级,这一州的知州他还是知道的。
更别说茶城离当初他落水的郎水也就隔了一两个小县,当初查河堤的时候,他可是重新把周遭几个排得上名号的官都又细细的查了一次,自然知道谁可信。
所以前几日他把自己写的状子偷偷的让人送了出去,直接送给有朝廷石不转之称的廖知州。
要知道,廖知州的妻子就是茶城人,他信里写的许多东西,在茶城外不好查,在茶城里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更不用说那刘家一手遮天,被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只是不敢开口上告,却也不是都死绝了,有些都还在茶城里住着,绝对一查一个准。
至于廖知州收了信却不查的可能?呵……绝对不会有这种可能的!这点他还有八九分的自信,因为他在那封信上盖了彭梨花的私印。宫丞楠不要脸的想着,一点都没有伪造自个儿好友印鉴的心虚。
他死了一回了,脸皮大约也被磨得更厚了,想着这辈子大约也不会再相见,就这么“小小”利用一下好友应该也不会被逮到,就毫不客气的用了。
就算后来廖知州发现不对……难道他敢上刑部去问?
别看廖知州被称为朝廷石不转,再不转看到彭梨花那张死人脸也都得自己转,他最多就是怀疑,真要去询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于彭梨花发觉不对找来?那就更不可能了,谁不知道刑部尚书彭黎华根本就不爱动,连邀他一块去城外踏青他都懒得去了,更何况是来茶城这种偏远的地方?
宫丞楠心情愉快,日日暗中算着刘家什么时候会倒大霉,这天才刚入夜,宫丞楠方从灶房端了热水进房,洛蜀葵却皱眉,轻声在他耳边说:“窗子外头……好像有人影?”
宫丞楠一听这话,脸冷了下来,但也没马上喊打喊杀,而是先放下了手上的水盆,让洛蜀葵远离窗边,自己拿了放在屋子里的大剪子,慢慢的绕了出去,在一片雨雾中,走到那似乎还没发现自己行踪已经暴露的潜入者后头,直接将剪子抵住他的脖子,冷然道:“别动,安分点转过来,别吓唬我,要不剪子直接戳进嘴里那可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话说得狠,心里头却觉得有些不对,这人敢潜入人家的房子,应不至于会这么简单的束手就缚才对。
只是心中的疑惑还没得到解答,那个人便行动有些迟缓的转过头,同时一把刀子也扫过他面前,他下意识的一退,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用拳头打上那个人的脸。
这熟悉的套路……他不可置信的丢了剪子,叫洛蜀葵开了窗,让隐约照出来的烛火能够照亮那人的面容。
结果在地上那人又跳起来似乎还想动手的时候,宫丞楠惊诧得惊呼出声——
“彭梨花?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8章(1)
彭黎华经过一日的逃跑,早就疲累不堪,身上受的伤和从早晨开始就飘的雨,让他在外头更难躲藏,于是在甩掉一波人后,他果断的入了城,打算随便先找户民居躲了起来,没想到才刚躲没多久,就让人摸到身后。
他先是假装不反抗,再趁着回头时将手里的刀直接扎往身后人的门面,没想到对方动作太快,他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拳打在地上,整个人头晕眼花,要反击时,却听到那声贱到不行的“彭梨花”。
这个往常让他恨得要死的绰号,在这个时候竟让他无比的安心,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在听见这个有点陌生声音的喊声后,就放心的晕了过去……
彭黎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换过了衣裳,肩膀上的刀伤也做了处理和包扎,就是那把刀也随意的放在一边的桌上,环顾四周这似乎是个小厅堂,他身下躺的是用几张长板宽铺上被褥搭的床。
他猛地坐起身,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有些踉跄的下了床,握起刀子,正准备打开门要离开,门就已经先他一步打了开来。
他警戒的退后几步,看着眼前高壮的男人还有他身边跟着的年轻妇人,心中不住的打鼓。
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路,那个女人看起来瘦弱倒是好应付,但那个男人……
想起刚刚被一拳打倒的回忆,他顿时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宫丞楠一开门就见到彭黎华跟只刺蜻一样整个人僵在那里,他瞄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直接端着碗盘进了厅。
“醒了啊,来吃点东西吧,彭梨花。”宫丞楠现在心情的确不错。
本来以为这辈子跟上辈子的好友大概不会有任何交集,结果又意外相遇,怎么说都是值得高兴的。
所谓人生四大喜的他乡遇故知,果然让人心情不错,虽然这个“故知”现在已经认不得他了,但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彭黎华听见眼前的陌生男人说出熟悉的昵称时,震惊的程度难以形容,但是脸上却还是强装着镇定。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
“蜀葵,今儿个晚了,先回房去睡吧!这里就让我来就行。”宫丞楠没先回答他的话,而是先转头让自家的小姑娘回去睡了。
若不是彭梨花出现了,本来就已经要歇息了,况且接下来这话也不适合她知道,还是索性让她去休息吧。
只是他的一片好心,反而让洛蜀葵心中有些不安。
因为刚刚大郎拉回来的那人……说是男的,可是也漂亮得太过分了!那眉眼,比曾经看过的戏子都还要美上三分,让她都忍不住有些自卑了起来。
而大郎刚刚和他说了两句话,就急忙要打发她离开,让她那郁闷的心情又更上层楼。
只是洛蜀葵向来不会反驳他的话,即使有些难过还是乖乖的回房去了,但到底能不能够睡着,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看着妻子已经离开,宫丞楠也自在了许多,淡淡的勾起一抹笑,“我是谁?这真是个好问题!彭梨花,你可还记得那年宫里的大明湖旁?”
一听到这句话,彭黎华先是一愣,紧接着是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彭梨花,要不要我再问得明白点?当年某人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就在大明湖畔脱了裤子,结果让当天来游湖的先帝和一群太妃给看个精光……”他想起儿时的趣事,不免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神情。
彭黎华是真的震惊了,因为眼前男人说的事儿是只有宫里人才知道的笑话,知道的除了先帝和那时候受宠的太妃们以外,就只有当今圣上、他自己,还有已经不幸意外身亡的宫丞栖知晓。
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宫丞楠也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他大约都是又惊又怕的,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的说了一句差点让彭黎华直接摔倒在地上的话——
“彭梨花,我换了个身体就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宫丞栖!”
彭黎华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然后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最后又躺回床上去,把被子给小心的盖上。
“我肯定是在哪里晕了,现在正作着梦呢,真是的!得赶紧醒来才行,要不被人给抓了,麻烦就大了……”他面无表情的躺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宫丞楠也不打断他自欺欺人的动作,暗暗嘲笑好友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不长进,脑子还是这么简单。
彭梨花一辈子大概都把脑子用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刑部里的事情,尤其是逼问人犯更是他的最爱,另外一个就是下厨了。
除了这两件事情外,彭梨花平日活得跟半个傻子差不多了。
就这样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见他连五官都已经皱在一起了,却还是死撑着不起来,宫丞楠也懒得和他继续耗下去,直接戳破他想自欺欺人的愿望。
“行了啊!再没脑子也够了,小心我让人把你那些宝贝绣图全都剪坏,到时候看你怎么哭!”
就不信这件事说出来他还不信,因为这算是他最私密的一点小秘密了。
绝对不会有人相信,看起来冷酷得很的刑部尚书其实私底下喜欢收藏美丽的绣图,甚至还在书房里给这些绣图挪了位置,专门放着他的战利品。
“对了,我记得那箱子就放在放着史记下头的那个柜子下头……”他怕火力不够,又添了点柴,就是要让好友不得不承认事实。
果不其然,彭黎华这会儿是再也不能装死了,一得知他心爱的宝贝可能被毁,便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脸色不善的瞪着宫丞楠吼。
“宫丞栖,你这个黑心肝的坏胚子,要是敢动我的宝贝就死定了!”
男人的友情就是这么的奇怪,说来他们和皇帝虽然是打小玩在一起,但一开始是谁也不服谁,还常常打打闹闹互相挖苦,谁知道,越是如此三个人的感情越好。
表面上大家只保持着君臣之谊和礼貌性的来往,但实际上除了宫里不方便进出外,他们来去彼此的府邸根本就像走自家后花园一样。
宫丞楠当初随着皇帝去巡查河堤结果落水身亡这件事情,一直都是其它两人心中的痛,结果没想到隔了将近一年,彭黎华居然在危难时刻听见了他借尸还魂这等奇异的消息,让他除了震惊外,也只有满心的欢喜。
“所谓的祸害遗千年大约就是说你这样的吧!”彭黎华既然从床上起来了,看着桌上的食物也知道是给自己的,半点不客气的坐下来就吃,一边吃还不忘刻薄一下宫丞楠。
高兴归高兴,但是彭黎华和其它两人在一起就管不住那张嘴;尤其是挖苦人的语句,根本就是随手拈来,一点都不用过脑子的。
“行了吧!吃的都塞不住你的嘴,我要真的死了,你跟皇上还不知道有多伤心呢!”宫丞楠没好气的顶了回去,然后看着他吃得稀哩呼噜的模样忍不住皱眉,“吃慢点,怎么像个饿死鬼一样!你打小学的规矩都让狗吃了?”
“你要是像我一样被人追杀了一路,整天只吃了些野果还有干粮试试?我看你也就跟我差不多了。”
宫丞楠注意到关键,顿时正色道:“行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出了都城不说,居然还落得这副狼狈的模样?”
彭黎华三两口把剩下的热汤给一口喝完,烫得吐舌头又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终于有心思把都城发生的大事给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
“你也知道先帝过世前还留了一个小儿子,就是现在才八岁那一个!”彭黎华正了正神色,想起都城里这一阵子的乱象,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然后?不要跟我说他想要……篡位?”
“不是他想,是他娘想,还搭着安王那不安分的家伙。”撇了撇嘴,彭黎华三两下便把这些日子以来都城里闹的乱子给说了清楚。
安丞楠听完了前因后果,也觉得头疼,“怎么就一个河堤的案子还扯出这么多事来了……”
安王本是皇上的叔叔,也是和先帝竞争皇位的人,先帝撒手前,不忘将他封了安王,直接封了块土地打算让他出都城,却没想到先帝走后,安王的母妃也“恰巧”过世,安王以守丧为由,就求了旨意滞留都城。
结果这一留,留过了三年孝期后,大家似乎就遗忘了还有一个叔辈的王爷还留在京里。
虽然大家若是办个花会还是年节也会送礼什么的,但是安王府就像是整个沉寂了下来一般,几乎无声得让大家都快要遗忘它的存在。
皇帝凤玺原也不是一个苛刻的皇帝,虽然他向来很懂得物尽其用,在夺皇位的时候那些斗得颇凶的兄弟,他一个也没放过,全都让他们去做一些他不大想要做的苦差事去了,好比去边关和那些鞑悟人谈判,或是去沿海省分操练海军顺便查盐税之类的活计。
他通常都选两个最不合的兄弟,避免了串通的可能,就将人给派了出去,让自己得了好名声不说,也让他觉得自家兄弟领着俸禄不是吃白食的,而那些本来不怎么服气的兄弟们也因此被管教得服服贴贴的。
整日被指使得团团转,光忙都忙死了,哪里还能够生出什么异心?
话又说回来,或许是凤玺原看起来太好说话了,才会让人贼心不死的打起了篡位的主意。
说来能查出这桩阴谋还是因为“宫丞栖”死在大水之中,皇帝震怒之下,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去彻查,原本以为是贪污大案,却没想到这帐却扯到了安王的身上,紧接着又发现安王居然和王太妃有了牵扯,一封密信更是道破了两个人密谋之事——弄倒皇帝后,由安王支持着太妃之子登基。
“这一连串的事,你不在,皇上就偷偷派了人把消息传给我,结果还没等我们找到其它证据,皇上就病倒了,后宫也都有人看守。”彭黎华努力让自己别发火,但是想起离开都城之前,偷偷走了密道进宫里见到皇帝时的情况,就有些憋不住的骂了粗口。
“那王太妃也忒不是个东西,居然让人对皇上下药,那药也够阴损,一般大夫把脉就只把得出肾水虚,让人以为皇上是纵欲过度,却不知道那药会逐渐掏空他的身子,让他整日疲累昏睡,直到最后再也醒不过来的狠药。”
“无药可解?!”宫丞楠紧皱着眉头。
“有!孙太医被我偷偷的送进宫里去帮皇上把脉,就直接说中了那狠药的名字,只是那时候宫里已经被王太妃给控制住了,皇上未立后,一个太妃站了出来,后宫哪里找得到可以制衡她的?而朝廷又被安王给把着,皇上等于是被软禁在了宫里,里里外外都被换上了不少他们的人,就是想要抓副药都得遮遮掩掩的,然后药解方子里其它药都还寻常,就是一个药引子少见,结果抓完药方正要让人偷偷弄些药引子出来时,宫中的药库就失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