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愿与人共夫,谁叫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皇上,既然已成夫妻她也只有认了,忍着稚心之痛看他宠幸如花似玉的殡妃。
有人问过她甘心吗?甘心为多情夫君承受冷夜寂寥。
她心甘情愿,将一切都忍下来了,调整心态,帝王的专宠可遇不可求,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不再强求微乎其微的帝王之爱,他的心从来不是她能独得。
可是皇后的贞德不容诬蔑,尤其是出自皇上口中,那杀伤力比凌迟她还可怕,一名小小妃子的枕边风居然就能一把抹去她付出的感情,叫她如何不悲愤,伤心欲断。“朕再狠心有你心狠吗?竟敢横刀相向,朕是一国之君,哪由得你造次。”沈煜让愤怒蒙蔽了眼,认定皇后要轼君,亮晃晃的刀剑是不容狡辩的明证,她意图杀伐。
“我不是……”不是要杀他。她急得连“本宫”两字也不提了,直接以我自称。
“来人呀!皇后企图谋杀朕,押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她想杀他,他先杀她!
“皇上,你……你连我也不放过吗?”华皇后眼眶中的泪水终于纷纷滚落,全身虚软地瘫坐在地。
谁也没料到帝后的决裂出自一场精心策画的阴谋,皇帝本有意隐瞒墨将军一门问斩一事,待事后再向皇后请求宽谅,他知道皇后与将军夫人的情谊甚笃,定会为其求情,因此早已下旨熙凤宫里内宫女太监三缄其口。
然而在有心人的操弄下,不可避免的对峙还是发生了,皇后的受罚和帝王的绝情全然在对方掌控中。
“皇上,万万不可呀!皇后乃后宫之首,即使有错也罪不致死,请皇上看在臣妾的分上饶皇后一命。”未经通报,一阵香风拂进御书房里,绛丝团竹蜜金色凤尾裙横扫而过,可见来者在帝王心中分量不同一般,可以视宫中礼节于无物。
“爱妃,你也想惹朕生气吗?”沈煜冷着脸,并未推开朝怀中一偎的香气美人。
纤指翩翩,如蝶轻栖杨柳岸,轻放他胸口。“皇上息怒,别气坏了龙体,臣妾也是为皇上着想呀!太子年幼,总不能让他没了亲娘吧!而且小皇子尚在襁褓中呀!”
想起两名稚儿,沈煜胸中怒火稍稍平息。“依爱妃之意,朕该对皇后做何处理?”
媚眼轻睐,马妃淡道∶“那就贬入冷宫吧!省得皇上见了心烦。”
看了泪流满面的华皇后一眼,沈煜心中也有些许悔意,自己确是把话说得太急了。
“就如爱妃所言,废了皇后后位,贬为庶民,若无朕旨意,从今而后不得再踏出冷宫一步。”
废后。
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昨日还高高在上的凌空凤凰,今日沦为权力斗争下的弃后,这是何等不堪呀!
华红鸾泪流不止,皇上掩面不再相见,谁也没瞧见马妃神色得意的一扬眉,与邢公公交会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透露出稍后有赏之意。
就是这吃里扒外的阉人收了马妃的黄金向华红鸾通风报讯,加油添醋地形容其中的凶险,这才让皇后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急急忙忙赶来阻止皇上,铸下大错。
温和贤良的华皇后,就这样败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圈套里,无力回天。
“连你也怪朕吗?”
望着跪在身前的挺拔男子,沈煜神情黯然。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饶墨将军不死。”朝廷正在用兵之际,栋梁之才损失不得。
他苦笑地抚着发疼的额头,“阿岳,别人不能理解朕的做法,你也要规劝朕吗?”
“臣只知墨将军无罪,皇后娘娘没错,皇上三思而行。”放着有过失的靖王不罚却杀功在社樱的忠臣,臣心难服。
沈煜冷哼,“就算朕有错,也轮不到你们一干人等指手画脚,跪安吧!此事休要再提。”
“臣愿以项上人头力保镇南将军一家。”身为臣子,他不能眼看君王一错再错,误中奸人挑拨。
“你……你们一个个都来逼朕!你……你们还把朕放在眼里吗?”从小贴身保护的侍卫是这样,他从未亏待过的皇后亦如此,他们全将他当成千古罪人看待。
“臣不敢,臣只是不忍皇上痛失左臂右膀。”为了一个觊觎帝位的靖王,皇上真是胡涂了。
“……阿岳,朕只给你一个机会,留下来继续为朕尽忠,日后的封官晋爵绝少不了你,朕能信任的人不多……”他不希望他令他失望,假以高官厚禄以留人才。
朱子岳脸色不变的磕三个响头谢恩。“臣谢皇上的皇恩浩荡,给臣另一条路走。”
他刚正的神色已给了沈煜答案,即使那将使他万劫不复,无法伴驾御前。
“你……罢了、罢了,能救几人是儿人吧!朕的确亏欠了烟啸,御林军明日将前往将军府满门抄斩,去迟了,你一个也救不了。”沈煜觉得累,心情沉重得身心俱疲。
朱子岳闻言,神情大变地一起身,手握长剑便要飞奔而出,若是救不下好友一家人,他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从今而后,朝堂上再无三品带刀侍卫朱子岳,只要你一出宫,再也不是朕生死之交的童年玩伴。”沈煜还是盼着他放下一身忠义,只为帝王身侧一抹肝脑涂地的影子。
“臣……遵旨。”从此刻起,愿为护主死而后已的朱子岳已经死了,他是载居一角的天涯流浪客朱角。
一道银色身影从皇帝寝宫飞窜而出,足尖如飞鸿踏雪无痕,飞快地掠过繁花锦簇的御花圆,那盛开的百花似染上点点血花,再也不如往日娇艳,引人驻足观赏。
“子岳叔,你又要出宫了吗?”
童稚的嫩嗓一唤,急促的脚步略微一顿。
“太子,你要保重,臣再也不能教你武功。”他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只有年幼的太子了。
沈子扬一脸不解的仰起头,“为什么?”
“因为臣是死人。”
人已死,身灭情空。
“嘎?”他明明还活着呀!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沈子扬才明白他的意思,死的不是人,而是心。
第三章 美人哥哥(1)
繁华如梦,白驹过隙,六年的时间悄然溜过。
一眨眼间,一年又一年,春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年年花开花谢,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唯有开满白花的桐花依然暗送清香,在人去已空的熙凤宫吐蕊,尽放娇美。
中宫之位不可一日或缺,华红鸾被贬之后,受尽娇宠的马妃飞上枝头,凭借着女人的娇婉承欢与手段,迷惑帝心,即使低贱的出身受众臣非议,依旧一跃成为当朝皇后。
她用的伎俩无非是拉拢太子殿下,在国师的指点下与之亲近,展现出映映大度的母仪风范,使得皇上另眼相看,认为足以后宫典范,废后不久后便下旨册封新后。
如今再也没人敢在宫里提起曾经风华绝代的华皇后,她像蔓蔓荒草般淹没在人的记忆里,世人只知太平盛世的马皇后,无人知晓太子的生母是何人,那是不可提的印记。
“爹,这里好多花哟!房子也高得让月儿抬得脖子好酸,那些漂亮的姊姊为什么都低头走路,她们不怕撞到人吗?”要是换作是她,肯定被撞得鼻青脸肿,琳地飞出去。
听到女儿率真的童言童语,原本绷着一张脸的佟义方忽地笑逐颜开,慈爱地轻抚她的粉嫩小脸。“傻丫头,这里是皇宫,所以花多人也多,大家都战战兢兢地怕触犯龙颜上主宰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们怕做错事掉脑袋。”
“咦,脑袋连在脖子上怎么掉,这个皇上很坏吗?喜欢摘人脑袋。”佟欣月一脸不解的偏着头,满是疑惑。
“嘘!小声点,在后宫行走切记谨言慎行,爹不是一再告诫你吗?你一下子全忘光了呀!”他笑着一拧女儿鼻头,揉揉她那系着绛丝彩带发绳双髻的头,爱怜万分。
她睁着圆亮大眼,一副忏悔的模样。“爹,我会把嘴巴闭起来,不再乱说话。”
低沈笑声从佟义方喉间滚出,“爹不是责备你,而是告诉你皇宫内院是个说不得真话的地方,不论遇到谁都要话留三分,毕恭毕敬的装傻,傻子才能活得长久。”
“为什么呢?爹,不说真话不是很痛苦,月儿一定受不了。”她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实心人,爹常笑她太老实。
“所以称才是爹的心肝宝贝呀!华丽到近乎虚假的牢笼不适合你。”他会守着她,不让她涉入尔虞我诈的后宫斗争,这里是人吃人的无间地狱,没点手段是活不下去的。
“华丽的牢笼?”她听得一知半解,只觉得朗朗白日里忽然有股凉风袭来,让人有点冷。
佟欣月的身子骨本就不太好,特别容易受寒,是她爹用上好的药材养着,把她养得像个小药人,才让她精神些,小脸有些许血色。
自从三年前她娘因热症而撒手人寰后,她便成了没娘的孩子,自幼失恃的她从此非常粘爹亲,唯恐他也像躺在棺木里的娘亲一样,怎么都叫不醒,留下她孤零零一人。
也许是当时留下的阴影,所以佟义方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形影不离地恍若他身后的小影子,叫他好笑又心疼,偏又舍不得打骂,由着她跟前跟后地胡闹,疼女成癖,人人皆知。
不过毕竟是深宫内院,有规矩要守,佟义方再疼她也不敢带到龙子凤女跟前,总要她避着人,怕她口没遮拦的得罪贵人反而惹祸上身,能躲远点还是不要靠近这些娇贵皇子公主比较好。
“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锦衣玉食不见得是好事,平平安安才是幸福。”要不是宫中有他要为女儿调理身体的药材,不然他宁可请旨致仕,辞去劳心劳力的太医一职。
其实从马皇后在仍是马妃时有意无意地提到女儿,他便上了心,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件事,生怕马皇后连个孩子也不放过,拿女儿来威胁他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
一度他草木皆兵,说什么也不让女儿出家门一步,他藏着掖着,用命宝贝着。
幸好马皇后提过一回便不再提起了,似乎忘了他有个女儿,礼遇有加地年年加傣,甚至将他升任为太医之首,他这才慢慢放下戒心,带好动的女儿四处走动,教其药理。
因为他得到马皇后的重用,所以马皇后特别恩准他并不需要时常待在太医院,每天只要抽几个时辰在太医院考校一下新进太医即可,其余时间他可以在家中钻研医术,甚至入宫时也可带徒弟与女儿进宫。
“为什么一定要长大才能知道,我现在不能知道吗?”大人的想法好复杂,总是七弯八拐地。
“你的为什么未免太多了,瞧你小手还冷着呢!额头却冒出汗,早上的药吃了吗?”他关心地问道。
佟欣月小脸一皱,露出“药很苦”的表情。
“师父,师妹不肯喝,她喝了一口就吐了……”一道清润嗓音刚一扬起,一只瘦弱小手连忙捂住他的嘴。
“师兄赖皮,你答应我不说的。”出尔反尔没信用,他会像东街的王小胖越来越胖,食言而肥!
“月儿,不可欺负你师兄,还不把手放开。”都被他惯坏了,顽皮又让人头疼。
佟欣月嘟着小嘴放下手,“说好了不告状,你又骗人……思源哥哥是骗子。”
“嗯—--”佟义方刻意声音一沈,训示女儿的不听话。
她双手抱着头,装出很委屈的样子。“我又没生病,为什么要一直吃药?”
一提到三餐把汤药当补品灌,小小的人儿就有一肚子的牢骚,她自认能跑能跳,身体好得很,不用再喝苦得要命的黑汤水,她喝得都快吐了,满嘴药味。
没有小孩子不怕吃药,佟欣月也不例外,尤其她吃得比寻常人多,一天照三餐喂,会抗拒也是人之常情,即使缠绵病榻的病人也畏于苦药,何况才八岁的她。
“因为爹希望月儿能陪爹长长久久,别像娘那样丢下我们爷儿俩撒手不理。月儿不想跟爹在一起吗?”女儿越大越肖她娘亲,眉眼五官渐生秀丽之姿,惹人怜惜。
每次佟义方一露出伤怀神情,女儿就会手足无措,很慌张地想安慰他,屡试不爽。
“爹,你不要难过,月儿会乖乖吃药,每天每天都陪着爹口”她赶紧捉住爹亲的手,小牙微露的撒娇。
内心发笑的佟义方故作伤心。“唉!爹也不想月儿当个药罐子,每日与汤药为伍,可是一想起你娘的身子,爹的心里好生不舍,要是爹的医术再好一点,她也不会离开我们,爹有遗憾呀!”
“爹,月儿乖,学医术,以后当个女大夫……”她要用心学好医理,什么疑难杂症也难不倒她。
“师父,时辰快来不及了,德妃娘娘的玉香公主还等着你诊治。“一旁容貌秀逸的白衣少年提醒着,唇边始佟挂着淡雅清逸的浅笑,恍若半点尘嚣不沾身的潺潺清泉。
“思源哥哥,人家在感伤吶!你又打断我。”佟欣月娇俏地一扁嘴,大大的眼儿圆得晶亮。
岳思源宠溺地给了她一片仙橙糖。“师父已经晓得月儿妹妹很乖,从来不爱吵闹。”
一听人家赞她,她水亮双瞳就发光了。“爹,月儿不吵你,你快去给公主看诊,我绝对不会乱跑。”
唔!她长大了,不可以给爹添麻烦,要跟思源哥哥一样帮爹的忙,为爹分忧解劳。
岳思源十五岁,父亲是个屡试不中的落第秀才,在私塾教书,为人温文有礼,可惜一场洪水夺走了性命,留下孤儿寡母,日子艰辛的在街上讨生活。
一日佟欣月路经两人居住的残屋断壁,听到岳母咳声连连,甫丧母不久的她想起了娘,便要母子俩跟她回家,人家不肯她扯开喉咙大哭,搞得街坊邻居以为有人欺负她,忙着去通知仍尚在丧妻悲痛中的佟义方。
佟义方了解缘由后,一来是疼女儿,二来见岳思源资质不错,便议收他为徒,学得一技在身,好过百无一用是书生。
于是岳思源母子住进佟家,成为佟家的一分子。
佟义方轻笑,“我一会儿就回来,不能跑远了,不然爹找不到月儿会心急的。”
“嗯!爹放心,月儿在这儿玩,不吵人。”她取出娘亲生前为她缝的狐狸布娃娃,坐在干净的台阶上等。
“还有,那边绝对不能去,听见了没。”他指着一处灰墙剥落的宫殿,略带严厉的告诫。
入宫多年的德妃娘娘并不受宠,加上马皇后的刻意打压,仅得一公主便未再有所出,身处的“月华宫”紧邻冷宫,只有一墙之隔,平时少有人走动,倍感寂寞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