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弟弟的背上有星星。”好小,比起米粒大不了多少。
听到太子的惊讶声,沈煜转过小皇子一瞧,“太子眼真利,真有星状胎记,而且不只一颗,是六颗……咦,若是多一颗岂不是北斗七星……”
脚踏七星是帝星,背上七星乃将相名臣,他这皇子莫非是辅佐帝星的良臣?他暗暗思忖,心底对甫出生的幼子兴起怜爱及栽培之意,两子一为太子,一为辅臣,相得益彰,日后定能匡正朝纲,造福百姓,再造腾龙王朝盛世。
“什么星星?孩子抱来让我瞧一瞧。”在皇帝面前,气虚体弱的华皇后不称本宫,以我自称。
“皇后,辛苦你了,又为朕添了一名佳儿。”沈煜将怀中皇儿交给一旁的宫女。
爆女一接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祖宗,裹上襁褓,轻轻放在华皇后身侧。
依照祖宗规矩,皇家子嗣不能由生母抚育,以防外戚对皇子的成长多有干扰,甚至灌输不该有的观念影响其心志,造成兄弟阋墙的遗憾。
尤其是皇后所出嫡子,更是攸关整个社稷,对其教养更为注重,绝不允许有一丝差池。因此皇子们一出生最多只能在母亲身边待满足月,过后便由专门哺育的乳母带走,另设皇子宫殿,一日仅有晨昏两次定省,相处约半个时辰便被带回。
所以皇子和生母的关系并不亲近,偶尔几句交谈也索然无味,大多是提及功课上的事情,母子亲情反倒是其次,平淡地有如一杯白开水,波澜不兴。
是故太子虽在旁边候着也不主动亲近华皇后,因为她虽是生他的人,却不曾抱过他、说过一句疼惜的话语,永远是雍容端庄、高高在上的国母模样,不似一名母亲。
“臣妾应该的,能为皇上诞下麟儿是臣妾的福分。”华皇后略显疲色的轻抚小皇子面颊,笑不露齿。
“呵呵……朕很高兴,皇后想要什么赏赐,朕全允了你。”喜获皇儿,他十分开心。
很细微地,她眉头微微一颦,“臣妾不要什么赏赐,臣妾只有一个请求,希望皇上勿怪罪眉儿妹妹,她……”
一提到石玉眉,沈煜明显不悦的眼一沉。“朕已降她为石嫔,皇后莫要再为她求情。”
“石嫔?”眉儿她……她能忍受帝王的无情吗?一向心高气傲的女子骄纵惯了,肯定不服气。
华皇后心里隐隐浮现一抹不祥的念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正要发生,而她无力阻止。
她和眉儿与镇南将军夫人陈永娟是情同姊妹的手帕交,因彼此父兄走得近而感情甚笃,多年的世交交情更让三人往来密切,一度有意同嫁一夫,入宫为帝妻。
不过镇南将军墨烟啸早一步向先皇提出赐婚请求,得一如花美眷,从此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羡煞不少未嫁女儿心。
而她和石府千金一前一后入主中宫,一为后,一为妃,同为帝王的女人,相处起来倒也和睦,少有争风吃醋的宫闱之争,各自守着一方小天地。
可是自从马县令的女儿进宫后,后宫平静的日子便起了变化,没来由的不安紧紧扣住她的心,彷佛可预见一场大风暴即将到来,祸起萧墙,难挽狂澜。
“她差点害了朕的皇儿,朕没把她打入冷宫已经是朕的宽宏大量了。”他言语冷淡,不复昔日对爱妃的娇宠。
色衰则爱弛,古往今来有谁能避免,奢望帝王之爱更是难如登天,皇帝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才貌双全的美女,随时有年轻貌美的女子等着伺候一国之君。
十五岁进宫,如今已二十有三的石玉眉算是老人了,能得八年宠幸已属不易,后宫佳丽三千,又岂能她一人独占。
只是石玉眉怎么也没料到一步错,步步错,误中奸人挑拨,以为自己会圣宠不衰,皇上不会因一名七品官之女而对她多有责难,身为贵妃的她岂会不如一名小小的婕妤?
可事实证明,男人一旦不爱了,心如铁石,他的心在别的女人身上,她不过是花开过盛的摆设,再也引不起帝王的怜惜和爱宠,含苞待放的新人一如沾露的牡丹,艳不可言,挑弄着帝王的心,使其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地贪恋。
如今宫中谁不知,除了华皇后这位深受皇帝敬重的发妻,真正深深夺得这位无上帝王心的,正是那一年多前忽然成了沈煜心尖上宠儿的马婕妤。
说起这位马婕妤的掘起可是传奇,去岁春时沈煜在御花园里赏桃花,忽闻林中竟传出绝妙琴音,婉转如天上仙乐,不由得好奇,循着乐音寻找,发现桃花林间竟有个美人翩然起舞,随着那曼妙舞姿,美人身上的红绸轻罗飞扬,恰似林间最妖冶的一朵红桃。
自那日偶遇后,这位原是七品小辟之女马静瑜,在宫中出任典乐女官,一年之内获得皇帝连番擢升,一跃而成了如今的马婕妤,几乎得到皇帝的专宠。
众多内侍宫女光瞧皇帝对她屡屡打破嫔妃规制的待遇就明白不能小觑了这位嫔妃,加上马婕妤出手大方,宽待下人,大伙儿自然纷纷向她靠拢示好,盼着能多得些甜头。马婕妤能独得皇帝专宠,除了美色才艺与深谙侍奉之道,排除异己的手段也是高超,但后妃争宠在后宫可是再常见不过,下人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在乎跟着哪位主子所捞得的油水最多,前途最无限。
自知沈煜处分眉儿的心意已绝,华皇后深深一叹,闭上了眼睛,蹙紧着眉,彷佛十分痛苦的模样。
沈煜见她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示意宫女拧了帕子来,亲自替她擦汗,待擦完汗,手要伸回,却被华皇后拉住了。
华皇后握着他的手,略高的体温烫得他有些不适,她的面容看起来极疲倦,望着他的眼神却是清明,令他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由得想抽出手来。
“皇上。”她唤了一声后,却踌躇着未再开口,气氛变得凝重,那伺候一旁的女官素来伶俐,见状便称要让帝后两人好好说话,带着其他宫女与沈子扬先行出去。
旁人都退下了,华皇后才开口道∶“我听闻皇上晋封了马婕妤。”
沈煜见她虽未说什么,语气里却有几分怪罪的意思,油然而生一股心虚,吶吶地不知该说什么,只道∶“瑜儿她人乖巧,极识大体,她……”
“臣妾知道皇上喜欢她,但历来晋封嫔妃得按礼制,晋封贬废皆有法度,皇上这半年来将她从一介女官拔擢为婕妤已是非凡恩典,如今再……”
“皇后,朕承认对瑜儿确实有私心,但她善解人意,贤淑贞德,是个值得朕这么优待的可人儿,皇后若多与她往来,就能知晓她的好,知道这么做不会太过。”
尽管他说得振振有词,但谁听不出是强辩的借口?
当一个人想对另一个人好时,是不需要理由的,她眼前的帝王更加是这样的一个人,见他着急的想说服自己,她的心冷了下来。
沈煜虽是好色,却也颇念情分,尽管登基后嫔妃满宫苑,与她依旧是相敬如宾,未曾有过薄待,可近来渐渐明显有些不同了,他对她的尊重像道墙一般阻挡着她,使他的心无法贴近她的。
眼见他对马静瑜的专宠,她当然会嫉妒,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荣宠,可即便她再不喜欢,却非得端着好皇后的贤德架子,不闻不问,身为六宫之首,她自认比皇帝更知道马静瑜是个怎么样的人,也知道某些嫔妃在她的手中吃过亏,眼见深爱的丈夫被爱情蒙蔽了眼睛,她顿时不想再保持沉默下去。
“皇上,马婕……马妃她真的这么好吗?她的善解人意真是好事吗?”
面对她的质问,沈煜彷佛被触及逆鳞一般,脸色一沉,不悦地皱眉,与她拉开距离。“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朕作梦也没想过你真的会说这种话,曾几何时你也变得像石嫔那样的妒妇?容不得人。”他站了起来,冷冷抛下一句,“你一向有贤德之名,朕希望你别辜负了这个名声。”
见他态度剧变,甩袖离去,华皇后愣了一愣,整个身子有如浸在寒冰湖水中般,忍不住瑟瑟发抖。
罢了、罢了,日后再找机会劝谏就是,甫生产完的她也累了,先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佟义方从熙凤宫中退了出来,沈煜念及他女儿病重,见皇后已经顺利生产,便给了他一天的假,让他赶紧返回家中。
皇后此番生产耗伤血气,正气不足,有点产褥热的征兆,但因病症轻微,其他太医也应付得来,佟义方这才放心离去。
陪着皇后一天一夜,他不说未曾阖眼,从昨晚用过一碗粥后,到现在连水也没喝上一口,如今早朝已退,百官们各自回衙门办公,他一路往宫门行去,没遇见什么人,可才正要跨出宫门口,身后却传来一声叫唤。
“佟大人且慢!”
他停下脚步回身一看,见是马妃身边的宫女。
那宫女快步上前,行一礼后才道∶“佟大人,马妃娘娘有请。”
尽管疲累难当,但听说娘娘有请,他哪里敢不从,连忙跟着赶往青岚宫。
第一章 早产九皇子(2)
来到辉煌的青岚宫中,刚收拾停当,一点也不显刚换了宫殿的仓卒。佟义方被引着到暖阁晋见马妃,尽管隔着帘子,但光听马妃那热切招呼他的清亮声音,他也听得出这位刚被册封的贵妇正是春风得意。
“佟太医,本宫听闻皇后娘娘顺利诞下小皇子,如今娘娘身子可安好?”
佟义方心里奇怪,马妃只是想打听这件事就召他前来,似乎太大费周章,但表面上仍道∶“皇后娘娘和小殿下皆安然无事,娘娘产后虽有些高烧,幸好并无大碍。”
她听完点点头,忽然又娥眉深锁,叹道∶“皇后生了小皇子,本宫相当欢喜,这皇宫这么大,小皇子小鲍主却寥寥可数,未免冷清,本宫也希望能给皇上添个孩子承欢膝下,只可惜这肚皮不太争气,总是不见什么消息。”
“娘娘请别担心,这生育之事毕竟急不得,娘娘年华正茂,受孕容易,只要身子调养得当,就不成问题。”
“本宫听闻佟太医是医官院中的妇科好手,皇后娘娘这次也是托了佟太医的功劳,不知佟太医能否也提供本宫一些有益生子的好方子,好助本宫一臂之力,以圆本宫的宿愿。”
“这绝对不成问题,请容下官先为娘娘请脉,再按娘娘体质开方子。”
“那就有劳佟太医了。”
“嗯……下官斗胆敢问,娘娘是否有月水不通的毛病?”
马妃面有难色,“确实如佟太医所说,早先是月信乍早乍晚,月水渐少,本宫唯恐影响生育,请了许多大夫,吃过几年药都不见起色,这些年更是恶化,佟太医可有什么办法医治?”
“女子以血为本,娘娘营血不足,气血不通,才致月水不利,下官开些气血生化的方子,娘娘按时服用,再辅以食疗,待身子调养好了便可。”
“太好了,有劳佟太医。”
爆女取来纸笔给佟义方,没多久他就写好药方,又列了药膳方子和一些注意事项。
马妃接过那张墨迹淋漓的药方看过一遍,面色再度明亮起来,她立刻吩咐人去尚药局抓药,又让一名宫女去里室取来一个乌漆匣子。
“本宫前些日子蒙皇上赏赐,得了一株百年老山蔘,听闻令爱自幼体弱,本宫就将这老山蔘赠与太医,让令爱好好补补身子。”
佟义方诚惶诚恐的推却,“娘娘如此厚礼,下官万万不能收,这山蔘是外番使节献上的珍奇药材,圣上赠与娘娘是对娘娘的恩宠,下官无功不受禄,不能收。”
“佟太医别客气,你给本宫治病,若能使本宫早日为皇上怀了龙子,可算是大功一件,再者佟太医在宫中当值多年,本宫也是体恤你的辛劳,你可别不收,拒了本宫的心意。”马妃款款笑语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娘娘如此厚恩,下官不敢或忘,下官代小女谢过娘娘。”
“佟太医不必多礼,你这两日伺候皇后娘娘,想必操劳,本宫实在不该还拦着让你跑这一趟,且把这碗黄耆枣杞茶喝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佟义方再次谢过马妃,喝了那碗茶,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哎呀!咱们欣月的烧退了没?来,让爹好好瞧一瞧,你这小脸蛋红彤彤地,像极咱们院子里的桃花,来日必定出落成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这几天,女儿又病了,同样是动不动就生病,发烧乃是家常便饭,又患了燕口症,一吃东西就疼得直哭,让夫妇俩头痛得不得了。佟义方早上起来和晚上睡前,都要到女儿房中看望她。
离华皇后生产已又过了几日,他这阵子都在宫中、太医院两头跑,能见女儿的时间,也只有这两个时候而已。
今晚一从宫中回来,他马上就往女儿房里去,人还没到,宏亮的声音已先传入房中。
杜秋娘刚哄女儿吃了碗肉粥,此时听见丈夫回来,连忙抱着女儿迎上前,笑开嘴道∶“你这一回换的那帖药颇有疗效,月儿疮口愈合得好,刚刚才吃完了一碗粥呢。”
听闻女儿病情好转,食欲又佳,佟义方终于松了口气,“如此果真是好,那方子是王太医给我的,他精通小方脉科,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他与妻子杜秋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爱侣,两人的感情虽未浓烈到生死不渝,但是细水长流的情意却捐流成河,绵长而深浓,不曾有过一丝偏移。
早年妻子曾怀过孩子,可是那一年的天寒地冻冻死不少人,当年尚在太医院进修的他忘了带进宫的宫牌,秋娘发现后,匆匆忙忙的想为他送来。
谁知雪下得太大,路面湿滑,秋娘跌了一跤后不幸小产,而后寒气上身,落下寒症,致使身子终年虚寒,不易受孕。
他非常自责,在子嗣方面从此不敢强求。
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求子无望,即使妻子一再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他纳妾,他依然坚拒,认定此生仅得一妻,心愿已了,不作他想。
谁知秋娘去了一趟送子娘娘庙,回来没多久便传出喜讯,两夫妻都三十好几了,得知有孕欣喜若狂,三牲五果地上庙里叩拜谢神,感谢神明赐福佟家。
虽然女儿因母亲的体虚和寒凉,一出生便体弱多病,瘦小得比巴掌大一点点而已,可仍是他的掌中宝、心肝肉,疼得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给了她。
“只要月儿能顺顺当当的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也不晓得我这身子骨还能不能撑到月儿健健康康……”杜秋娘轻咳了两声,以帕子轻捂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