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都忘了你才十二岁,可能酒喝多了,人也有些迷糊了。”他自嘲酒量不好。
“你一点也不关心人家,再多罚三杯酒。”不许他拒绝,她连连倒了三杯酒要他喝下。
“什么,三杯?!再喝我就要醉了,琳儿妹妹别勉强我……”咦,奇怪,是他眼花了吗?怎么琳儿的身影出现迭影,一个、两个、三个……看得他头好晕,昏沉沉地。
“不管、不管,你不喝没诚意,就算醉死了也要先喝完这三杯。”马玉琳硬把酒杯塞进他手里,逼他喝。
“我……头很重……”他感觉到身体很沉重,好像不是他自个的,不听使唤地越来越沈。
此时的沈子扬尚未察觉不对劲,手脚无力地任由马玉琳扶着他的手,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醉花酿,他以为酒喝多了才失了力气,努力睁开眼想醒醒脑。
皇宫是他的家,在自己家里还怕有人害他吗?何况禁宫侍卫上万有一半是他的人,有他们保护着更高枕无忧,靖王之乱已平定,不会再有逆臣闯进宫里刺杀皇室宗亲。
但是千防万防,人心最难防,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生平最大的敌人近在眼前,而且还是他相信的人。
“太子哥哥,你说是我漂亮呢?还是佟欣月那贱人好看,你比较喜欢哪一个?”马玉琳的笑变得狰狞。
“月儿……”他忽觉有异,双手撑着圆桌站起。“琳……琳儿,注意你的用词,你是将来的太……太子妃,要有容人之量,月儿她抢不……抢不了你的光彩。”
“月儿、月儿!你口口声声只有月儿,那我马玉琳算什么?挂着太子妃封号却不如把太子府当自家厨房走动的贱民,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心里、嘴里念着只有一个佟欣月!”她是身分尊贵的皇后外戚,是他该豁着她不放,时时殷勤地哄着她,眼里放不下其他女人。
“你……你对月儿做了什么?”沈子扬想起佟欣月身上不时有的大伤小伤,心下一惊,难道真是她所为?
“你该问的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还没发现自己不太对劲吗?”看他还能撑多久。马玉琳面无心虚之色,丝毫不为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反而有一丝得意。
身子晃了一下,他渐感乏力,几乎快站不直。“你……你在酒里下药……毒害当朝太子……”
忽地,一股穿透骨髓的痛直冲心窝,他面色一拧,扭曲纠结。
“酒是姑姑准备的,我什么也不晓得,她只要我让你喝下就大功告成。”她才不管酒有没有毒,反正他三心二意,对她不忠,本来就该死。
她对他和佟欣月的亲密实在忍无可忍,姑姑这几天跟她说的话都没错,就算她当了太子妃又如何,若是太子喜欢的不是她,将来尊贵的后位还不知落在谁手上呢!
姑姑将她的预谋毫无遮掩的告诉她了,原来,姑姑竟想让十二皇子成为太子!如果自己出了一臂之力,她这大功臣还怕没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还怕嫁不了只当她唯一的佳夫良婿?
她是喜欢沈子扬没错,但再喜欢,也比不过为己的自私。
“什么,是母后她……”皇后想杀了他?
沈子扬大惊,拖着重如千斤的双腿想离开到外头呼救,让侍卫赶来护驾,不让奸后得逞,可谁知迎面而来是一记狠踢,几名身形壮硕,看得出由男子乔装的宫女一左一右的拉起他双臂,往偏殿的深处拖行,泥金如意霞纹锦袍下的五色云纹缎鞋缓缓走向他,皇后娘娘精描细绘的妆容赫然出现。
“没错,是本宫,太子用不着怀疑,能让你活到十八岁,本宫都觉得宽宏大量了。”华红鸾的儿子怎能苟活至今呢?他的存在会提醒她曾有的卑微和出身的。
如今的右相虽然看似风光无限,马府满门皆列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门户光彩,无人敢小看,可是知其底细的废后旧部仍大有人在,表面上顺服,私底下却大为不屑,对其不够显赫的家世多为微言鄙视。
“为什么要杀我?”沈子扬心绞欲裂,一口浓血梗在喉头吐不出来,面部逐渐泛黑,气息微弱。
“你不死我的熙儿就当不成太子。”人不为己,天沫地灭,怪只怪他投错胎,不该生在帝王家。
“为了十二皇弟……原来……”什么养恩大过生恩,十二皇子才是她的亲生子,血脉相连,他显得多余了。
“扬儿,其实母后满喜欢你的,比起你同母所出的九皇子,我真的仁慈了许多,还让你坐了十几年太子之位。”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小小的娃儿,她看得有多痛恨。
“九皇弟?”不是他母后所杀害的吗?莫非……错了?!
马皇后语气轻挑的笑道∶“本宫让人把他带出宫外,丢进乞丐堆里,国师算出他对本宫不利,将危及本宫的地位,本宫倒要看看一个乞丐孩子有何作为,他没饿死也不会有任何出息,怎么威胁本宫?”
“你……你太恶毒了,竟然连个刚出生的孩子也不放过……父皇若知情了,他……他绝饶不了你……”他咬着牙,恨起自己的有眼无珠,不顾生母恩情认贼为母。
“死人不会开口,太子你就认命吧!母亲来送你一程。”她手上多了一把短刃,但不是挥向太子,而是--“啊!好痛,姑姑,我流血了……”马玉琳惊叫。
“忍着点,作戏要作足,谋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要让皇上给个不杀人的理由。”她冷静地又划下几刀,深浅不一地布满马玉琳的雪臂、香肩……“太子,接着就是你了。”
“璞”地,是刀刃刺进肉里的声音,中毒已深的沈子扬意识涣散,他感觉不到疼痛,视线越来越模糊,有人在奔跑,有人在高喊着什么,而他手中多了一把染血的短刃,狠狠刺向自己的胸口!
远了,是马皇后冷冷的笑声。
近了,远处的白光。
马静瑜,你这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如果还有机会,还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要报复……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月儿……
在他阖上眼之前,最大的遗憾是见不到他的月儿,亲口对她说一句他早该说的话--我爱你。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出事了,快来人呀!快传太医……太子没气了……”
十八岁的沈子扬,咽下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气。
第八章 重生当傻子(1)
康明十五年太子薨享年十八。
“什么,哥哥死了?!”
乍闻死讯,佟欣月被突如其来的恶耗惊得无法动弹,她四肢僵硬、面如雪色,六月下雪般从脚底寒到头顶,冷到全身是冰冻地,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温息。
她不能接受太子已死的事实,更不敢相信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装不下去,麻木地连哭也哭不出来,茫然的双瞳是干的,没有盈盈泪光闪动,她的心似乎也死了,不再跳动。
和靖王对战时毫发未伤,平安凯旋归来,是天佑王朝的福分呀!谁知竟死在最安全的皇宫之中,这是多大的讽刺,他死得好无辜。
“太子的死并不单纯,我偷偷查看过他的尸身,他的皮肤指甲泛黑,是中毒迹象。”可借皇后派人严加看守太子灵枢,他没法看得太仔细,仅能大略瞄一眼。
“中毒?!”太子是被人害死的?
佟欣月死寂无神的眸子动了一下。
“太子怎么死的并不重要,主要是皇上肯不肯下令彻查,宫中传出不少对太子不利的流言,只怕是死也不安宁。”人死留名,他留的却是为人垢病的恶名。
她咬牙道∶“为什么不重要?他是当朝太子,皇上怎能不闻不问,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呀!”哥哥岂能死得不明不白,他还说过要带她上雪山赏雪,送她雪雕的冰莲。
佟义方嘎咽地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没法子查了,宫里传得很难听,说是太子酒后失态,欲强行奸淫马玉琳,马玉琳年幼不愿顺从,求他放过她,太子恼羞成怒愤而以刃相胁,却反倒失手插入自身心窝……”
“太子不是这种人,他品行端正,为人正直,平时饮酒不过量,我从没见过他醉过,他不可能做出禽兽不如的错事。”他连她都没踫过,她一点也不信他会做出这种意图凌辱幼女的事来。
“问题是马玉琳身上的伤不是假的,是同一把刀刃划伤的,她衣服被扯破了,嘴唇有被咬过的痕迹,手臂、肩膀全是伤,她神色慌乱,满身是血地从殿中爬出,鞋掉了,发丝凌乱,罗裙撕裂地遮不住雪白大腿……”任谁瞧了她的惨状都会于心不忍,怒责丧心病狂的加害者。
她拼命摇头否认,“不是太子、不是太子!他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他……”她不能让他白死,死后还背负叫人唾弃的污名。
“我也明白不是太子所为,有谁会跑到皇后寝宫行如此鲤凝勾当,可人一死无从辩解,只能由着人编派,没人敢站出来证明太子的清白。”这叫死无对证,黑锅背到底了。
一死一受伤,当然只有听“活着”的人的描述,事实真伪唯有当事人知情,开不了口的太子认了死罪,丧德失格、败坏宫阖,有辱国颜,其行为不能饶恕。
但他已经死了还能治什么罪,况且此乃家丑不可外传,为保留皇家体面,皇上是不会大费周章的追查事情的真相,仅以太子急症暴毙为由发布国丧,草草安排太子丧礼,不接受外朝使者吊唁,希望这件丑事早早落幕。
“是皇后!她不想太子活,因此使计置他于死地。”佟欣月不假思索地认定真凶是当今朝中最尊贵的女人。
佟义方苦笑地叹了口气。“除了她还有谁,谁敢睁眼说瞎话直指插进太子心窝的刀刃是他自个跌倒所致,还说太子喝得太醉了,连刀都拿不稳,失手错杀自己。”
如果他们有机会仔细验尸,会发现大大有问题,刀在太子手中,他死后手指僵直扳不开,乍看之下似乎他往自个胸口捅刀,十个人瞧了有九个赞成皇后的说词,人一喝醉什么也分不清,在追逐中绊了脚跌落倒地也是有可能发生这种意外,但是刀子入身是由上向下,照常理判断是行不通,若是太子自己跌倒应该是由下而上刺入心口,应是有人使力握太子的手往下压送,让太子一刀毙命。
不过太子就算不死于刀下,他所中的毒也是足以致命的,若未及时医治一样会死。
“难道没有人去揭发皇后的恶行,她害的人还不够多吗?”从红鸾姑姑到太子,她谋害的是皇室宗亲。
“她是皇后,地位仅次于一国之君,放眼腾龙王朝有谁敢与她为敌?你此时的议论就是大逆不道。”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攫制忿忿难平的佟欣月,阻止她自寻死路。
“思源哥哥,太子不能白死……”谁能替他讨回公道?
树倒猴娜散,曾跟随太子的亲信也沈寂了,一个个像惊弓之鸟悄然无声,藏头缩尾地不敢多说一句,唯恐受牵连地避的避、躲的躲,半声不吭地做壁上观。
如今已成靖王的沈天洛虽有心查明太子死亡真相,却在皇帝那里踫了壁,沈煜一句人死为大,再查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早早入土为安,免受流言所伤,他也只能无奈作罢。
岳思源将悲伤得不能自己的师妹轻拥入怀。“你看见师父鬓角的白发吗?”
她可以为太子伤心,悲枪伤神,但不能走错一步路,她没有和权贵对抗的力量,只要一错就无回头路。
“爹有白发了?”她一讶。
“你知道他是为了谁鬓发如霜吗?为人子女者若不能为父母尽孝道,起码不要让他们再为儿女操心担忧,师父买通太监试图潜入太子停棺处探查太子死因未果,你以为以皇后的精明,她会毫无所觉?!”他们面对的是世上最可怕的女人。
“思源哥哥的意思是……”她心口一紧,倏地捉住他的手,一缕惊色由眼底浮现。
“皇后盯上师父了,不只是师父,恐怕连你我也都在她掌控之下。”他朝外一看高耸的围墙,面色冷峻。
“什么?!”她惊呼,原本因太子之死而滴水不进的虚弱身子轻晃了一下,摇摇欲坠。
“你大概没发现府里的下人变多了,有些是你叫不出名字的生面孔,他们眼神闪烁,脚步轻盈,有武功底子,我们是笼里的鸟儿飞不出去。”一举一动全受人监视。
“爹,这是真的吗?皇后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佟府!”为什么她心狠至此,连无关紧要的人也不放过。
神情疲惫的佟义方已见老态,苦笑地抚抚女儿的头。“对付还不至于,毕竟,她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爹,皇后要你做什么?”她还想害人不成?
他一掩苦涩,避而不谈。“只要能保住你,爹什么事都愿意做,爹的月儿不能受苦。”
“爹……”她焦急地想知道详情,不愿爹亲为了她而受狠毒的皇后控制,医者的气节不能折损。
“不用再多言了,若是不想爹担心就把药膳吃了,然后上床睡觉,什么也不想地把身子养壮些,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差点养不活,爹费了多少心力才养大你,你……唉!爹舍不得呀!”她瘦了一大圈,看起来都只剩一把骨头了。
佟欣月强抑悲楚,消瘦的小脸一摇。“我要去看太子,不见他最后一面,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不行!”
佟义方和岳思源同时大声一喝,露出严厉的神情。
“爹,师兄,你们不要阻止我,这是我仅能为他做的事,送他一程。”不然他一个人太可怜了,孤零零地躺在棺木里,真心为他送行的没几人,她不能不去见他。
“月儿,皇宫内院不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禁卫军重重把关,你在宫门外就被拦下了。”佟义方苦口婆心的劝道,不忍心闺女为死了的太子涉险口“我去求皇上。”就算磕头磕到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非要求得皇上应允。
“皇上是何等人物,称还没见到他就会先被乱棍打死,现在宫里乱得很,没人会理会无权无势的你,你就让爹安心,别再闹了。”他不想让女儿白白送死。
可心意坚定的佟欣月固执地说服父亲。“只是一面看过就走,我不逗留,瞧他一眼就好。”
“月儿你……”她不是存心为难他吗?太子大丧,闲杂人等岂能随意入宫,连他都得在太医院等候通传不得随意走动。
岳思源叹了口气,“师父,就顺她一次吧!等太子送入皇家陵寝,想看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