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锁轻轻推开东配殿的雕花门,笑说。“也不知从前熏的是什么香,走到哪儿都有股浓浓甜甜的香味,真是好闻。”
曲密正要走进去,忽然听见前院有人声,转过身望去,是内监总管穆良,在他身后还站着一排小宫女、小内监。
“老奴给娘娘请安。”穆良恭谨地行礼如仪。
“穆公公不必行此大礼,我还未正式受封呢。”曲密淡淡一笑。
“娘娘封妃是迟早的事,并非老奴多礼。”慕良转身朝几名小内监伸手挥了挥,又两名小内监捧着金漆大盘走上前来。“娘娘,这儿还有皇上赏赐之物,一件是鲛绢帐,一件是金丝鸳鸯戏水床罩。”
曲密听说过鲛绢帐,知道那是鲛丝所织,又轻又亮,盛暑夏日张悬在堂屋内能防蚊蝇,而那件金丝鸳鸯戏水床罩更是奢华夺目。“皇上赏赐实在太多了。”
曲密微笑收下,尽管这些赏物贵重稀罕,她却依然无动于衷,为何她的心境能平淡如此?她自己也很诧然。
“这儿还有六名小内监和六名小宫女,他们个个都十分聪明伶俐,是皇上亲自为娘娘挑选过来伺候娘娘的。”
慕良挥挥手,那十二名小内监和小宫女便立即望着曲密跪下,磕头请安。
“他们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
曲密更为诧异了,这种小事,应雅束何必亲力亲为?她的心微微一动,没想到他待她的好竟到了如此体贴细腻的程度。
慕良躬身又道:“皇上还有口谕,‘香积寺’的法会从未时开始,午时后,马车回来接娘娘前往‘香积寺’,请娘娘及早准备。”
她的心头热潮汹涌,再也不能平静。
她是真真实实地,深深地被打动了……
每日天早晨都有马车将曲密送到皇家寺庙——香积寺,日落后又将她接回来。
在整整七日夜的法会中,她没有机会见到应雅束,一直到法会结束后第二天的晚上,应雅束毫无预警的来到了密安宫。
曲密正沐浴完,一个人站在院中风干湿发,院中栽植的桂花盛开着,在夜风中香气馥郁。
她仰头用指尖轻触着娇嫩的花瓣,听到浅浅的脚步声走到她身后,以为是玉锁,便笑道:“可以把桂花摘下做成香囊呢。”
“做好了可以给朕佩带吗?”
身后传来的低沉嗓音,重重拨动了她的心跳。
她旋过身,微微笑望着应雅束,有种已许久未见他的错觉。事实上,也不过七日没见而已。
“夜深了,皇上怎么会这个时候才来?”
她方开口问完就有些后悔,深怕应雅束以为她在痴候着他。
“我来找一个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他挑眉笑笑,长指撩起她已然半干的发丝,说道:“刚沐浴完就站在这里吹风,不怕头疼吗?”“臣妾想睡了,所以想让头发快一点干。”
他靠得太近,温热的男子气息紊乱了她的思绪。
“你今天好像多了些笑容。”他深深注视着她。
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许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吧。”
应雅束眼中闪过一道几不可见的光芒。
“朕了却了你的一桩心事,那朕的心事呢?”他俯首,贴在她耳畔低语。
曲密听懂他的暗示,脸颊微微泛红。
“皇上是九五之尊,谁敢让皇上有心事?”
她侧过脸,他的脸就贴靠在她的脸旁,她一转过去,鼻尖就轻扫过他的脸颊。
“谁说没有人敢的?你不是就敢吗?”
应雅束锁住她的眼眸,试探地吻了吻她的唇。
“臣妾是皇上的人了,不敢让皇上有心事。”曲密静静的不动,眼睫轻颤,呼吸微促。
应雅束的薄唇再度覆上去,湿热的舌尖描绘着她的红唇,勾诱着她。
她缓缓张唇,将他迎入,任其缱倦纠缠。
当她的手臂圈抱住他的颈项时,应雅束受了刺激和鼓舞,他一把横抱起她,大步走向寝殿。
“你害我天天心神不宁,害我面对朝臣时总是在想着你,今晚朕的心事就要你一笔勾销。”
曲密紧紧环住他的颈项,把一张嫣红的脸深深埋进他的劲窝。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跳得这般快、跳得这般狂乱,她的身体里像失了火,灼热得再无法受她控制了……
“明天朕要正式册封后妃了。”
他温柔地拨开黏在她颊边的湿发,舔掉她火烫肌肤上的汗珠。
曲密听见了他的话,但此时的她昏眩迷乱,无力深思这句话对她的意义。
“朕必须封童盈兰为皇后,只能封你为密妃。”他深深看进她的眼底,想读出她此时的情绪。
曲密恍然地点头。
“哦,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想怎么册封他的妻妾们,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是真的不在乎。
“你不介意?为何朕觉得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一点也不。”
她要带并不是那些虚名,她要的是……
应雅束蓦然吻住她,炽热的吮吻夺走了她的声息,铁箍似地双臂几乎揉碎她的四肢百骸。
她还是疼,娇小的身躯抽搐着,整个人迷失在天旋地转的漩涡里,仿佛这是一场无止无休的激情缠绵……
猝然间,她崩溃的朝后仰,红唇逸出阵阵娇吟。
他吞噬她无助的呻吟,咬牙闷吼,在激越的节奏中疾速攀上高峰。
灼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耳畔,他低哑呢喃着——
“密儿,相信我,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第6章
密儿,相信我,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曲密站在寝殿中,思索着昨晚应雅束对她说的话。
除了爹娘和兄长以外,应雅束是唯一一个喊她密儿的外人,她的心口有些抽痛,而酸软的四肢也不断提醒着她昨晚疾狂的一夜。
经过了昨夜,她的身体已经深深记住了他,好像自己的身体硬被嵌入了某种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正钻入她的血肉里,正慢慢淬入骨髓。
玉锁带着一群小宫女围在她身边忙碌着,为她穿上样式繁复的宫装礼服,披上华缎,接着在她乌黑的发髻插上排簪金步摇。
确定穿戴打扮妥当,玉锁小心翼翼在曲密的额上贴花钿,很仔细地将云母片、金箔、翠鸟羽贴成一朵小巧娇艳的花。
“娘娘今天实在太美了!”玉锁满意的打量着她。曲密微微一笑,打趣道:“只有今天美,可见美得只是衣裳而不是我。”“娘娘别开女婢玩笑了!”玉锁紧张得连忙摇手。
“咱们既然有缘在一块儿,开开玩笑又有什么要紧?难道你要我成日摆个架子给你看吗?”曲密笑叹。
“那当然不要了。娘娘若能像从前那样待奴婢,就是奴婢最大的福气了。”玉锁握住她的手,诚恳的说道。
曲密唇角的笑意渐浓,她轻轻用自己的小指头勾住了玉锁的。“你放心,我必不会亏待了你。”
有了曲密的承诺,玉锁这才安心了下来。
“时辰该到了吧?这身笨重的打扮可累死我了。”曲密转身缓缓跨出寝宫,朝举行册后大典的奉天殿走去。
“娘娘,你的头可得抬高一些,别老是看着地上,否则梳了大半日的发髻撑不住酒会松开了。”
玉锁紧紧跟随在后,低声叮咛。
“知道了。”典礼还没开始,曲密就已经觉得脖子快断掉。“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希望这个无聊的典礼快点结束。”
曲密的预感没有错,册封后妃大典礼仪繁琐,过程漫长,虽说是册封后妃的典礼,但真正的主角是童皇后,而不是她这个密妃,更不是以前应雅束身边的那两名侍妾。
那两名侍妾也都在今日一起分别封了康嫔和宁嫔。
奉天殿内设有香案,香案前设有皇后受册位及册节宝案,丹陛两旁有女乐,殿中列站着正、副史和百官。
时刻到,庄严乐音响起,曲密看见应雅束走进奉天殿,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着冕服,冕服上绣着日月星辰和飞龙,看起来贵气非凡。
应雅束刚坐下,视线立即搜寻到曲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凝眸盯着她许久,直到殿中百官发现异样,讶然的转头看向她,曲密飞快垂眸。只觉耳朵微微发热着,胸口漾起一阵甜蜜的羞涩。
童盈兰身着赭红纬衣,戴着九龙四凤冠,孤傲的立于应雅束身侧,她的打扮和她的神情一样,俱都华丽得令人无法逼视。那项九龙四凤冠美则美矣,但是看在曲密的严重,确实一项沉重至极的负担,那凤冠想必有七、八斤吧,何苦为难自己的脖子呢?
“奏请颁赐皇后册宝。”礼官道。
宣制官立即宣读册封诏书,接下来是一连串冗长的册后仪式,随后百官朝拜皇后,一直到仪式快要结束时,宣制官才随意的宣读曲密的册妃诏书。
曲密自己倒是无所谓那份诏书宣不宣读,她宁可宣制官不必宣读,好让她早先回宫去拆下头上那一排沉重的名贵排簪。
总算礼毕乐止,应雅束起身率先离开奉天殿,百官随后依次离开,见童皇后带着大批女官、侍女慢慢步出奉天殿时,曲密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小心地转动着酸痛的颈子。
童皇后突然止步,回身朝曲密走去。
曲密谨慎地屈膝行礼。“本宫听说了。”童皇后冷然低语。
曲密疑惑不解,恭谨道:“不知皇后娘娘听说了什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童皇后藏不住眼中对她的厌恶:“这些日子皇上简直把你宠上了天呢?”
曲密早已知道后宫女人的嫉恨有多可怕,尤其是应雅束这样毫无节制地宠着她,早让她预期了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皇帝的宠爱是世上最没有保障的东西,谁知道这样受宠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曲密恭谨的淡笑。
童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眸森森然。
“你能这样想倒是看得开,下个月皇上就要选秀女了,你若想要固宠,可得多用点心了。”曲密微怔,心中又有冷笑着。
这么快就要选秀女了,皇帝的宠爱果真是世上最没有保证的东西。
“皇上若是喜新厌旧,那便是臣妾无福了,再怎么用心只怕也是惘然,只好随缘吧。”曲密平静默然的说道。
童皇后凝神望着她,似笑非笑地说:“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何况嫔妃众多的皇帝。历朝历代专情只爱一个女人的皇帝寥寥无几,你能看得开倒好,若是看不开,苦的也是你自己而已,”“皇后教训的是,臣妾会谨记在心。”
曲密低首敛眉,平和的说道。
“你如今正得宠呢,本宫也不敢教训你。”童皇后忽然笑了起来,神情分外喜悦:“这阵子本宫要好好安心养胎,没那个心力管你了,以你如今得宠的样子看来,皇上这段时间都会是你一个人的了,你可以霸占皇上,不过要拿捏好分寸,要是闹得后宫不安宁,本宫不会轻饶你。”
安心养胎?!曲密呆怔住,皇后有孕了!
“吓着你了吗?”
童皇后盯着她怔愕的表情,微笑问道。
“不,不是。”曲密定了定神,立即屈膝道贺:“臣妾恭贺皇后娘娘大喜了。”
童皇后轻轻一笑:“看你如今得宠之势,说不定你很快也会有孕了。”曲密见她和颜悦色,但眼神中却看不见半点温度。
倘若自己真有身孕了,皇后还会这样的有如春风拂面吗?
明知道皇后娘娘有孕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她心中却隐隐有些不悦,莫非这就是妒意?她心中暗暗一惊。
“皇后娘娘有孕是宫中大事,安心养胎最为要紧,臣妾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令皇后娘娘担忧,请娘娘放心。”
这样虚情假意的应酬也该够了,她觉得好腻烦,为什么皇后不快点放她走?
“听你这么说,本宫也就稍稍放心了。”童皇后静默片刻,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皇上为曲大人一家在香积寺办了一场诵经超渡的大法会,听说你都去了。”
“是,臣妾每日都去。”
话题突然转向,曲密隐隐感觉奇怪。
童皇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问道:“亲人们全都死得不明不白,你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们吗?”
曲密的身子颤栗了一下,只觉童皇后的眼神十分异样。
“据说是盗贼强钱财、见人便杀。”这是她仅仅知道的真相。“曾听我爹说起过,曲家财务一分都不少,若是抢劫钱财,盗贼怎么可能只杀人而不抢财物?”童皇后语气轻淡得似在闲话家常。
曲密惊怔住,嘴唇微微发颤,渐渐失了血色。
“盗贼指示幌子罢了。”童皇后诡异的笑了笑,“可知道前朝新皇帝登基之后是怎样对待有功之臣的吗?能招安的便招安,不能招安的就赐死或暗杀。”她往前走近曲密,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爹以为退隐就没事,可他忘记了自己知道皇上的秘密,皇上能放过他吗?”
曲密的心重重的往下沉,仿佛坠入无底洞,那无边无际的惧怕渗透到她的皮肤里,几乎彻骨。
胸口是刺心的痛。尤其是看见应雅束出现在面前时,她的心更是痛到不能承受。
“密儿,你今天真美。”
应雅束走进她的寝宫,不管玉锁还在一旁,伸手就将她搂进怀里,玉锁立即低着头退出去,把寝殿的门带上。
应雅束见玉锁离开后,便收臂将她的身子拉近,头轻轻抵在她的额上。
“你今日有想我吗?”
和她单独在一起时,他已不在自称“朕”了。
是这个男人杀了她的亲人们!
曲密悲哀的看着近在眼前的俊容,心好冷,身体也好冷。
曲家一门惨死在他的手里,她应该狠狠掌捆他,撕裂他那张迷惑她的俊脸,她更应该控诉他,及时激怒他也要为亲人们讨一个公道,但是……她却一句话都骂不出来,甚至还恋眷着他的体温和他坚实的臂弯!
她病了吗?她疯了吗?
她难道不知道他双手沾满着血腥吗?
她痛恨自己为什么害怕撕开这个血淋淋的真相后,和他之间便会从此恩断情绝?
她应该要对他恨之入骨,但她却没有办法做到仇恨他,那是因为在恨他之前,她就已经先爱上他了。
她是爱上他了。
爱上一个杀了自己所有亲人的男人。
这个顿悟让她憎恨起自己,一颗心被沉重的罪恶感蹂躏践踏。痛出了血雨似地泪水。
“你今日累坏了吗?为什么哭了?”
他捧着她的脸,声音中满含深浓爱意。
曲密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双臂紧紧抱住他,泪水濡湿了他的肌肤。
“你杀了我,你杀了曲密!”她崩溃哭泣。
“你说什么?”应雅束惊愕地搜寻着埋藏在他颈间痛哭的脸蛋。
“曲密死了,她跟着曲家所有的人死了!”她哀伤的抽泣。
她可以杀了他为爹娘报仇,她可以的,但是要他死的念头才起,她就心痛得无法自抑,既然无法杀了他为爹娘报仇,那就让自己跟着一起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