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还说要扭转形象呢,没一会工夫她又被打回原形了。
唉,真糟糕!
幸好韩振刚再一次为她化解尴尬,率先启口。
“今日柳姑娘大驾光临,本店蓬毕生‘灰’。”灰头土脸的灰。“敢问柳姑娘有何指教呢?”
“指教?难道韩师傅不认为我是来找你裁制衣裳的?”
说时迟那时快,回话的同时,柳锦儿也迅速换上娴静的表情,唇角带着一抹甜腻的柔笑,仿佛让人有种错觉,方才那张牙舞爪的母老虎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哎哟……她笑得好痛苦喔!
“柳姑娘说笑了,在长安城,孰人不知柳家可是一等一的绸缎庄?柳家庄所产的生丝极负盛名,完全归于柳老板的三位心思极巧的女儿,其中又以柳二姑娘的无缝针法最让人惊艳。论裁缝,韩某断然是不及柳二姑娘的,柳姑娘又怎么可能摒弃自家人不用,转而求助于韩某呢?”
“话倒也不是这样说。”柳锦儿盈盈一笑,又道:“韩师傅的手艺一向精巧,舍妹则是重朴实,各有千秋,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柳姑娘谬赞了。不过依韩某看来,今日柳姑娘前来拜访,应该非仅是想与韩某闲话家常吧?”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小恶女肯定有鬼。
柳锦儿也不否认,飞快地问道:“是,也不是。”
“韩某愿闻其祥。”
她柳眉一挑,见他回得爽快,也就不与他迂回了。
“好吧,既然你起了头,我也就不客气的问了。”收起客套话,她的表情十分认真。
“请。”
第2章(2)
“请问韩师傅可有家室了?”
“没有。”
“那订过亲了没有?”
咦?韩振刚一呆。
“别发傻,到底有没有啊?”
“尚……尚未。”他的俊脸微微抽搐。
“可有心仪的姑娘?”
此刻,韩振刚看着她的模样,就像只与狐狸在一起的鸡。
当他戒慎恐惧,表情僵硬的缓缓摇了摇头后,即看见眼前那张清丽的小脸漾起芙蓉般的笑靥。
“那,你觉得本姑娘如何?”
他居然拒绝了她。
柳锦儿真不敢相信,他真的拒绝了她。
而且还是当着她的面、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非但如此,他还用了一句连傻子都听得出来的推托之词,就这么打发了她。
“高攀不起?”简直是不识货!
意外被拒绝,面子挂不住的柳锦儿发泄的挥拳踢腿,对着空气比画了好一会儿。
“好家伙,下回就别让我在大街上遇见,否则一定教他好看!”
“小姐别恼,可能是韩师傅脸皮薄,加上咱们突然提起亲事,教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吧?”
一路上,小翠忙着为那位长安第一美男子说话,可惜自尊向来极强的柳锦儿一点也不领情。
“得了,别再替那姓韩的家伙说话了。”不过是长得俊了点,有什么了不起!“那样不解风情,那样驽钝无知,不要也罢!”
想她柳锦儿生得算是倾国倾城,天生丽质,还愁找不到婆家吗?况且那韩振刚不过是一名小小裁缝,她又岂会看在眼底?
别笑死人了!
虽是这么想,但柳锦儿的心底还是难以释怀,对那不知好歹、目中无人的韩振刚依然恨意难消。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想着,哼!姓韩的,今日算你有本事、你厉害!但她柳锦儿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一旦让她捉住了机会,就是她哭爹喊娘的时候!
这么想着,一抹既诡谲又狡猾的笑倏地在柳锦儿的唇角扬起,双眼也笑眯了起来。
一旁的小翠见状,不由感到一股恶寒袭身,不安地心付着,瞧小姐那抹不怀好意的笑,用肚脐眼儿想也知道,她这个一向脸皮薄又颇爱记仇的宝贝主子,此刻满脑子一定藏着某种整人的手段。
围堵?嫁祸?设陷阱?闹得人家鸡犬不宁?
不管是什么样的恶整法,她相信从今天起芙蓉坊那位不小心得罪了长安第一恶女的瞎眼牛,未来的日子必定不会太平。
果不其然,当天回到柳家庄,柳锦儿便立刻展开一连串所谓的报复行动。
首先,她很小人的下了一道命令,命众奴仆即日起拒收一切有关芙蓉坊的货单,非但如此,她还吩咐,只要能刁难的,就用尽全力刁难,不能刁难的,就由她亲自应付。
总而言之,只要是芙蓉坊的生意,就是一律不给做!
这根本是挟怨报复!
一名男子怒气冲天的自烈阳高照的屋外踏进芙蓉坊里,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劈头就是一阵串咒骂。
“任掌柜,您怎么啦?瞧您火得,谁得罪您了?”芙蓉坊跑堂的小厮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
“还不是那姓柳的鬼丫头!”
任大富,芙蓉坊的主人兼大掌柜,一向鲜少动怒的他,此时额边浮起的青筋清晰可见,瞪着一双几乎喷火的怒眼,满腔火焰直烧得他面红耳赤。
“就因为那丫头不甘心被咱们韩师傅拒婚,竟与布坊的人连成一气,万般刁难,刻意挑衅,抵制咱们芙蓉坊,摆明了要活活断了咱们的生意,弄垮咱们的金字招牌!“
“确有此事?”任大富的夫人梅娇娇闻言不禁低呼了声。
“这还假得了?”任大富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疲倦的坐下,拇指和食指揉揉额角,莫可奈何的又是长声一叹,“就连月初明明已经订下的那一批货,他们也来个翻脸不认帐,一并退了所有订金,推说他们家大小姐交代了,往后都不许做咱们芙蓉坊的生意,还要咱们好自为之!”
那如此狂妄的口吻,简直气死人了!
“你是指那一批金丝盘龙锦?”梅娇娇焦急万分地说:“哎呀!倘若如此,那可真是不得了了呀!”
想那柳家织染技术之精湛,无论是染色图纹、色彩、构图,就连织染署也望尘莫及。
最重要的是,举凡是柳家所出的丝织品,上头那些华贵细致、色彩斑斓的彩图,皆出自享有长织染女状元之盛名的柳锦儿之手,其织染手艺之精湛,就连宫中的太后都惊艳不已。
冲着这一点,那一批货成交与否,对芙蓉坊而言是极为重要的。
相较于任氏夫妇的焦急,一旁安坐于工台上的韩振刚,仍然继续手中的活儿,眉头没有皱,脸也没有板起,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经过柳家这么一番羞辱,已是相当心浮气躁的任大富,见韩振刚依旧是一副不愠不火的安然模样,忍不住开口。
“我说振刚呀,那一批货可不像往常那样,这一回可是咱们为容太妃六十大寿特别缝制,你怎么也得想想办法呀!”
金丝盘龙锦,顾名思义,是由难得一见的金色蚕茧抽丝煮沸而成的生丝,经过缫丝和纺织等工序后,再经由柳锦儿这般织染能手织造、压染成独一无二的织品。
又由于柳锦儿一向率性而为,金丝盘龙锦的产量往往稀少无比,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你们希望我怎么做?”韩振刚仍然冷静,眉宇间还略带一丝笑意。
“这还用得着说吗?当然是想法子追回那批金丝盘龙锦呀!”梅娇娇立即道,显得气急败坏,“你想,咱们没了那一批金丝盘龙锦,容太妃的衣裳一旦无法如期交出,芙蓉坊里的大大小小岂不都要人头落地?”
“任大嫂,你言重了,就算没有金丝盘龙锦,韩某也可以裁制出令容太妃满意的衣裳。”
相较于韩振刚的泰然自若,任大富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又将众人推入了万丈深渊。
“话不能这么说,金丝盘龙锦是容太妃所指定的布料,在这节骨眼上,我们除了想办法追讨回那批金丝盘龙锦,根本没有任何法子可想了。”
这是柳锦儿打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看准了芙蓉坊的死穴,将这筹码死死捏在掌心里,好任她予取予求。
任大富这一席生死攸关的话,瞬间教坊里的大伙儿人心惶惶,纷纷争着向韩振刚求情。
“韩师傅,我今年才二十呀!老婆都还没讨呢!可不想早早就人头落地,你就想想办法,请柳大小姐高抬贵手,饶了咱们这一回吧!啊?”
“就是、就是,当初我娘亲将我送来芙蓉坊学艺,就是看准了芙蓉坊专为皇室裁缝制衣有前途,可不是想让我连命都赔了进去呀!”
“我更惨,来芙蓉坊拜师学艺至今都还没满一个月呢!”
眼见芙蓉坊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将一线生机寄望于一身,就算此刻心里百般不愿意,韩振刚还是一肩扛下了。
“好,我知道了。”叹了一口气,他敛下唇边的笑容,道:“我这就到柳家庄负荆请罪。”既然是他捅出来的楼子,也只好由他去收拾。
当韩振刚准备出门,一向爱慕他的小绣娘,也是任氏夫妻唯一的掌上明珠任秋儿见状,立刻道出反对的意见。
“不成,我反对!”她一双小手及时拦下了韩振刚,一边急着道:“就算解铃还须系铃人,大家也不能那么自私呀!想那拒婚一事,柳锦儿还在火头上呢,韩大哥这样贸然前往,岂不是刚离虎口又入险境?”
只要想到那只已经被惹毛的长安虎将怎么欺侮她的心上人,她一颗心就仿佛都纠结起来了,说什么她也要誓死捍卫她的韩郎!
“秋儿,为了大局着想,也只能这样了。”韩振刚不禁泛起一抹苦笑。
他那迷人的笑容和炽热的眸光,足以媲美古代俊男潘安,甚至更胜一筹。
看着、望着,任秋儿不禁涨红了脸,鼓足了勇气,为情郎据理力争。
“可是这样实在太为难韩大哥了,你根本可以不必理会的。”
“无妨。”他牵动了一下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想那柳姑娘应是个明理之人,只要我诚心诚意地赔罪,她也不会太过刁难才是。”
“哼!对她呀,韩大哥可千万别抱持着如此简单的想法。”那出了名的刁钻女,若也能称得上“明理”二字,那整座长安城里恐怕没有恶人了。
而韩振刚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脸上自信的表情,仿佛使人觉得他有能力挽回局势。
“我去去就回。”
第3章(1)
由于狠狠赏了芙蓉坊一记闭门羹,心情顿时大好的柳锦儿,一早便领着家仆与丫鬟一同到城门外专为柳家庄供应生丝的蚕户,巡视生丝的量与质地。
柳家庄所产的生丝,不仅具光泽,触感更是细密柔软,尤其是经过缫丝和纺织等工序所织造而出的锦、缎、绢、帛等丝织品,更是十分深受皇室与贵族的喜爱,就算仅仅是半幅布料,往往也价值不菲。
可是就因其价值不菲,柳家庄所产的生丝也屡屡遭窃贼觊觎,三天两头便来光顾一番,使得掌管生丝制造的柳锦儿很是头疼。
为了保护生丝不受劫匪所夺,每年夏初与秋末两季,她都会亲自拜访工坊的养蚕户。
“朱大娘,今年的蚕丝可好?”
今日柳锦儿难得盛装一番,身上穿着一件嫩黄敞领对襟衣裳,湖水绿的飘逸长裙,佩打绶,束软带,蹬着一双雪白滚毛边高履,一脸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好好,今年的生丝质韧有光泽,产量更是一等一的好啊!”
朱大娘是柳家庄长期合作的蚕户之一,年轻时嫁给胡人为妻,起初与夫婿贩卖香料为生,后因战乱在异域颠沛流离好些年。
直到十多年前,丈夫死于一场瘟疫之后,她才又辗转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中原,并且在柳夫人的帮助下,在长安城习得一技之长,这才与一双儿女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其子乌日克朗与幺女蕊娜在母亲的教导下,也学得一手纺织与染布的工艺,分别成为柳家的织户与染户。
长年的感情,使得两家的孩子也同是儿时玩伴,即使是主雇关系,倒也像自家兄弟姐妹和乐。
一名穿着窄袖上衣,薄施淡妆,却难掩天生艳丽姿容得女子,一脸笑眯眯地从内室掀帘而出,一张嫣红的俏脸配上一双乌黑的慧点大眼,是柳叶村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怎么,就一定得固定什么时间我才能来拜访大伙儿吗?”
瞅了一眼迎面而来的小美人,柳锦儿既好气又好笑。
蕊娜唇角泛起笑容,露出一对小酒窝,捉狭地道:“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嘛……”
“不过什么?”这丫头老爱只将话说一半的坏毛病怎么还没改呀!
蕊娜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了,“不过是咱家倒是有个痴心汉,天天巴望着你能来呢!”
“蕊娜,别胡闹了!”朱大娘睨了女儿一眼,原本要她适可而止,不料接下来的话却越描越黑,“想你大哥天生脸皮薄,就别再替他瞎添乱了!瞧那个傻小子,早上才听说大小姐要来咱们村里,下午就忙着张罗,又是杀鸡又是宰羊的,都不晓得他究竟是织坊的师傅,还是饭馆的大厨呢!”
就在这个时候,朱大娘那一席不知是褒是贬的叨念,恰巧落入门外正yu 踏进屋内的男子耳里。
“娘,您说什么呀!”乌日克朗黝黑的脸庞透着红光,见着心上人来访,一颗心也悬在半空中,慌张得连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
结果他一脚才踏进厅堂,就让门槛狠狠绊了一下,好不容易踉踉跄跄的站稳了脚步,却又撞上一旁的织布机,将织布机上已完成大半的织锦全都扯得松脱掉落了。
一旁的蕊娜惊见大半个月来的心血一瞬间竟成了一堆散开的丝线,心疼得直跳脚。
“哥,瞧你干的好事!”天啊,她牢牢苦苦织了大半个月的织锦,这下全都毁了啦!“我真受不了你,为什么每一次见着锦儿姐,整个人就像是得了失心症似的,老是横冲直撞地搞破坏?”
“别恼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乌日克朗低声咕哝了句。
“废话,若是故意的还得了?”岂不是连房子都要教他给拆了?
“好了,蕊娜。”
嗅到空气中一阵阵火药味,导致这一场兄妹哄墙的罪魁祸首赶紧跳出来打圆场。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反正你这批织锦我又没赶着要,你就别再责怪克朗了。”柳锦儿摆摆手,有意平息这场战火。“再说,我又不是吸血虫,你慌什么?”
此时,一个满脸血迹的男子忽地破门而入,还来不及开口,即神色痛苦的倒卧在地上,瞬间震惊了屋内所有人。
首先回过神的是乌日克朗,他一个箭步街上前去,搀扶着浑身是血且奄奄一息的男人。
“不好了,有盗贼、有盗贼……他们……”男子断断续续的说着,脸上有着痛苦的表情。“他们抢了染坊的七彩鸳鸯锦,还伤了人,有好多好多人……都教那一群恶贼给伤了……”话落,男子旋即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