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伸出手去,第一次捧起汤碗,感受汤碗的暖烫,暖着她冰凉的手心,也渐渐暖了身子。
是长久的饥饿,或是她不肯承认,终于败给他的耐心。总之,她将汤碗捧到嘴边,小心冀冀的尝了一口,然后又一口、又一口,直到唇办再也舍不得离开汤碗……
调味简单却滋味美好的鱼汤,没有半点的腥味,从喉间吞咽而下,暖和她的身里,祛除难熬的寒意。
「好喝吗?」杜峰的声音,从炉火边传来。
「不怎么样。」她没有看他,视线盯着见底的汤碗,说出违心之论。
凭他的眼力,肯定能看出,汤碗己经空了。而他敏锐的观察力,不可能没看见,她方才喝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但他却没戳破她谎言。
为了强调,娇娇抬起头来,僵硬的搁下汤碗,对着他说道:「我会喝你煮的汤,只是为了决点恢复体力。」
这是事实、这是事实、这是事实…她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
这只是他温柔的狡计,那些夫人、姑娘们,肯定也是因此,才会让他摘了心、占了身子。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不中他的计,才喝汤的,她不会对他动心,她愈快恢复体力,愈能早点脱离这境地,愈能快点将他绳之于法。
「我知道。」他从善如流,用木杓又舀了一碗鱼汤,再另外舀了一碗鱼肉。「那就别只是喝汤,也吃点鱼肉。」
她假装考虑了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看着他双手各拿着一碗汤、一碗肉,走到床榻边后,好整以暇的坐下。
杜峰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她就是讨厌,他嘴角啥着笑,那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像是他洞悉的事,比她所说的、所表露的更多。「再喝一碗汤。」他说。
娇娇搁下空碗,去接另一碗鱼汤。这回,她克制着不要喝得太快,慢条斯理的小口小口咽着,不肯泄漏半点馋样。
边喝着鱼汤,她眼睫低垂,不着痕迹的去偷瞧,他坐在一旁做什么。只是不瞧还好,这一瞧可让她讶异不己,别说是喝汤了,就连眼珠子都快滚出来。
杜峰竟然拿着筷子,正把鱼身上的刺,一根根的挑开。大刺还容易,密密麻麻的小刺就麻烦得多,纵使他眼明手快,挑出无数的小刺还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她注视着,那一根根被挑出的小刺,一颗心仿佛也浸润在热汤里,漫着阵阵暖流,夹杂着不知所措,还有一丝丝的甜。
每一下仔细的挑拔,都像是从她心中,拔去一分抵抗、一分芥蒂、一分厌恶与痛恨。她的心跟那碗鱼肉一样,无法拒绝他顽强的耐心。「你没有别的事好做了吗?」她气冲冲的脱口而出,希望他能够停手,最好是能凭借恶劣语气,让他停下动作。
他却不怒反笑,手中筷子没停。
「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我不会领情的。」她顽强的抵抗,其实却明白,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杜峰听,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没关系,」他笑着耸肩,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眸光深邃无底。「我只是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娇娇闷不吭声,赌气的喝着鱼汤,咕噜咕噜的喝得一干二净。
「别喝得那么快。」他又有话说了。
「要你管!」她气哼。
低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她手里的空碗被取走,换了一碗鱼肉。「来,吃吧。」他的语气不是劝,清楚那只会造成反效果。
既然有食物,她又饿了几天,明白跟肚子过不去,吃亏的只是自己。她索不再顾忌,接过筷子,端起碗来吃着。
雪白的鱼肉,鲜嫩而可口,炖煮得又软又绵,再加上鱼刺都被挑得一干二净,吃进嘴里就像上好的豆腐,美味而容易入口,对身体虚弱的她来说,是最适合的食物。
她闷头吃了快半碗,没听到身旁有动静,内心在意得像是有猫爪子在抓啊抓,终于忍不住掀起长睫,朝他瞄了一眼。
杜峰坐在原处,俊容上的笑,能令任何女人卸下心防。
而她,只能勉强支撑久一点点。
「笑什么?」她质问。
「我很高兴,你终于肯吃了。」他笑意更深,声音低哑,注视她的眼神,像是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娇娇心儿猛跳,想到他这几日的忙碌,就是为了等待她进食。这样百般疼宠、千般珍惜,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够遇见?
她看见他日复一日的熬汤,却没有看见,他也日复一日的,把鱼刺挑得干干净净。如今她才知道,为什么他深夜里,豪迈吃尽整锅鱼汤时,连一根鱼刺也没有吐。
他就这么默默的做着,没有威逼,也没有强迫,要不是她自愿端起碗、拿起筷子,根本也不会发现,他为她做的这些事。
一时之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娇娇又吃了一口鱼仧,才把滚到舌尖的那个谢字,又吞回肚子里。
她作梦也没想到,会有想向他道谢的一日。一如她作梦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温柔的疼惜她。
「这里是哪里?」为了压抑紊乱心绪,她刻意换话题,不容许自己再多想。
「不都说狡兔有三窟吗?这是我最隐密的老窝。」他双手一摊,大方的说着,没有半点隐藏。」除了你之外,我从来没有带人来过这里。「娇娇咬着唇办,无法辨认,他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心中却又想起,他曾说过的话语。
你对我而言,绝对是特别的。
有多么特别?
她想要追问,却又不敢问,小手将筷子握得好紧。
「怎么了?觉得这里不够舒适吗?」杜峰笑笑的问,随兴的在床榻旁躺下,看着上头的屋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虽然身为镖师的她。老早习惯餐风露宿,再恶劣的环境也待过,这间小屋虽谈不上奢华,但舒适二字绝对属实。再加上有他的照料,她独占床榻,穿着属于他的干爽男衫,还盖着毛毯,受的己经是最好的待遇。
偏偏,愈是这样,她却愈要说反话,用言语抵抗着,逐渐沁入心扉的软弱。
「陋室一间,哪里有什么舒适可言?」她嘴硬,因为心己经渐软。
杜峰侧身而躺,一手撑着脑袋,浓眉半挑。「喔,那么,请问轩辕姑娘,对我这间陋室有什么指教?」
「这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闷都要闷死我了。」她故意挑剔,忽略床褥暖软的事实。
「是吗?」他翻回正躺,跷起脚来,眯眼看着屋顶想了想。「啊,我有办法了。」他眸光乍亮,一个鲤鱼打挺,俐落的站起身来。只见杜峰走到屋角,拿下一件狼毛斗篷,回来替她仔细穿上,裹住她的头脸,确定寒风无缝可入,这才满意的收手。
「我要出去一趟,开门时难免有风,你别冻着了。」他叮嘱着,拿走她手上的碗跟筷子,才起身往门口走去。「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他不忘说道。
屋外风雪呼啸,杜峰开门闪身,用最快的速度把门关上。
那句「我才不会担心」,含在娇娇的嘴里,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她只能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小屋里,变得好安静。
不只是安静,少了他的存在,屋子感觉变大了。
她坐在床榻上,因为炉火未熄,倒还不觉得冷。只是,无声的静谧,让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连心绪也隐藏不住。她才不会担心他!才不会!
只是,她心里这么想,身子却自有意识,掀开毯子下了床榻,裹在腿上的兽皮,隔绝地面的寒意,暖着她赤裸的足。
人的周身百穴,寒气最易从脚心而入,尤其是气血虚弱的她,双足格外需要保暖。这两块兽皮,是她醒来之后,杜峰就为她裹上的。放眼江湖,谁会知道他这个万恶不赦的淫贼,会有这么细腻的心思?谁又会相信,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你对我而言,绝对是特别的。
他低哑的声音,无端端在耳畔响起,教她心口发热。
「才不是、才不是……」她咬着唇,恼怒的嘟嚷。
说不定,他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
第5章(2)
可是,即便如此,娇娇仍不由自主的走到窗畔,望见漫天风雪,就连五尺之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楚。
这么大的风雪,他到哪里去了?
她再次紧咬住嫩唇。
可恶!
难道,为了她的一句话,他就舍弃小屋的温暖,迎着冷冽的风雪出门。她所说的话,对他就这么有影响力吗?
更何况那句话,只是她的刻意刁难。
她攀着木窗,望着窗外,努力想看得仔细些,视线在风雪里找了又找,看见的仍是一片雪白,怎么也搜寻不见,心中所想的那个身影。他出去多久了?
羁押不住的担忧,让她失去判断,想不起他是才出去了一会儿,还是己经过了几生几世那么久。
就在她几乎想打开木门,冒着风雪去找他时,茫茫白雪里出现人影,速度极快的来到屋外,木门转眼就被打开。
全身上下都蒙了雪的杜峰,肩上扛着一树梅仧。他先搁下梅仧,才甩头抖去身上的雪,落得满地雪花,很快就融为斑斑水渍。
「你怎么下来了?」他走过来,不由分说的抱起她,把怀里的小女人送回床榻上。「就算觉得无聊,也别站在那里,外头下着大雪,什么景色都瞧不见的。」
娇娇心头狂跳,屏住了气,没有说话。
这样最好,就让他误以为,她是在看雪景,而不是在等待他、担忧他……就算她再不愿意承认,这仍旧是事实。
确定她盖得暖暖后。杜峰大步走开,把放在墙角的大水缸,再搬到床榻旁,接着才慎重其事的,把刚刚砍断的那树梅花,斜进水缸里头。「我找了又找,才找到这一株,还是含苞待放的梅花。」他兴高采烈的说,双手插在腰上,满意的看着成果。「屋子里暖,花苞这一、两天就会开,你就算待在屋里也能赏花。」
娇娇仰望着还沾着雪的梅树,心头震颤,就如花苞般轻颤。
先前,她说闷,只是谎言。然而此时此刻,她却真的心口闷得难以呼吸……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这么让人恼,又这般的让人一让她……
娇娇咬着嫩唇,阻止自己深想,感觉到杜峰低垂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脸上,连忙心?院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怕被他看出了什么。纵然如此,她的心仍一直跳,跳得飞快,快得像要跃出喉咙。
梅花开了,落花在屋内飘散如雨。
当第一树梅花雕零落尽,杜峰又去砍了另一树回来,让床榻上的她始终有花可赏。除此之外,怕她吃鱼吃得腻了,他还换着花样,找出放在柜子里的干燥木耳,用水泡发熬煮。
「木耳能补气活血,你这会儿吃最适合。」他忙得不亦乐乎,殷勤劝哄,全心全意的照顾她,还把熬好的木耳粥端到床杨边。
菇菌类的香气,最是诱人,娇娇却只是望着,不伸手去接碗。
「快吃吧,不然要凉了,我保证这比肉还好吃。」他盘腿坐下,拿起调羹舀了一匙。「我喂你好了,来,张开嘴。」
她红唇闭着,没有照他所言,乖乖的张开,吃他费心所煮的木耳粥。这个男人让她瞧见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一时之间很难适应。只是,相处得愈久,她思考得就愈多,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在脑中掠过。
一直以来,关于罗梦,他总说不是自愿的。
到了今日今时,她终于忍不住,望住他的黑眸,屏气凝神的认真问道:「淫辱罗梦大小姐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他神色未变,镇定如常,握着调羹的大手稳若盘石。
「为什么这么问?」黑眸里,好奇居多。
娇娇深吸一口气。
「事关大风堂的声誉,以及大小姐的名节,况且通缉令由刑部所发,赏金又高得让黑白两道眼红,照理说不该有假。」她缓慢的说着,在诉说的同时,也将思绪理清。
「但是?」他挑着眉,替她起了话头。
没错,就因为有「但是」,她才会问出这个,颠覆她多年追捕行为的问题。
「这么多年来,有一半以上的案子,是被栽赃到你头上的。」她所记得就有杭州美人孟瑶、洞庭仙子李纯儿、礼部尚书千金艾涓涓、草原月光拓拔宁秀等等二十起案子。
「你怎么能确定,那些案子不是我做的?」
「因为,那时候我都在追捕着你。」她指出事实,说得斩钉截铁。「你人在京城,杭州的案子就不可能是你做的;你人在大漠,洞庭的案子犯人绝非是你。至于四川唐门玉在婚前被淫辱的时候,你正因为东北绝命崖一战,为我止血疗伤。」
杜峰的浓眉挑得更高,为她难得的诚实,感到有些讶异。
「既然你是证人,为什么不跳出来,证明我是无辜的?」他好玩的问。
粉嫩的脸儿,蓦地一红,黑白分明的眼儿恨恨的瞪了杜峰一眼。
「因为,我没有脸告诉别人,我有这么多次机会逮你,却总是被你逃脱,还有几次甚至是被你所救。」她的确冲动,但是绝对不笨,早己感觉出事有蹊跷。
「那么,另外一半呢?」他把调羹凑上。
娇娇下意识的张口,乖驯的吃下,他送进嘴里的食物,没有任何疑虑,只有单纯的信任。
木耳粥滋味鲜美,的确就像杜峰所保证的,比肉更好吃。
「另外那些女人……」她停顿了。
「嗯?」
美丽的脸儿,浮现复杂的表情,因为掺了妒意,口气不再平静,望着他那张从容俊脸的的眼神凶狠许多。
「她们跟你在一起时,都是心花怒放、有说有笑,看不出是被你胁迫的。」她咬了咬红唇,近乎指责的说:「其中有几个,还缠住你不放。」「或许,是我用花言巧语蒙骗了她们。」杜峰好心的提醒。
「我也是这么怀疑。」她坦承不讳,把酸酸的醋意,跟着木耳粥一起吞进肚子里。「但是,绘有你样貌的通缉令,传遍各省各县。一个女人认不出你、两个女人认不出你,甚至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都还说得过去,但是那么多女人明知你是淫贼,却都心甘情愿跟着你,这就很有问题。」
「所以,我是清白无辜的?」他充满期望的问,还眨了眨眼睛,极有兴趣的听着她的推论。
「不是。」她反驳。
「喔?」
她记得可清楚了。「五年前腊月十九,我亲眼看见,你跟铁观音许玫儿,光天化日就进了一间房。四年前三月初二,你眼红娘子刘晴共度了两宿。同年五月二十,你进了杭州逍遥楼,待在花魁房里三天三夜都没出来……」
他憋住笑,只敢乐在心里,聪明的没有表现出来。「小娇娇,你是做了笔记吗?这些事情,说不定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