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在交谈的三人顿时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柯安迪摆出一张扑克脸环视她们,随即走近尤颂恩。
“我刚刚早会时瞧见你手上有伤,喏,赶紧涂涂,免得发炎了。”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管优碘软膏和一块OK绷,口吻特别温柔,有别于平时的严苛。
尤颂恩受宠若惊地抬眸,有点尴尬地接过手。“呃……谢谢柯楼管。”
柯安迪扬起一记自认为最有魅力的笑容向她放电,转过身就又立即绷起脸,负着手继续巡视。
“噗嘶……”柴芮珉发出怪声吸引尤颂恩注意,好奇探问。“楼管苛跟你说什么?”
她们都把柯安迪的柯,谑称为苛,因为他待人严苛,开柜姐罚单不手软,不通人情又机车,所以是她们这一楼的柜姐公敌。
“他拿药给我。”尤颂恩单纯地笑,大家都说柯安迪超机车,可是她觉得还好,看嘛,他还是有体恤人的一面。
“哈,用不着我们操心,有人比我们还紧张。”柴芮珉故意调侃,和连奕霏交换了个暧昧眼神。
“我看楼管苛对你挺好的,如果他私底下不像工作上那么……”连奕霏斟酌了下形容。“不讨人喜欢,倒是可以试……”
她话还没说完,尤颂恩就赶紧比了个大叉的手势制止。
她对爱情是有美好憧憬的,对于那些不对的人,她会自动成为绝缘体,不来电就是不来电,没有试试看这回事。
“别乱点鸳鸯谱了,我啊,还在等那个能让我‘怦然’的男人出现。”她一脸向往,可话才说完,脑海竟浮现摔车时扶她起身那个男人的模样……
怎么回事?她干么在谈这话题时想到那个人啊?
也是啦,那人英挺俊伟、成熟稳重的样子,的确很符合能够让她怦然心动的异性条件,只可惜,那不过是偶然的邂逅,就算他符合条件,也是枉然啊!
“呿,那你就慢慢等吧,等到变成败犬剩女,随便来个男人都能让你怦然了。”柴芮珉凉凉撂话,瞧见有客人上门了,便转身慢慢踱回柜内准备去。
“干么吓唬人啊?”尤颂恩这盆冷水被泼得好无辜。
“宁缺勿滥也没错。”连奕霏莞尔地留下一句认同才兀自去忙。
“对嘛对嘛。”尤颂恩咧出信心满满的笑容。她相信,她要的“怦然”,一定会出现的!
盛世精品家具总公司位于汐止,一楼是上百坪的展示场,二楼后半部作为仓库,前半部则规划为办公室、会议室和会客室。此刻,会议室里正进行着月例会,这次的会议比往常要长一些,因为总监盛元湛三天前从米兰回来,有许多想法和事务要传达。
“……我准备在米兰设立一个展示点,将我们的‘盛世’品牌推向海外。”盛元湛站在台上宣布,黑眸自信而冷锐,有种不可一世的傲气,笃定态度昭示着对事业的企图心。
这决定一公告出来,马上提振士气,任职的公司以稳健且迅速的步调逐渐扩展,对每一个员工来说都觉得未来更有前景,感觉也与有荣焉。
“总监,那我们内部会有什么调动吗?”立刻有人发问。有的人蠢蠢欲动,希望可以出国瞧瞧,有的人则担心被派驻海外得离乡背井。
“调动是一定的,我这次去米兰,已经找到可以协助筹备的人选,但我们这里也需要派三至五人过去,我会依外语能力、管理及执行能力做主要考量,成立筹备小组,福利待遇绝不让大家失望,拟定企划后,就会发布人事命令,近期内就开始进行。”
盛元湛心里已有初步的概念,目前先提出想法,再细拟计划,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祭出优渥待遇自然有人愿意去开疆辟土。
会议进行到尾声,这时会议室分机响起,特助余东望立刻起身接听,旋即,附耳转达上司。
查到了!闻言,盛元湛黯邃的眸光骤然一亮,立即作下结论,宣布散会,接着迈开大步返回办公室,面会来访者。
“盛先生,这是你要找的人的资料。”一名身形微胖、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将牛皮纸袋交给回到办公座位的盛元湛。
盛元湛立即打开纸袋,抽出里头资料,附上的照片没让他失望,正是他想了解的那个女人。
“没错,就是她。”俊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盛元湛满意地付清尾款。
“以后如果还有需要效劳的地方,请多多关照。”中年男人眉开眼笑地收了钱离开。
盛元湛将颀长身子靠进椅背,拿起订成一小叠的资料浏览,心情是克制不住的浮躁。
“尤颂恩……”他低喃出资料上的名字,目光落在照片上绽露甜美笑容的她脸上。
她既像他的前女友萧琬宁,却又不像,因为琬宁的笑容像月光般柔美,不像她这样灿烂如朝阳。
那天,她的出现像一颗引爆的炸弹,震得他头昏眼花,无比震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会长得这么相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后来,那颗炸弹的后遗症开始发作,他一直心神不宁,连作梦也梦到了同一张脸孔——他不确定梦到的究竟是琬宁抑或是尤颂恩。
但他很确定的是,他想接近她,就算是因为她长得像琬宁也好,或是他想更清楚地辨别尤颂恩与琬宁的不同也好,总之,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只是惊鸿一瞥。
但除了下意识记下的车牌号码,他对她一无所知,所以只好把握唯一的线索出此下策,不可否认的,寻求征信业者的协助,的确是很有效率的方法。
可查到她的资料,知道她二十七岁,单身,S大毕业,家住哪里,父母离异,没有兄弟姊妹,在百货公司专柜任职……然后呢?
他想做什么?他该做什么?
这些资料的确更加证明了尤颂恩是尤颂恩,萧琬宁是萧琬宁,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长得像而已,各方面都是不同的。
琬宁离世的时候,正是尤颂恩现在这个年纪,那时他们已交往两年,太晚察觉的癌症,扼杀了他们的爱情,也夺走了琬宁的生命,令人不胜唏嘘。
在那一段感情里,琬宁对他十分依赖,他扮演的是保护者的角色,尤其,在交往后期,耗尽所有心力,她一走,他顿失重心,后来这三年,也没有再谈感情的动力,全神贯注在事业上。
时间会冲淡一切,那份爱虽然也已逝去,但心却沉寂下来,变得不易波动,或许是世事无常带给他不小的冲击,也或许是没再遇到能吸引他、让他倾心的女人,而工作事业的挑战性与成就感,使他充满冲劲。
他的事业愈来愈有规模,他对自己感到骄傲,可成就感填补不了内心深处没有归属的空虚。
难道,就因为空虚,所以一看见与琬宁相像的尤颂恩,心,就不安分了?
调查她,是为了满足好奇,还是为了什么?
明明知道长得再怎么像,也绝不是同一个人,可为什他波澜不兴的心会这般不平静?
盛元湛怔怔看着资料上她灿烂的笑脸,没察觉到冰封的内心深处,似乎已有了什么动静……
第2章(1)
尤颂恩站了半天专柜,好不容易抽空到休息室歇息,这十五分钟必须喝水、补妆、上洗手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完成充电重上战场,不过聊胜于无,小小休息一下,她又是一尾活龙。
在返回柜位前,连奕霏杨声提醒她。“有客人哦,芮珉在里头帮你招呼。”
“OK。”尤颂恩俏皮地眨眼,比了个OK手势,转进自家柜位,随即看见一抹穿着西装的伟岸身影,浑身散发不凡的气质,她定睛再瞧那男人的侧脸,突然觉得好眼熟……
这男人她见过,但是在哪儿呢?是曾经光顾的客人吗?
“喝!”她猛然忆起惊骇地倒抽口气赶紧捂住嘴咚咚咚地“巴库”出来一脸惶乱失措。
他他他……不就是前几天和她机车擦撞的BMW主人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凑巧还是刻意?难不成是为了索赔而来?
怎么办?怎么办?还是……她再躲回休息室去?可如果被楼管发现柜位没人,是会被开罚的!
鸣……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被逮着的犯人啊……
“颂恩你干么?快进去换芮珉出来啊。”连奕霓发现她像壁虎般贴靠橱窗,纳闷地低声催促。
“喔,我在做心理准备。”尤颂恩尴尬咕哝。唉,伸头缩头都是一
刀,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深呼吸,她昂首挺胸,挂上职业笑容,重回自家柜位,和柴芮珉交换了眼神示意换手。
“先生您好,想找什么东西,我可以帮您介绍。”尤颂恩主动出击,
巧笑倩兮地扬声,看他究竟来意为何。
盛元湛瞧见她来,眸光几不可察地亮了一瞬,没作回应,不动声色地继续浏览商品。
今天的她头发梳成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标致的五官经过彩妆的点缀更加亮丽耀眼,玲珑身段包裹在合身制服底下显得妸娜多姿,整个人看起来优雅而专业,比起那日更加令他惊艳……
可是,相较于他因为她而心神不宁多日,她不记得他,还真让他有点失望!
这些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再听听她清脆的嗓音、看看她活泼丰富的表情……忙碌时他还可以将这些念头忽略,可今天得了空,他就抑不了那些莫名的惦挂,跑到这儿来了。
方才走进专柜,发现站柜的小姐并不是尤颂恩,那突然涌上心间的失望强烈得令他措手不及,这也才意识到,他对她的感觉,似乎不只是因为她的长相貌似琬宁这么简单……
尤颂恩等不到他回应,反而松了口气,这代表他没认出她来,所以他会出现纯粹是凑巧,而不是刻意。
“那您慢慢看,若有需要我为您服务请告诉我。”她嗓音更轻快,笑容也更轻松了,嘿哩,不是来找碴就没啥好担心了。
可就在她转身之际,冷冷的询问像定身咒般冻结她的动作,害她从很放心很愉快的状态瞬间跌入冰窖一一
“尤颂恩小姐。”盛元湛特意瞄过她胸前的名牌,用以掩饰自己得知她姓名是因为经过调查,“你还记得前几日那个雨天的意外擦撞吗?”
尤颂恩头皮发麻,笑容顿失,一脸“耗呆”。
惨了,她高兴得太早,就算他是凑巧来到这里,看到她之后也会想起那“过节”,然后开始跟她计较……
“嗄?哦~~”拉长声的空档,脑袋迅速运作,怎么办?笑!一笑天
下无难事,先笑再说,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很好心扶我的酷先生,哈哈……还真巧哩,居然又见面了,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你想买什么,我给你打个折扣,我们B牌的皮件口碑最好了,像皮夹、皮带、皮鞋都是品质保证,质感好又耐用。”
厉害吧,先装傻,再谄媚地戴他高帽,然后再端出人情收买,顺便推销做生意,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他应该就会不好意思找碴追究了。
她出乎意料的热络,令盛元湛暗暗讶异。
虽说负责销售的店员需要积极主动攀谈,但她未免也太活泼热情又随和大方了吧?
他们的第一次邂逅是因为交通意外,可不是什么真善美的气氛,可她表现得像是他乡遇故知那么欣喜,表情丰富生动,看得他目不转睛。
愈看尤颂恩,愈觉得她和琬宁是天差地别,尤颂恩古灵精怪的,俏皮可爱,与琬宁的温婉柔弱差很多,一个讨人喜欢、一个惹人怜惜。
在他不发一语的注视下,尤颂恩笑得嘴巴都僵了,眼角抽了抽。
这人是在看表演吗?好歹给个回应,跟她互动一下嘛,这样真的很尴尬。
“哎唷,你不用对‘害’我趺倒的事耿耿于怀啦,我虽然伤了手、扭了脚,但没有什么大碍,我不会那么小心眼计较的。”尤颂恩在字里行间刻意强调自己是受害者,而且暗示着计较的人是小心眼。
盛元湛忍不住感到莞尔,已看出她从容大方表象下的紧张慌乱了,这女人故意先声夺人以防止他向她追究擦撞的损失,看来还挺聪明的。
不过,他有表现得像是要跟她讨债索赔吗?她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看得出来你没有大碍,所以我耿耿于怀的是我车门钣金的掉漆和凹痕,不晓得责任归咎该不该算是后方车未保持行车距离?”盛元湛挑眉睨看向她,脸上惯有的淡漠神情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他是明知她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所以故意就这点发挥,要看她会如何反应,他平时不是这么故意的人,可面对她,他似乎冷酷不起来,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想要逗逗她,看她还有什么可爱的反应。
“呃……”被他劈头指出缺失,尤颂恩背脊一阵凉。“那、那你想怎样?”
“你说呢?”他好整以暇地继续浏览商品,凉凉开口。
问她?要她说,当然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瞧他这态度,连她到哪都吃香的微笑攻势对他也没用,她怎么知道他想怎么样?被逼急了,尤颂恩鼓起勇气,豁出去驳回他的指控。
“我……现在现场已经破坏了,你想怎么说都行!但我也可以说是你……”赫然瞥见柜外出现楼管巡视的身影,尤颂恩激动的反驳嘎然而止,反应机灵地马上改口, “先生,您的眼光真好,这条皮带正是我们柜里销量最好的一款,我这就拿给您试试。”
盛元湛还以为她是怎么了,话说到一半突然牛头不对马嘴,而且变脸比翻书还快,怔愣之余,他下意识循着她瞟看的视线瞧去,才恍然大悟一一原来是要做给主管看啊!
“呵呵……”很难得的,低沉浑厚的笑声从他喉间逸出,不过他没有揭穿她的戏。
她反应机灵、口齿伶俐,那丰富生动的活泼表情让人看了心情愉快,他不知有多久没这样了,笑意竟能满到忍不住逸出来。
唉,真糗!那笑声听在尤颂恩耳里,忍不住气得牙痒痒,脸上虽然扬着僵硬的假笑,看向他的眼神却带着杀气,一见楼管走开了,俏脸登时绷起,立刻又换了副严肃声调。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不方便说话,有什么事等我下班后到外头说。”既然他是来找碴的,就不用再假惺惺客气了,她不能让楼管逮着他们在谈私事,否则会被开罚,只好与他另约。
见她再度表演变脸,盛无湛的笑容不由得又加深。
“好。”他没多想地答应,离开前还当真买下了她作势拿给他的皮
带,然后满意地看着她一脸困惑地去结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