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倒在路上,会被人发现,而她,绝不能被人发现……
在脑中那股不知究竟从何而起、为何而生的紧迫警觉声中,辛追雪扶着墙不断跌走着。
她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昏死在路上时,突然,她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无人马车,而马车棚上有一个模模糊糊,她却难得熟悉的印记。
完全没有任何考虑,辛追雪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缩在马车暗黑一角,用双臂将依然不停颤抖的自己紧紧抱住……
这辆行驶在路上会令人纷纷走避的马车,确实属于相起云。当他由大相公府后门走出,上了马车驾驶座时,虽什么也没看到,但他就是觉得马车上不只他一人,而且那个他尚未看清的“人”还诡异的呼吸急促、牙关打战。
相起云回头定睛在黑暗中寻找,不多时,他便在黑暗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
这世间会这样藏身,一出现便让四周温度陡然下降,并且还缺心眼到敢上他马车的人,他只知道一个──
“婆娘,给老子滚下车去,否则老子立刻在车里强了你!”
“抱歉,我……我……”
当相起云低沉的嗓音响起时,尽管用字遣词还是一样糟糕,辛追雪却觉得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好多了,而她心底的恐慌与急速心跳竟也莫名缓和。只不过,她胃部的那股作呕感却愈形强烈,强烈得她只能用手紧紧捂住嘴。
“要吐快吐!”
就在辛追雪努力压抑着那股作呕感时,她突然发现自己身旁多了一个人,那个人还强拉起她的手,按压着她手腕处的内关穴。
“唔……会弄脏……”
“少啰嗦,吐!”
在那股再抑制不住的作呕感,以及穴道被压的催吐作用下,辛追雪终于忍不住吐了。
她大吐特吐,几乎连胃汁、胆汁都吐了出来,然后在吐得四肢发软之后,在那个被她吐了一身的男子怀中,昏厥。
第2章(1)
“李叔,什么情况?”
“回禀小相公,夫人脉象似乎没有什么特珠,请容在下再诊诊。”“徐婶,这婆娘吐了半天,吐出来的只有胃汁和胆汁,全无食物残渣,她吃饭还是用闻的?”
“是的,夫人还是只喝我们特制的人参水,食物仍然用闻的。”“这没脑子的笨婆娘若想用这法子饿死自己,你们就给老子硬塞,老子就不信她真能把自己饿死!”
在众人的低语讨论声中,幽幽由昏迷中苏醒的辛追雪,发现自己又躺在那轻软无比的床榻上。
感觉到有人在把她的脉,她习惯性地动也不动,听着屋内又响起相起云不耐烦的低沉嗓音。
“算了,那点破脉就不用再把了,估摸是有孕了。小娟,照过去老李开的方子,到药铺抓点安胎药过来,老子要去睡了!”
咦,她有孕了?不是吧?!
难不成相起云在婚前就“强”过“她”了,“她”才会在明明有情人的情况下先委身下嫁、保全名节,然后再自缢报复,顺带对真正钟情之人以死明志?
还是他是在大婚当夜“强”了她,受不了这种凌虐、侮辱的她,才会愤而自缢?
“这……”怪的是,听到相起云的话,小娟的回应竟莫名有些尴尬。
“怎么,安胎方子丢了?那让老李再——”
“咳……小相公,夫人还是名处子。”未待相起云将话说完,辛追雪便听得李叔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处子?!”
“是的,小相公。”李叔又咳了一声。
在听闻辛追雪还是处子之时,相起云的嗓音难得诧异了。
其实,辛追雪更诧异。
她诧异的是原来相起云并没有碰过“她”,更诧异他在明明没有碰过“她”的情况下以为她有孕,居然毫不在意孩儿的爹爹是谁,更不以为忤的想法子要给她安胎!
他其实好像不如<小报>上说的那样败德呢。更何况先前她吐了他一身,吐得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可他居然半句都没提,更没抱怨,也没揍她……
“算了,老子要去睡了。对了,徐婶,把她当宝的那几本破册子收拾好,省得这臭婆娘醒来后又烦人的寻死觅活。”
“是的,小相公。”
在辛追雪已无大碍且依然不动声色的装死情况下,相起云先行离去,而后李叔与小娟也各自去忙,仅留下一个徐婶照看着她。
“徐婶,今日的<闻报>到了吗?”
看了看天色,又等了许久,在终于没人盯着自己的情况下,辛追雪缓缓坐起身问道,然后发现原本背着她小心将那几本手写册子整好、放在她案桌上的徐婶被她吓得惊跳了一下,手中的册子更全散落地上。
“……抱歉。”
知道自己吓着人了,辛追雪静默了半晌后不太自在地说道。她的不自在并非拿乔,而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擅长与人日常交流,说话时机总拿捏得不太好。
“到了,夫人,我这就给您拿来。”
早由相起云处得知辛追雪失忆的徐婶,望了她一眼后,转身向外走去,将<闻报>拿给了她,然后在她专心阅读之时,愈发觉得自己的推断比起老李与小娟的来说,决计正确多了——
如今坐在床上的辛追雪,绝不是像老李说的,是原本就存在,但由于承受不了现状,更为逃避现实压力,所以出现的第二人格;也不是小娟天真以为的简单失忆;根本就是一个阳寿未尽的魂魄,在辛追雪上吊自缢后进入了她的体内,简单来说,就是“借尸还魂”!
谁人都知道,贵为“京畿第一美”、现年十九岁的辛追雪从小绵衣玉食、饱读诗书、才色兼具,但她不仅眼高于顶,个性又好强,对下人更从没好脸色,平常想由她嘴里听到“抱歉”二字,筒直有如登天之难。想当初送她入洞房时,小娟只不过不小心踏了她的衣角,就被她赏了两巴掌。
但根据自己这些日子的近距离观察,她发现如今的辛追雪跟过去完全不同,不仅作风习性诡异,应对进退更是惨绝人寰,老以为不睁眼就没人发现她醒来,更连被当成鬼的事都并不清楚。
这个辛追雪,个性天天真真、纯纯净净,对事物充满了好奇,凡事喜欢悄悄聆听、静静求证,特别害怕无所事事,那双眼眸更是如水晶般清澈,最重要的是,在听了、看了那么多关于她家小相公的恶形恶状后,她看着他的眼神,并没带着一丝先入为主的厌恶。
感觉是个个性不错的魂魄呢!
若这位“夫人”真能这样保持下去,不再被别的魂魄篡位,搞不好她家这个她打小看到大,睡不饱时火气与起床气大得骇人,更以自己的臭名声为荣、为乐的小相公,因娶进第四名正妻而登上小报的机会,应该可以小些了……
在徐婶满心期待之时,辛追雪却因看到了<闻报>的头条而整个楞住,因为那名昨夜出现在辛府内的丫头——死了。
想起昨夜自己那股无端生起的恶寒,辛追雪急急追看着内文,却发现<闻报>竟因为有人见到相起云的马车由死者出事地点附近走过,而咬定那名跌落水塘致死的女子,死因绝对与相起云的相逼有关,过程还写得像亲眼目睹一般。
这什么跟什么啊,完全没有证据,怎可如此信口开河?
先不论扯上相起云是不是想多卖几份报,那女子之死真是意外吗?又,整篇报导中,为什么全没有提及那名鹰勾鼻男子,也完全未提到女子身上该有的五百金?
她虽尚不明白女子因何而死,但不该是这样的,这报导完全不对!
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纠结在这篇不公允的错误报导上,但辛追雪难得的一个下午都没睡,仔细翻阅着“她”过去写的小册,发现其中的确全是“她”诉诸相思,抑或抒发轻怨幽思的诗文,却古怪的半字都未提及情人之名!
瞪着那篇报导,以及那几册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心情日记,辛追雪经过不断思考,终于在戌时一咬牙,问清徐婶相起云确实在府中睡觉后,默默来到了他的房前。
轻敲了两声,无人回应。
再敲两声,依然无人回应。
在房门前站了半天,自觉敲了门,应已算打过招呼的辛追雪,轻轻推开门进入房中,望见屋内大大的床榻上躺了一个浑身赤裸、仅用薄被覆住下身,双手抱着枕头趴睡,且睡得沉沉的男人。
徐婶方才特意提醒她,说“小相公睡起觉来不能吵,否则他会杀人”,所以辛追雪乖乖坐在榻旁,等他起床。
由于等待的过程着实有些无聊,她先是好奇打量着屋内的物品,在发现屋内除了那张大床,真的没有太多物品可打量,而她已来回打量了二十次,闭着眼都能说出所有物品的细节后,她只好打量起屋内最后一个还未打量的——床榻上的男人。
辛追雪没法追溯自己以前是否看过男子睡觉,但她不否认,不说话、不皱眉、不沉着脸、不眯眼更剃去一脸胡碴的相起云,还挺赏心悦目的。
浓浓的眉、挺挺的鼻、深深的眼窝、坚毅的唇让他看起来阳刚味十足,而闲着眼时长长的睫毛与睡得憨沉的脸,让他比醒时感觉柔和、舒服、好亲近许多。
由于他是趴睡,她看得到他健壮的手臂与精健的背脊,也看得到他腰间结实的肌肉。但他的下半身被薄被所遮,因此她只能看出他的腿很长,以及臀部的形状。他的臀,不仅形状优美,看起来还很结实有弹性,令人莫名兴起一股想戳戳看、是不是真那样有弹性的冲动……
“婆娘,就你这身子骨也想为民除害?!”
当身子突然被人一扯并压制在身下、彻底动弹不得时,辛追雪听得头上方传来一个含着睡意八分,但怒意十二分的低沉爆气嗓音。
“我……见过那名女子。”
从不曾被人如此强力压制住的辛追雪,一边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去戳相起云的臀部,一边更震憾着他精猛的力道与骇人的起床气,然后在几乎喘不过气之时,期期艾艾说道。
“什么狗屁劳什子女子?!”将脸凑到辛追雪小脸前,相起云的神情跟嗓音更骇人了。
“今日<闻报>上说意外跌入水塘致死的那名女子,她死前我见过她……”
当相起云阳刚的俊脸在自己眼前那样近,近得他的唇几乎与她的相碰,再感觉他坚实、光裸的胸膛挤压着自己浑 圆双乳的古怪暧昧,闻着由他身上传来含着淡淡皂香的男人味,辛追雪有些不自在的撇过小脸,并怪奇着自己脸上的微微灼热因何而来。
“那你跟<小报>说去,别来妨碍老子休息!”大吼一声后,懒得再多说计么废话,只想好好睡上一觉的相起云直接由辛追雪身上翻下,转过身去直接拉来枕头盖在自己身上。
“你是……京畿路副提点刑狱司。”当相起云离开,辛追雪松了一口气的说道,语气稍稍有些迟疑,但相当认真。
虽然不是太了解相起云平常究竟在做些什么,但她知道他是副提刑官,而据她所知,提刑官专管这种命案。正因为此,她才会在考虑了一下午后来跟他说这件事。毕竟人命关天,错责与错纵都是不好的。
“老子不是!”
“抱歉,那是我弄错了。”
第2章(2)
在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吼声后,辛追雪虽不太明白相起云明明是副提刑官,却为何要说自己不是,但既然他不管这事,她确实也不该再吵他。
以着比平常更小心、轻微的动作,辛追雪由榻上爬起向外走去,但走着走着,她又忍不住小小声问了一句,“请问……你知道怎么跟<小报>接头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由于刚刚相起云的话提醒了她,向来与<闻报>死对头的<小报>,应该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每夜丑寅交会时,你站到巴奈桥右边数来第三根桥柱旁,向天高喊‘天王盖地虎’,自然就会有人来跟你接头……滚,不然老子立刻强了你!”
猛虎咆哮,约莫就是这等模样了。
相起云的回话虽暴躁至极,但原只是想碰碰运气的辛追雪,没想到他会真的知晓,还告诉了她。牢记他的话后,她轻轻打开门向外走去,又想起应该向他道声谢,“谢谢。”
“滚!”吼完这一声,在终于再无人声的全然宁静中,相起云安稳地睡去。
只不过睡着睡着,屋外不知何时下起暴雨,被雨声惊醒而烦躁的他突然猛一个翻身,穿上衣裳直接去至徐婶处——
“那婆娘几时出的门?”
“约莫丑时。”徐婶有些纳闷相起云怎会起得这样“早”,但还是如实告知。
丑时?她该不会信了他被吵醒时胡乱吼的话吧?
应该不会吧?正常人都不应该会相信那种一听就是胡说八道、胡言乱语的话吧……
“小娟跟上了吗?往哪个方向走?”望着屋外丝毫没缓和的雨势,相起云因长期睡眠不足,以至时刻都呈现凶神恶刹般神态的俊颜,竟难得出现了一抹无奈。
“跟是跟了,向巴奈桥方向,但夫人高明的藏身技您比谁都清楚,所以不保证小娟跟得到终点。”
听着相起云的话,再望着他脸上的神情,徐婶真的超好奇辛追雪去了他房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就算不知道,光靠想象,也绝对是场好戏哪……
徐婶的回答令相起云就算再不愿,也只能认命顶着雨向外走去,因为那傻婆娘现在应该、真的,在巴奈桥右边数来第三根桥柱旁,一个人对天喊者“天王盖地虎”……
在夜雨中望着巴奈右边数来第三根桥柱旁,那举着伞、水淹及膝都不知道移动一下的小小身影,相起云一方面恼着自己的胡言乱语,一方面更恼着那个臭婆娘的呆傻。
真当自己是“抱柱之信”的主角不成?就不会换个位子站吗?
一个飞身,一身蒙面黑衣的相起云先将辛追雪抱至平坦无水的第五根柱子旁,才与她背对背的分别站在柱子两边。
“说。”
“风王、龙王……不对,是……天王盖地虎。”不知来人究竟是不是<小报>的接头人,但辛追雪还是连忙说出接头暗语。
听着那认真、却已冷得发颤的弱弱嗓音,相起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他什么话都没多说,只是先将两个热腾腾的包手硬塞到她身旁。
“这是……”虽拿住了那两个包子,辛追雪却纳闷这是要做什么用的。
“当我<小报>线民的规拒。敢吃下这包子,才代表有誓死成为我<小报>线民、并对自己所言负完全之责的承担。”故意变了个古怪嗓音的相起云信口胡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