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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将 page 2 作者:佚名

  “辛追雪,若你当真需要,老子绝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让你这回可以死得比上回更彻底且痛快。”

  原来她叫辛追雪。

  不过,由她自缢获救后,便一直挥霍着上好药材,更命三名忠仆夜以继日照看她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没什么说服力。

  尽管相起云的话语威吓意味极浓,但辛追雪压根没放心上,只是微微一抬眼,好奇地望向那张黝黑、阳刚、面无表情、眼底黑晕浓重得骇人,更一脸胡碴的纯男子脸庞,然后发现,他那双冷冽还布满血丝的眼眸,此刻也正居高临下地冷望着她。

  “我并不打算……在你面前……闷死自己,更不打算再寻短。”

  与相起云对视半晌后,辛追雪便明白他误会了,更由他眼底重重的疲惫,以及身上皱成一团的衣裳,判断出大相公的病情并不乐观,因此尽避开口说话时喉头依然存在痛意,她仍努力长话短说,“请让李叔三人各自休息……让我可以下床走动。”

  “你认为老子会相信你这个在与老子大婚当夜自缢之人的这番鬼说词?”瞪着辛追雪,相起云微微眯起眼,嗓音益发低沉、冷冽。

  “你会相信的。因为我连自己上回为何寻短的原由都不知晓,这样的我,有何理由再度寻短?”

  尽管诧异着自己寻短的时机与动机,先前也多次思量过是否要道出自己失忆的事实,但不知为何,辛追雪隐隐感觉,若要得到这名表面莽戾,实则作风果断、有定见的男子信赖,实话实说方为上策。

  她连自己上回为何寻短的原由都不知晓?

  听到辛追雪的话,相起云眉头一皱,闇黑眼眸不断变幻着神色,更仔细望着她那张精雕细琢的白皙绝美容颜,以及那双虽冰冷,但怎么看都不属于那名高傲女子的清澈双眸。

  他知道的“她”,自视甚高、傲气十足,不仅从不正眼看他,更连话都懒得同他说半句,若非迫于无奈,绝不可能上他的花轿。

  这样的人,失忆?

  是事实,抑或是一场风雨欲来的阴谋铺陈?

  紧紧盯着辛追雪自伤未愈的颈项,相起云脑中急速转动着,但未及他开口再试探虚实,便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急唤。

  “小相公,大相公府的总管派人来报,要您赶紧过去一趟!”

  “知道了。”

  简短向外应了声,相起云起身便走,但走至房门前时他又停下了脚步。

  “婆娘,在老子回来前,你最好给老子活得好好的,否则老子就算追到地狱去,也一定会让你彻底明白何谓生死绝望!”

  人走了,但那高大背影留下的骇人戾气,却令辛追雪不寒而栗。

  纵使他先前的话语威吓大于实际,但她明白,这句话,他绝对说到做到。

  第1章(2)

  静静由夜风吹拂的黑暗花廊前走过,风中虽仍有一丝暑气,但相比白日难耐的酷热,这样的淡淡清凉,已令辛追雪觉得自己的脑子终于不再像融成一滩的黏腻糖水,而得以运转自如。

  半个月前那日,相起云话虽说得狠绝,但令人诧异的是,她确实有了人身自由──纵使她完全相信这只是表面,因为她不管走到哪儿,都有种被暗中盯视之感,尽避她也搞不懂为什么这盯视有一阵没一阵的。

  好吧,至少是个好的开始,毕竟有在大婚当夜自缢这种前例,即便她号称失了忆,但严防她再犯的措施总是不可少的。

  说来也怪,跟寻常人不同,比起白日,她更喜爱黑夜。白日时她总觉得头昏昏、脑沉沉,睡意浓重得不得了,但夜里,不仅空气清凉,四周漆黑的一片总会莫名让她感到心安,更不必耽心有人会盯着她,所以她自然而然便养成了昼睡夜醒的习惯。

  虽丝毫想不起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但才几天,她便发现自己喜欢黑夜,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被人盯着,而最不喜欢的,便是无所事事。

  刚能下床的头几天,为了排遣那股满满的无所事事空虚感,她尝试过女红,但扎了手;也尝试过磨墨,但磨满了一桶也不知道做啥;更尝试过撒一地豆子,然后再一颗颗捡起;还……

  最后她发现,无论做什么,她的心底还是一片虚无。

  为了别让自己成为只会呼吸与走路的肉块,她向小娟要了份府里及定京城地图,仔细研究过后,鼓起勇气走出房门,由小相公府内府开始探索,其次是外府,然后发现,确实有趣多了。

  “妈呀,鬼啊、有鬼啊!”

  这夜,当辛追雪向右一拐,走入花廊后方小径时,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杯碗落地与骇人嚎叫声,让原本宁静、黑暗的府邸包显诡谲。

  又有人见鬼了?

  默默停下脚步,一身黑衣、黑面纱、连帽黑斗篷的辛追雪转头向后张望了半晌,却什么也没瞧见,耸了耸肩后,她继续向前走去。

  怪了,这阵子她夜夜在府里游来走去,半个鬼影也没见过,怎么这帮仆役三天两头就说瞧见鬼,是八字太轻,还是疑心生暗鬼?

  老实说,她还真想瞧瞧鬼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样骇人呢?只可惜至今无缘得见。

  由小相公府仆役专用的侧门走出后,辛追雪继续在黑暗的巷弄中行进,今夜,她的目标是辛大将军府──她出生、成长的所在。她相信,弄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为何自缢,甚或因此想起些什么,应能让她由活动呼吸肉块向人的方向更前进一些。

  会下这个决定,是因为小相公府里还真没什么好逛的。内府里除了那夜急匆匆回来一趟便不见人影的相起云外,便只有李叔三人。外府虽有仆役,却经常都是生面孔,而据她暗地观察与聆听,发现之所以很少有人能在小相公府里工作超过三个月,自因它的主人是无名声可败的“鬼见愁”相起云,更因这栋最近益发多人活见鬼,而完全不辜负它“鬼狱”称号的鬼宅。

  据说,“鬼狱”主人曾有过三妻四妾,但全不得善终──第一名正妻嫁入后,不到半年,便因难产导致母子双亡。第二名正妻嫁入后,则于大婚期间突然暴毙。第三名正妻,便是在老父死后,循民间习俗于百日内嫁入,却在大婚之夜上吊自缢的“她”。

  至于那四名侍妾,有色艺双绝的名妓,也有好人家出身的小家碧玉,但传说自入了小相公府的门后,便全数被相起云凌辱、玩弄并虐杀至死,连尸首都无人得见。

  会知晓这些,并不是她有天眼、天耳通,而是她在无聊之余,阅览京城出版的〈小报〉与〈闻报〉两份隔日报得知的。

  与朝中发行的〈朝报〉不同,〈小报〉与〈闻报〉是以报导宫廷秘史、名人八卦为主的民间小报,两报消息均极为灵通,经常朝中人事异动未出,两报便争先报导,竞争意味相当浓厚。

  据闻此二报出刊时间一到,京城里是万人空巷。〈小报〉的最大卖点,是小相公相起云的残暴闻见录,而〈闻报〉的最大卖点,则是相起云的兄长──大相公相初云的诗文。

  一开始,她着实有些纳闷为何“诗文”竟能成为卖点,但多看几份报、多听点仆役对话,她便明白了──大相公相初云虽体弱多病,却相貌出众、风度翩翩,十五岁便高中状元,之后更步步高升,现龄才二十有八,便居二品翰林高位。

  除此之外,他的文采更是惊天地、泣鬼神,是文坛公认的领袖不说,连太后都是他的头号拥护者,经常邀他入宫对诗饮茶,更不时赏予各项奇珍异宝,与未曾参加过任何科考,仅靠兄长关系便被提升为京畿路副提点刑狱司,官居五品,现年二十三岁的相起云──〈小报〉中那位恶贯满盈、戾气沉沉、荒yin无度、杀人如麻,变态成性、豪取强夺──的不良性子与不良名声有天壤之别。

  虽说民间报导夸张在所难免,不过两报之中,她个人较偏好〈小报〉。此报虽不知为何似与相起云有仇,对他的挞伐完全不留余地,但主笔对朝中人事异动与政策方向不仅预测神准,更因它的出刊日较〈闻报〉晚一天,经常以异常精准却讥讽的文字,与经过严密查证后的事实,纠正前一日〈闻报〉的错误、偏颇报导,看了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是这里吧……”

  在以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具有与景物融为一体、几乎不被人察觉的奇特行动能力下,辛追雪来到了“她”的家。

  静静站在石狮暗影中,她将篷帽稍稍拉高,抬头望着那已然斑驳的“辛大将军府”五字匾额。

  很陌生,真的很陌生,陌生得如同她第一回来到这里。

  但由府邸的广阔占地看来,这如今几乎无人路过、藤蔓丛生的辛府,应也曾经风光过,也曾荣耀过,只是在老主人年迈痴傻、失势后便开始凋零,更在老主人逝去、无男丁承继家业的状况下荒芜。

  独生女儿的出阁,是不是这老主人最后的一个心愿?

  这独生女儿,又是否不忍违背老爹爹遗愿,才会在依言下嫁后,再选择去与老爹爹为伴?

  由于大门深锁,因此辛追雪边冥思边绕着边墙默默走着,想找寻一个可进入之处。当绕到南门,终于发现一个无人看顾、又无上锁的小门,她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向内走去,在月光下东走走、西看看,最后依着一般府邸的格局,来到内府里一间建筑式样极为典雅、华美的房内。

  这应该就是“她”的睡房吧。

  就着月色,辛追雪望着屋内蒙尘的大铜镜,望着堆放在地下一箱箱上了锁却又被撬开的衣箱,望着原本应放满各式小珍宝、如今空无一物的珍宝阁,以及散落了一地的床纱。

  真是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的最好写照。

  静静站在那许久无人睡过的桧木床床柱阴影里,辛追雪努力想记起些什么,但依旧只是枉然,反倒她心底不断升起不解,不解为何相起云宁可任它残败至此,也不出售这栋宅邸,毕竟依〈小报〉上他豪赌成性、挥金如土的描述,再加上小相公府里老老旧旧的破败模样,这栋宅子早该易主了不是?

  正当辛追雪垂首思考时,突然发现脚下所踏石板似乎有些异样,她好奇蹲下身去,随手捡来一个小铜柄来回轻敲,发现确实有一处回声较空闷之时,她又研究了半晌,才终于搬开了正确的石板,发现里头藏有几本字体娟秀的手写册子。

  这应是“她”写、“她”藏的没错。将本子藏得这样隐密,里头记载着的约莫是“她”不想让人知晓的私密之事,所以若她拿走它,应该算是物归原主,而不是侵占……吧?

  想借由这几本册子来了解“自己”的辛追雪,才刚将册子拿至怀中,却蓦地听得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低语声与踏叶声。

  居然会有人来?!

  虽不知为何有人会大半夜来这间破败宅子,更不知晓自己干嘛躲,但一听到那阵脚步声,辛追雪还是下意识盖回斗篷帽,抱起册子,将石板移回原处,巧妙藏身至有半幕破窗帘的柱影与墙影交界处,并小心控制住呼吸。

  果然,不到半炷香时间,一抹小小的亮光与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女声便出现在屋里。

  “这就是辛小姐的睡房,东西就在这里。”

  而后,是一个音调平板得无任何起伏的男声,“你确定辛小姐当真有我老板想要的那种翠碧石?”

  辛追雪不动声色地望着那一对在屋内走动的男女,一边悄悄在脑中记下他们的特征,一边专心聆听他们的对话,然后发现自己做起这样的事竟一点也不慌乱,还挺驾轻就熟、有条不紊的。

  “当然!我伺候小姐那么多年了,虽然小姐从不在人前将它拿出来,但有一回我在夜里经过时,碰巧就见着她手里拿着那块翠碧石静静望着……你等等,我找找,我记得上回最后她是放在这附近的……”

  原来这女子是来发财的,难怪要趁夜深人静时偷偷摸摸的来了。但盗取旧主子的珍爱之物可不是件正确的事呢。

  “她会不会出阁时带走了?”当女子蹲下身在桧木床旁东摸摸、西找找时,那名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鹰勾鼻男子盯着她的背影问道。

  “不可能。她出阁时我一直在她身旁,嫁衣也是我帮她换上的,根本没机会藏身上,更别提拿走……对了,若真找着了,你老板真会给我说好的五百金?”

  “自然。”鹰勾鼻男子先是这么回答,然后突然一伸腿,将床下的一个小包袱踢出,“这是什么?”

  “哦,几件破衣服罢了。”女子回身望了望,有些不自在的忙又转过身去。

  “这里头本该有首饰的吧?”

  女子的不自在引起了辛追雪的好奇,所以她仔细望着那个被踢开的小包袱,发现里头确实只有几件衣服。但当听到男子说“首饰”二字时,她脑中突然产生出一种怪异联想。

  大婚之日的“她”该不会原本想逃婚,只是没找到机会吧?

  而鹰勾鼻男子之所以这样问,是早知晓“她”会逃婚,所以定会带点盘缠,还是只是随口说说?

  “没、没有,真没有,真就几件破衣裳……啊,我找到了,在这里,是这个没错吧?”

  “我瞧瞧。”听到女子说找到东西,鹰勾鼻男子的嗓音依旧平淡,却微微有些波动,尽避这波动相当小,辛追雪却听了出来。

  “这东西真有这么值钱?我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定情物罢了!”把东西交到鹰勾鼻男子手中后,女子又问。

  “定情物?”

  鹰勾鼻男子虽听着像随口问道,可是辛追雪却发现四周的空气突然一下子古怪地凝结了!

  “是啊,辛小姐当初拿着它的时候,脸上笑得好甜美又好温柔,若不是钟情之人送的定情物,我家那高傲的小姐哪可能笑啊!”深怕男子不相信自己的话,女子连忙补充。

  “是这个没错,跟我去拿钱吧。”

  “那我们快离开这儿吧,我已经订好了一套首饰,跟人约好明儿个晌午去拿呢……”

  听到女子的话,男子没有再多言,与女子一道出了房门。

  随着他们愈走愈远,辛追雪却发现自己有些不太对劲!

  自那名丫头说出“定情物”三字后,她便由脚底开始产生一股恶寒,而后,她的头,缓缓由太阳穴开始发痛,并且愈痛愈剧烈、愈痛愈迅猛,痛到整个头像要炸开似的,痛得她几乎连路都走不了,更痛得她视线整个模糊。

  怎么了?为何她的头这样痛……

  不只有头痛,在同时,她的全身也开始莫名剧烈抖颤、冷汗直流,她的衣衫几乎全被汗湿,胃部更是不明其由地不断涌出一股酸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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