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修截住她的话,将她搂入怀里,力道之大、感情之重,将她的心狠狠揪住,只能乖顺的依偎在他怀里。
他真的只要拥有她就满足了吗?冰丽不太确定地想。
她获得他所有的爱,完完全全专属于她的爱,该是欢喜的,此刻却莫名为他感到了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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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谷明德在一个破庙里被捉了,官兵发现到他时,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满脸胡碴,经过一番顽强抵抗后,现在已被收押至牢里,等着最后判决。
前丞相贪污杀人又唆使犯罪这等重大的事,怎么也瞒不了天子,而与这案子有关的兰修则被立即召进宫。
「八弟可是立了大功一件,朕要好好赏你!」皇上兰听坐在龙椅上,心情为之振奋。
在他还没即位前,就知道谷明德贪污之事,无奈父皇宠信他,后来他又匆匆告老还乡,这事就不了了之,如今因一幅画的出现揭穿了谷明德的罪证,也使崔正棠被杀之谜出现线索,解了他这天子心里的遗憾。
兰修谦逊道:「不,臣弟只是刚好收购到那幅画,再从臣弟的未婚妻口中得知她受谷明德的卑鄙手段所害,又凑巧发现画里暗藏着玄机而已。」
他其实想让冰丽改名换姓的重生,但她不肯,因为她想亲自出面指证谷阴德,将他这些年来逼迫她做的事,以及他手中的庞大组织是残害多少人幸福才组成的全盘托出,这是她唯一能向谷明德所做的复仇。
兰听听他把功劳推得一干二净,一双睿智的眸闪过精明。
「听说前阵子民间流传着一张藏宝图,谷明德还当真地拿着它去找宝藏,结果弄得一身是伤。八弟,你是怎么看那张藏宝图的?」
听出皇上怀疑他了,兰修沉稳回应,「民间本来就流传着许多谣言,谷明德是个贪财之人,会真的去找宝藏也不奇怪,至于他一身是伤……大概是遇到了野兽或盗贼吧。」
说得还真像一回事!兰听促狭笑道:「那他还真是倒霉,之后又被官兵给逮个正着。」
「是的,只能说他恶有恶报。」兰修应和。
「同时间他的手下全背叛了他,出面指证他不法的行为,被他囚禁的人也都逃了出来,还真是报应得刚刚好啊!」
兰听敛了敛脸上的笑,注视着阶梯下的八弟。
从头到尾,他态度都很温文,毫不强势,柔软但不卑微胆怯,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十分沉稳。
「八弟跟朕想的不一样。」
「恕臣弟不懂。」
这话来得古怪,他心生戒备,装纳闷地回应。
兰听眸里带笑,试探的说:「每年的骑马射箭比赛,你都敬陪末座,是故意的吧?其实你的骑射技术一直都很好。」
十多年前,他曾看过年仅十四岁的八弟一个人在马场练习,骑的是那匹没人能征服的狂妄黑驹,还一边骑马一边射箭,箭箭命中靶心,他印象很深,但正式上场时,八弟却频频失误,甚至不幸落马,被冠上无用之名,也害他以为当初是自己看错了。
而八弟个性随和没脾气,又是第一个退出皇位争夺战的皇子,更给人添上怯懦无能的印象。
但现在经过谷明德事件后,他似乎终于看清楚八弟的真实模样了。
被清楚点明,兰修顿威诧异,可表面上仍冷静应答,「皇上,您在说什么,臣弟不懂。」
兰听看他装傻到底,笑道:「朕说清楚点好了,让你治理你的领地,似乎是太大材小用了。」
「皇上,臣弟哪有能力——」
他更快截住他的话,「八弟,朕认为如果你有野心,就不会在皇位争夺战时退出了,所以朕不会因为你有能力就想除去你,朕反而想要重用你,希望能听见你对百姓社稷有益的建议。」
闻言,兰修的心似乎重重一震。他确实无意于皇位,但在许久以前,他也曾想跟兄弟较劲,大展才能,但都被母妃制止了,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惋惜过自己只能戴着假面具过日,可现在的他……只要有冰丽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
冰丽在褪去她所有防备,把自己交给他后,想过的只是平平凡凡、没有波涛起伏的日子,他想实现她的愿望,这一生也平平凡凡的过。
「皇上,臣弟并没有能力辅佐皇上,臣弟只想安稳的过日子。」他坚定道,没有一点犹豫。
兰听看他态度坚决,也没强求。「好吧,朕不逼你,可日后你若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告诉朕。不过,有件事,朕不管不行——」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的心又被高高吊起。
缓缓掀唇,续道:「你想娶的那位姑娘,曾为谷明德办过事,不妥。」
兰修微拢了眉,急促的语气泄露了他心中的慌张,「皇上,她是身不由己,她的亲人被谷明德挟持,最终死在谷明德手中,她是个可怜之人,再者,能顺利揭发谷明德的罪行,她功不可没,并没有不妥。」
怎么他才说了句「不妥」,八弟就反驳了一串话?
兰听由此窥见了兰修的深情,却故意又道:「但她的身分低下,配不上你。你喜欢她的话,把她留在身边伺候你就好,不用真的立她为妃……」
「臣弟今生只会娶她一个人,望皇上成全。」兰修虽然跪下请求,神情却不卑不亢,扞卫着他和冰丽的感情。
兰昕忍着笑。瞧,八弟意志那么坚定,哪有一般人说的懦弱了?
算了,他最疼爱的九弟想跟个小县令的千金成亲,他还不是成全了,对八弟可也不能太偏心。
「朕恕,找个官员收养那姑娘当义女,她的身分就配得上你了。」他想了个折衷的法子。
闻言,兰修大喜,磕头谢恩,「谢皇上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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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普照,冰丽穿着新裁的粉紫衣裳,乘着马车出了湛王府大门来到市集。
如今官府确定谷明德金库的财宝都是以不当手段抢夺而来的,而在一干遭他所害的舞伎探子、大户人家、官员的指证历历下,他的罪名成立,也一举捉出当年对他行贿、和他同流合污的人。
现下只差崔正棠的死他不认罪,在找不到那些盗匪证人的情况下,判不了他杀人罪,只能将他囚在地牢里。
在谷明德受到应有的惩罚后,冰丽总算感到自己自由了,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下,过她想过的日子。这是兰修赐给她的新生命,从今以后,她会好好珍惜的活着,连同弟弟的分一起活下去。
兰修一早便进宫面圣,闲来无事的她和丫鬟「又」来逛市集,说到又,是她来了很多遍了,却怎么逛都不腻。
她也努力做了寻常姑娘会做的事,像是学做菜、学女红,到庙里替兰修求平安符,种花浇花,到书铺买小说,悠闲的看一下午,偶尔要珠儿帮她梳京城里最流行的发型。
只是,她有时会想,除了这些她还想做什么呢?
第8章(2)
冰丽和丫鬟们说说笑笑的走在市集里,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围了一群人,气氛有些凝滞,还有路人摇头说可怜。
怎么回事?
她挤进人群,看到地上跪了三个年幼的孩子,左方放了一张卖身葬父的木牌,右方是一具用竹蓆盖住的遗体,情况看起来相当可怜。
孩子中最大的,是个外表秀气约十岁的女孩,另外两个孩子约莫五岁,是对双生男孩,此时弟弟们低声哭泣着,只有小女孩没哭,小女孩一脸坚强的寻找能帮她的大人,但其实眼眸里带着小动物般的惊慌,看起来就像以前的她。
这样等下去,他们会被怎样的人买走呢?
冰丽想到了自己从前带弟弟来投靠在京城的舅舅,舅舅却想将她卖到妓院。这些孩子呢.他们的命运会……
这时,她看到对面有个穿着大胆暴露、浓妆艳抹且有点年纪的女子,正打量着那女孩。
那是勾栏院里的鸨母吧,要是那女孩被带走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而她这个陌生人,有能力改变他们的命运——
「我出二十两,好好安葬你们的爹吧。」
冰丽出声,接着,吩咐珠儿从荷包里取出银两来,那女孩睁着圆眸,愣愣伸手接过,不敢相信真有人愿意帮他们。
鸨母本来还在考虑中,见有人跟她抢,更让她觉得那女孩很值钱,随即出声,「我出二十五两!」
「三十两。」她想都不想的便道,打死都不能让那女孩被那个鸨母买去。
「三十五两!」鸨母几乎是咬牙吼出。
围观的人听到这高价不禁一阵紧张,希望是那位看起来端庄的姑娘买走孩子。
「四十……」冰丽喊出后,却见珠儿向她猛摇头,她立即想起她只带了三十两出门,那些银子还是想用来帮兰修买些上等布料用的。
鸨母看她迟疑了,心想她是出不了更高的价钱,于是得意扬扬的对孩子们说:「我出三十五两,价最高,跟我走吧!」
被兰修交代要暗中保护冰丽的凌琼一见她陷入困境,想穿过人群帮她的忙,怎知,她竟在这时开口了,让他收起步伐。
「跟我走,我会供你们吃住,让你们上私塾,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你来搅什么局,这三个孩子是我买下的!」大的可以栽培成花娘,两个小的当杂工,不亏本。鸨母可打着如意算盘。
冰丽瞪着她,气势强盛的阻挠说:「孩子们可不是货品,他们想跟谁走由他们决定。」
被她的气势震慑住,鸨母畏缩了,只能对着那个小女孩好言相劝道:「跟她走只有当丫鬟的劳碌命,跟我走你就翻身了,从此吃香喝辣不说,还能照顾你的弟弟们……」
孩子虽小,但吃过苦的他们也懂事了,小姐姐毫不考虑的拉着两个弟弟到冰丽这儿来。
鸨母见状,愤怒的扭着腰离开,围观的人都大声叫好,贝儿、珠儿也怜爱的揉揉孩子们的头。
小女孩走向冰丽,摊开手心说:「银子给太多了……」
真是个好孩子!冰丽蹲下身与她平视道:「不,这是你们应得的,就好好帮你们的爹安葬吧。对了,你们的娘呢?」
小女孩摇摇头回答,「娘在生弟弟时就过世了。」
冰丽更感心疼,把她看成了过去的自己,「好,那随我回湛王府吧!」
此话一出,就瞧见贝儿、珠儿不知用眼神在传递些什么,偷笑着。
她困惑地问:「是不能带他们回府里吗?」兰修会不允许?
「不,我们只是很惊讶,冰丽小姐做了跟王爷一样的事。」贝儿笑了。
「一样的事?」冰丽不解。
「是啊,像贝儿我是差点被二娘卖到妓院,逃跑时撞到王爷的轿子,被王爷所救。」
珠儿也开口,「我是跟着爹娘到京城讨生活,却不幸流落街头,到王府乞讨时被王爷收留的,爹娘过世后,就一直留在府里了。」
贝儿又接着说:「还有秦总管啊,他的过去也很可怜……」
兰修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些!冰丽相当惊讶。难怪府里的下人在知道她诈死、兰修打算迎娶她为妃时,纵然震惊,却也不曾批评鄙视她,因为对他们来说,主子是最值得敬爱的,那主子所爱的人,也是他们必须去尊重接纳的人。
和贝儿、珠儿聊到一半,凌琼一出现了,冰丽以为是偶然遇上的,之后他主动帮忙挑了棺木,安葬了孩子们的爹。
几人一起搭着马车回到湛王府,凌琼一也帮忙抱着一匹布料走在最后头,冰丽在他前方,他突地叫住了她。
「冰丽小姐。」她回过头望向他,他仍是一脸淡漠的脸,极慢的开口道:「王爷身边有许多对他好的人,但他还是封闭着内心,很寂寞,只有你能让他敞开心扉感到快乐,所以,请你永远留在他身边。」说完,他大步越过她身侧。
冰丽听完这席话,不禁怔愣在原地不动。
凌琼一在面对她时,总是冷漠少言,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说那么长的话,而且还是特别嘱咐她要陪在兰修身边,可想而知,兰修在他心里占了极大的分量。
但是,兰修知道吗?他知道他身边有许多人都默默看着他、关心着他吗?
浚王爷自那一天失落离开后,便没再来府里了,他,真的无所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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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修拒绝不了皇上的盛情,在宫里多待了一天才回到府里。
他一踏入门槛,还没见到冰丽,就听闻昨日她的善行,她有如正义侠士打败了邪恶的鸨母,拯救了三个年幼孩子。
兰修对于她收留孩子自是乐见其成的。或许是儿时依赖着母妃而活,母妃去世后,太过孤单的关系,看到孤苦无依之人,他总会忍不住想拉对方一把。
他听说她和孩子在马厩里刷马后,便迈开步伐走去。
冰丽一看到他,就绽开和悦的笑容,把他这个王爷也拉过来一块儿帮忙,见她高兴,他也不在意合不合身分,衣袍被水浸湿了也不介意,和孩子们玩成一团,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傍晚后,小俩口回到房里,兰修提议道:「秦总管和他夫人膝下无子,之前有听他们说想收养孩子,或许可以问问他们的意愿。」
冰丽却有疑虑,「可是他会想一次收养三个孩子吗?养三个孩子的花费和需要付出的精神很多,我不希望他们姐弟分开。」就像她,当年爹娘走后,她也不曾想过要跟弟弟分开。
「也对,你想得真周到。」他频频点头赞赏,「冰丽,你真是愈来愈有王妃风范了。」他勾起她下巴,仔仔细细端详起来,一副很满意她的模样。
冰丽拍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才正色道:「今天我还想了很多,我是那么想当个平凡的姑娘家,但又想到我今天若真的那么平凡,就没能力救这三个孩子了。我想,就这么顺其自然吧,我不再急着成为怎样的人了,只要做好眼前想做的事就好了。」
兰修对她说的话很威兴趣,追问她,「那你想做什么?」
她想起那三个孩子跪在街上的可怜模样,于是回答,「只要是需要帮助的人,我能力所及的事,我都想去做。」
听着她说,兰修发现她标致的脸蛋散发着从未见过的绚丽光彩,惊喜道:「冰丽,你变坚强了。」
她横瞪了他一眼,「我本来就很坚强……」
他竖起食指堵住她的唇,微笑地解释,「不,过去你的坚强是身不由己、别无选择的,只是你的盔甲,但现在,你是打从内心袒变得强韧了,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事。」
她真的有变坚强吗?
想到贝儿她们说,以前的她防备心很重,总冷着脸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但现在她常常微笑,流露出温暖的神色。
「或许我有改变吧!」冰丽捉下他的食指笑道。